001
民国年间,军阀混战,战火硝烟,民不聊生。
这天在外面打仗的苏旅长凯旋而归,这次胜仗让他升了官。
他穿着量身定做的黄绿色军官服,看上去精神抖擞,黑色长筒皮靴一尘不染,端坐在苏宅堂屋太师椅上,抽着烟,眉宇间似乎有一丝悲怆。
跟了他五年的赵副官在战乱中死了,那颗原本应该进入他胸口的子弹,被赵副官用身子挡住了。
赵副官留下一个六岁的儿子赵强。
苏旅长年过四十却膝下无子,对于赵强,宠爱甚加,好似亲儿子般,苏家上上下下也把赵强当少爷伺候。
直到苏太太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女子取名苏悦容,男子取名苏长生。
赵强不再被人当成少爷,开始在苏宅干杂活,周围人也开始渐渐使唤他。
只是不敢当着苏旅长面。
春去冬来,岁月如梭,赵强十岁了,夜深人静时他会想念自己的父亲,那个慈眉善目的男人,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残月,呆呆孤坐在院子里很久很久。
乱世之中,能吃饱穿暖,已足以,苏家这一点没有亏待过赵强。
直到有一天苏太太翡翠手镯丢了,吴妈在苏太太耳边耳语,眼睛看着角落里的赵强。
苏太太愤站然起身,拽住赵强耳朵拖着他到苏旅长面前,赵强用手捂着发红的耳朵,疼的眼泪掉了下来。
“说!我镯子藏哪里去了?你个吃里爬外的小畜生。”苏太太用手戳着赵强脑袋,声音尖锐,让人听着刺耳。
“我没有拿............."赵强抬起头看着苏太太,因为恐惧,浑身颤抖。
还给我嘴硬,“啪”,赵强脸上有了一个红掌印,赵强被打懵了。
苏旅长立马拍案起身,怒气冲冲走到苏太太面前,两只手抓起她的衣领,苏太太惊吓地放大了瞳孔。
“老子命是他爸拿命换来的,镯子没了我再给你买一个,这事以后不许再提。”
苏太太吓得后退几步,呆坐在椅子上,手捂着领口的衣服。
这时门外的苏悦容突然笑着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苏旅长大腿。
“爸爸,爸爸,你别生气。”
两声叫唤酥了苏旅长身骨,他蹲下有点臃肿的身体,笑眯着眼看着女儿。
“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镯子啊?前两天哥哥拿给我玩的。”
苏悦容举着手里翠绿的镯子,那双天真无邪的脸真让人心生欢喜。
众人诧异。
苏悦容转头看着赵强,对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暖了赵强心田。
002
苏悦容骨子里像他爸爸,眉宇间透着一股傲气,桀骜不驯,不顾家里反对,读了女子学堂,她说她喜欢新文化,苏旅长拗不过她。
世道不太平,苏旅长让赵强天天跟着她。
苏悦容在前面走,赵强就跟在后面,苏悦容步子加快,赵强就紧跟着小跑,苏悦容在教室里听课,赵强就在窗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她,常常看的出神,有时会转过身低头傻笑。
苏悦容这几天下了学总是让赵强在学校门口等她,她有点事要处理,赵强挠挠后脑勺,讪讪地走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苏悦容。
苏悦容喜欢上了她们的国文老师张青山,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她喜欢他讲课的样子,站在台上时而挥斥方遒,时而颔首微笑,满腹经纶,娓娓道来。
张青山也读得懂苏悦容眼睛里暗藏的风情月意,没多久两人便开始了频繁约会。
赵强在学校门口等了苏悦容很久,一边抽烟,一边翘首望去,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走,我们回家。”苏悦容急匆匆地走到了赵强面前,眼神坚定,嘴唇紧闭。
“我今晚要跟爸爸摊牌,我要嫁给张青山。”
赵强的心都碎成八瓣了,嗓子眼有一股气堵在那里,呼吸似乎停了半拍,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苏悦容后面。
苏悦容是赵强头上璀璨的星空,只能仰望,遥不可及。
“你不同意,我就离家出走,把我锁在家里,我就死给你看。”苏悦语气决绝,眼神视死如归。
苏旅长被气得直跺脚,眼珠似乎要撑破眼眶,浑身发抖,太太扶着他坐在了太师椅上,赵强在一旁干着急,这事没他说话的份。
女儿长大了,父亲终究是老了,苏旅长已是尘满面,鬓如霜,极不情愿地闭着眼睛点了头。
婚期定在了下月初,西式婚礼,请帖已经发出去了。
苏悦容眉眼里尽是笑意,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回荡在苏宅,身子像只欢呼雀跃的燕子,在苏宅里跑来跑去。
可是第二天出门便被土匪绑架了,世道终究是乱的。
苏悦容被绑那天,赵强被苏旅长派去取一个重要的军事文件,某些地方又不太平了,上级下达了某些指示。
003
堂屋里,气氛紧张,苏旅长苏太太眉头紧缩,张青山来回踱步,摇头叹气,时不时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珠。
赵强则蜷缩在院子里抬头看起了月亮,这样他心里才会平静那么一刻,可是月亮很快被乌云遮住了。
“绑匪要求五十根金条,放在城郊东边废弃的寺庙里,拿了金条自会放人。”
“让我去!”
赵强一声大喝,立马蹦出来,脸上青筋尽露,拳头攥得紧紧的。
城郊寺庙,荒草杂生,风婆娑略过枝桠,石碑残损静默,赵强把金条放在寺庙佛像脚下,做了一个揖。
绑匪果然守信用,苏悦容被放了回家,噙着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伤口。
赵强远远地看着她,很想上去抱抱她,终究只能远远地看着。
苏悦容回来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又是一个深夜,赵强正在院子里看月亮,突然就看到了院子里的老树上,有人抛了一个绳子挂在树干上。
苏悦容要自杀!
赵强飞奔到树下,把苏悦容给救了,苏悦容不停地咳嗽,半天才喘匀气息。
“救我作甚,让我死了算了,那天我出门是跟张青山约好去云横路张计铺子选衣服,刚到门口就被人绑了,除了他没人知道我会去那里。”
苏悦容面如死灰,她回到苏府,张青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赵强牙齿都快被咬碎了,指甲嵌进了肉里,心疼地看被爱情辜负伤透心的苏悦容,他真的很想抱抱她,很想,但是他不敢。
张青山家里早已人去楼空。
苏悦容脸上从此没有了笑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噩梦还没有结束,还没等苏旅长追查张青山下落,便被上级派去打仗了,战事吃紧,赵强取的文件里让他务必一个星期之内出发。
外面兵荒马乱,已经很久没有苏旅长的消息了,苏家上下开始着急起来,赵强决定出城打听打听。
当打听到苏旅长战死的消息的时候,赵强震惊了。
还没来得及悲伤,城内已经响起了战火声,他转身睁大了眼睛,撒腿就往苏宅跑。
等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废墟,街道上弥漫着火药味,小孩女人的哭声不绝于耳。
赵强发了疯似的找苏悦容,用手扒开层层石块,终于寻着了在残檐断壁下的苏悦容,她奄奄一息,额头上流着血,嘴角抽动着。
赵强用尽全身力气,把苏悦容从废墟中拖了出来,苏悦容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又沉沉地闭上了。
这时屋梁上的一块圆木开始松动,摇摇欲坠,赵强见势不好,两只手把苏悦容推到了一边。
“轰隆”一声巨响,木头砸在了赵强左臂上,赵强疼的昏死过去。
004
苏悦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下发了,她是苏旅长女儿,现在苏旅长战死在前线,听说垂涎她的人很多。”
苏悦容两眼突然睁开,流出了泪水,两只手紧紧攥住床单,爸爸站死,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姑娘,你醒啦!”面前女人满脸堆笑,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息使得苏悦容有点呛鼻,穿着鲜艳玫红的丝绸长裙,手里拿着一块手帕。
“这是哪里?”苏悦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惨白的嘴唇抽动着。
“你就叫我陈姨吧,是我把你救了,外面世道这么乱,能活着就是福大命大了!”女人说的眉飞色舞,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手绢。
“妹子,这里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放心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苏悦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恐惧的泪水流了出来,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旮旯。
命是陈姨救的,饭也是陈姨给她吃的,她没有本事逃出去,关键是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寻找哥哥和母亲的下落。
第一次总是不适应的,苏悦容蜷缩在床上,用手摸着两腿间的血,含着泪沉沉睡去。
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很多慕名而来的嫖客,都想目睹一下苏旅长女儿的芳容,苏悦容没有一般风尘女的艳俗,眉宇间的那股傲气还在。
这种冷若冰霜的感觉让很多嫖客欲罢不能。
男人终究是喜欢征服女人的。
苏悦容今晚要接的嫖客是新顾客,她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涂胭脂水粉,带金银首饰,穿花枝招展的艳俗衣服,能露绝不遮着。
她背着门坐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床,看着这张跟无数男人颠鸾倒房的床,她竟低头笑了笑。
从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沦落到妓院的头牌,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苏悦容抬起头,但是并没有转身,她径直走到床边,吹熄了蜡烛。
然后开始脱衣服,此时嫖客突然走到了她面前,步伐急促。
“是我,赵强!”
苏悦容猛地一惊,脱衣服的动作嘎然而止,颤抖着点亮了蜡烛。
面前这个男人真真切切就是赵强,那个从小就陪着她的男人。
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不哭出声,那种强忍住的悲恸声,让赵强心痛。
苏悦容看着赵强左边空荡荡的袖子,停止了流泪,双手缓缓伸向那空荡荡的袖子。
“那天迷糊中,有个人把我拖出了废墟,是你?”
赵强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看着面前慌乱无措,泪流满面的苏悦容。
赵强真想揽她入怀!但是他还是低下头,胆怯了。尽管她现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小姐,而是一个风尘女子。
“悦容,时间不多,我带了一套跟我一模一样的男装,你赶紧换上,门外有一辆黄包车,我安排好了。”
005
苏悦容做梦都想离开这里,火速换上衣服,带上帽子。
趁晚上进出客人多,苏悦容低着头走出了房间,一路上紧攥着拳头,谨慎地看着四周,咬着牙齿,朝门口走去。
赵强换了衣服紧随其后。
门口有等待她的光亮和希望,一辆黄包车停在那里。
怡红院门口两个门丁盯着苏悦容背影打量了一会,皱着眉头,眼珠子转溜着,其中一个人用手摸了摸下巴。
“这男人进去的时候我记得是缺了只手臂的,怎么.......”
“不好,有婊子要跑,赶紧追!”
两个门丁看着扬尘而去的黄包车,没来得及通知里面的人,便撒腿追了上去,拿出了腰间藏着的匕首。
眼看越追越近,苏悦容急了,这时候一个黑暗出现在两个门丁伸后,一道亮光闪过,倒下一个,脖子上的血“汩汩”直流,瞬间然红了地面。
另一个门丁,面露凶相,转身一个猛扑把赵强扑到在地,两人厮打起来,赵强一只手终究抵不住两只手的猛击,头部被打出血,门丁将他翻过身,一只脚狠狠踩在他背上,两只手死死抓住他手臂,双手用力一使劲,赵强仅存的一只手臂骨头被活生生掰断。
血泪模糊中,他用牙齿紧紧咬住了那人小腿,直到看到了黄包车转进了一个偏僻小巷,才松开了口,安心闭上了眼睛。
血混着泪流进了赵强嘴里,一阵咸腥。
“陈姨就是这个男人,就是他救走了苏悦容。”
“挑了他的手筋脚筋,扔到死人堆里去!”
陈姨用手帕捂了捂鼻子,赵强哀嚎声,久久回荡在耳边,观看的姑娘都用手绢捂着了眼睛。
“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006
第二天,苏悦容剪了头发,裹了头巾,打听到了赵强下落。
在散发着恶臭的死人堆里,她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仔细辨认,从早到晚,夜里她不怕,点着蜡烛继续找,累了就躺在旁边的地上。
她不怕,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醒了继续找,找红了眼,双手也磨出了血。
老天有眼,她终于找到了赵强,赵强还吊着一口气。
她开心坏了,咬着牙,踩着泥泞的路,瘦弱的身躯背着赵强,去看了大夫。
在城郊的那座破庙里,苏悦容找来了一些干草和柴火,生火熬药,悉心照料着赵强。
赵强终于醒了,苏悦容扶着他起身。
苏悦容早已没有了少女的模样,灰头土脸,黑黢黢,头发凌乱,甚至有了几根银丝,衣服破烂不堪。
两人相对无言,转而两人都笑了。
“悦容............我能抱抱你吗?”
这句话在赵强心里暗语了很多年,终于说出了口,虽然他只剩下了一只手臂。
苏悦容身子向前一倾,头搁在赵强宽厚的肩膀上,泪水泉涌而出。
“你可以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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