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树根,荒草,死人。村老五每逢发大水时,都会被一阵沉重的轰鸣声惊醒。门口那颗树会在晚上不断的在提醒着他——活下去不容易。
一
多年前他们依靠大河,树木在这儿有了生活的起色,摆脱了以前的饥饿和恐慌。大河并不绕城潆洄,因为城在高坡,水往低处流,索性穿城而过,既不缠绵回头,也不顾盼生辉,表现出与君决绝的从容气概。
河流一路奔涌,激越、汹涌,带着旷古雄阔的原始野性,澎湃而来,激昂而去,流入徐州西境,于城北汇入泗水。
村落的南端被一条大河隔开,村落最后头是唯一的污染——“乱葬岗”。
“侯七,你这是干嘛!”玲子拦在门口,劈手夺过侯七手中菜刀藏在背后。“你别管。我去砍了那狗日的村老五,每次下大雨涨水,就知道把河水往我家田里头放!去年我就因为睁一只眼闭一眼,结果把俺家田里的玉米都给淹死了。今天,我不剁他娘的一只手,我就不姓侯!”平日里说话不急不慢又爱写字的侯七怒气咻咻,收割农作晒黑的皮肤脸上瞬间变的通红。
侯七和村老五像其他人一样,早年闹饥荒时,拖家带口逃难来到大河边--在他们的心里有水的地方就不会被饿死。垦了滩涂荒地糊了口,结伴在这里安下家。大河养育了侯七,村老五,也滋润了这方水土,每逢干旱时,人们都会引大河里的水来灌溉庄稼。
午后,掌灯之前。村民像往常一样在树下乘凉,下棋。
“你说今年这几场雨下的怎么这么大,再有几场大雨估计这庄稼也没法收了。”村老五一手落棋一手挠头。
邻居回道:可不嘛,这庄稼今年眼看都让这几场雨给祸害了。你还别说他侯七家的粮食每年这收成都不错。村老五一听这话,上手把棋盘一推---不下了,不下了,回家。
邻居:你家里就你自己,你回去那么早干嘛,再玩两局。
村老五:我想回家你拦得住吗?
每年只要涨水,村老五就变着法子把水引到侯七家的田里去。一来二去,这两个人便成了冤家。只要提到侯七家村老五就恨的牙痒。尤其到了晚上村老五总是能梦到他家媳妇在拔树根,煮树皮---最后却不知从哪来的一碗肉汤。
每次醒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那颗少了一块块树皮的大树,村老五这心就钻心的疼。这树是当年他和他妻子来到大河边---唯一食物。
二
侯七的妻子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也死于那次饥荒中。留下一男一女,男娃七岁,女娃将近三岁了却还没个名字一直叫她小五。
小五长的可爱,小圆脸,大眼睛,扎两个小辫子。可就是还不会开口说话,村民都说她不吉利,说小五出生时正是鬼节,是饿死鬼出道的时节。村里人都不喜欢这小五,可玲子却喜欢把小五带在身边。
玲子家住在村头,早间跟着大队伍一起来到这大河边,父母在逃离的路上饿死了。人长的还算清秀,待字闺中,上门提亲的有几家,都被玲子一口回绝了。
“一个大姑娘家的整天照顾着侯七的两个孩子,也不怕说出去丢人。”村里人闲聊时总是说到玲子和侯七的关系。玲子听见也装作没听到,抱起小五就走。
傍晚,将两个孩子照顾睡下后,玲子就守着门口等侯七回来。侯七自然明白玲子的心事,只是自己家徒四壁,又带着两个拖油瓶,心中纠结,并不朝上认。
候七不认,玲子一姑娘也不好主动开口,两个人就在模糊的时光中,任日子流逝。久了,人虽没在一起,却多了别样的情愫。
侯七幼时上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每天晚上都会在歇息前练上一会毛笔字,是喜好,也是想着教教孩子。偏远之地,农村重男轻女,女孩家嫁汉生娃过日子,不提倡上学更别说习字了。但玲子喜欢看侯七写字。
望望日头西垂,暮色掩来,玲子站起身,照往常一样,拾掇了一下缺了条腿大桌,支稳了,将毛笔与纸铺好,再打好洗脸水,忙完一切就守在门外盼着侯七回来。
这天,天阴的重,闷的狠,乌云像汴河滩上苇草一样,又密又厚。玲子惦记家里的房屋漏雨,见侯七回来便上前一步---我得早回一步。玲子说着,扭身就要走。“别走,我教你写大字。”侯七心底有了恻隐,边说边洗手,准备提笔写字。
侯七写得一手好字,这也是玲子倾心之一,虽然她不识字。“孝。”侯七挥毫泼墨,甫一落笔,对着玲子说:“孝是做人之根,百善之本。人啊,再穷要知道孝是怎么写。”玲子对着纸上的大字歪着头,瞅了半晌从牙缝里蹦出一字“孝”。
三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惊雷。因了河面的开阔,两岸的空旷,格外的惊心动魄。
“要下雨了,”话还没落音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下的极其离谱。
村民都在忙活着自己家的麦子打算早点割掉收回家,也好少一些损失,可未曾想这雨却越下越大,像天是要漏了似的。眼看还未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就全都在水里泡着。 连下几场大雨,侯七焦虑得在屋里直打转,玲子知道一季麦子的重要性,泪水窝在眼眶里,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瓢泼大雨紧一阵慢一阵,光线却明亮许多,侯七取了蓑笠准备送玲子回家,雨幕中却被一道湿漉漉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毁了庄稼,也坍塌了村老五心底最后的防线。想想老婆没了收成没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完全也没了。于是恶从胆边生,到厨房拿着一把尖刀冲进雨水中,直奔侯七家去,正好撞上侯七欲送玲子,也不多话,冲着懵懂的侯七一声嘶哑叫喊:“当年要不是你不愿救济我们,我家媳妇也不会饿死。你,侯七小人一个。你不是嚷嚷着要剁我一只手吗,老子今天先桶了你。”不待侯七醒过神来,那把刀顺着话音就往侯七的身上捅去,雷雨声掩住了声息,玲子眼睁睁看着一把刀插入侯七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刀柄。
侯七握住村老五的尖刀,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睁大眼睛说“你当年喝的那碗汤,续了你的命。但那汤,是我家三娃”说着推开村老五的手,瘫躺在地。
村老五一声震撼,还么等反应过来,玲子抱着侯七的身体说:五叔,当年你媳妇看到七叔家里生了烟火就来到七叔家里要口吃的,嫂子说家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你媳妇说你面前的锅底都在生火怎么能说没呢!嫂子不讲话低着头,你媳妇就跪下求嫂子给他们一口吃的,说自己不吃没关系,给她一口,她要带回家给你吃,说你饿的快不行了。你媳妇看嫂子总是低着头不说话,便上去揭锅,你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吗?是七叔家三娃是个女娃,刚出生的女娃难产死了,嫂子看看树也没了树叶,看看荒草也没草。无奈守着三娃才煮了她。当时嫂子说:只要有人能活下来,这事以后谁也不许提一个字。你以为你喝的那碗汤是什么?一阵雷响,村老五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侯七由于失血过多去世了,侯家守丧头一天,玲子给小五取了个名字“侯莹莹”。
玲子手牵着莹莹,面对七叔的棺材说道:莹莹你现在有名字了。有了名字,在这个世上就有了你这个人,是个人咱就要懂“孝道,知礼仪”。莹莹眨了眨眼睛,还不明白什么是“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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