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历史小说】《血色睢阳》(8)

作者: 帝都奇妙物语 | 来源:发表于2018-05-23 12:15 被阅读249次

    时间:大唐至德二年八月初一    

    地点:睢阳北城    

    距睢阳城破还有九十九天。    

    离开安康堂后,我和苏俭急匆匆向北而行,准备与姚县令和老萧他们汇合。不想,睢阳城北大街却戒严了。

    我的眼前,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唐军部队。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铁骑、步卒、弩兵、车队等部浩浩荡荡,总有两三千人之多。

    在城内养精蓄锐已久的唐军战士们,个个生龙活虎。他们以三人为一排列成纵队,整个队伍像是一条赤红色的长蛇,向着北城门方向缓缓地蜿蜒游移。烈日高悬,炽热明亮的阳光洒在一丛又一丛密如林木的铁枪和钢刀上,进而反射出大片大片刺眼的光芒。

    睢阳守军要出城作战了!

    这是在叛军围城的三个月后,睢阳唐军第一次主动出城野战。敢于放弃坚城和高墙之利,将自己完全曝露在数倍于己的敌军面前,这次行动不仅蕴含着极大的勇气与决心,更会带来无数的未知和危险。

    勇敢和鲁莽往往只有一步之遥。至于这次行动究竟是二者中的哪一个,似乎也只能让结果来评说了。

    兹事体大,一旦战败,叛军定会乘势突击攻城,睢阳岌岌可危。然而,我眼前的唐军将士们,却在队伍中有说有笑,似乎谁都没有把这次出城野战当作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也难怪,这支睢阳守军之前已经多次在攻城战中击败安史叛军,他们目前的战绩是绝对令人骄傲的五战全胜。

    可是,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如老萧私下所言,是叛军精心布置下的一个圈套呢?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张硕大的大唐版图。其中,山川丘壑纵横交错,恍如棋盘道路,一座座州县城镇密密麻麻,似乎正是一颗颗互相征伐的黑白棋子。黑子布下惊天迷阵,慢慢逼近独守星角的孤零零几颗白子,气口已经收紧,眼看着就要收网开始屠杀了。

    恍惚之中,那几颗白子在我眼前慢慢淡去,然后渐渐化作不远处的睢阳城楼。

    就在几个月前,伪燕皇帝安庆绪紧急调动叛军五十余万,并命令麾下三位元帅各自领兵一路,对北方唐军进行重点围剿。其中,史思明领兵十五万,攻打大唐军事重镇太原,崔乾佑领兵二十万,驻扎在河东郡以拱卫两京,尹子琦也领兵十五万,负责扫荡江淮之门户——河南。三路大军气势汹汹,兵锋所指几乎无坚不摧,在短短的半个多月里,就将大唐江淮以北的版图再次切割得四分五裂。

    河南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险地。尹子琦进入河南境后,将麾下十五万人马分为八路,分别进攻八座名城。其中,睢阳地势最为重要,是叛军南下江淮的最后一道屏障。因此,尹子琦特意派遣向来以文武双全所著称的令狐潮为军队主将,领兵八千余人,主攻睢阳。

    在之前的三个月里,令狐潮一共对睢阳发动了五次小规模攻城作战。可是,每一次,奉命攻城的叛军都被老将军田滚指挥城内唐军轻易击退。

    “有老夫在,睢阳城永不沦陷!”田滚在凯旋之后,曾得意洋洋地当众宣称。

    我也曾对他的誓言深信不疑,相信我的家乡一定能在这场战争中屹立不倒,免于兵灾。老萧却冷冰冰地告诉我说,令狐潮之前应该是在佯攻,他暗地里一定已经派遣出主力部队对临近州县进行扫荡,以期彻底切断睢阳和外界的联系。听他说的有理,我这才开始为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担忧起来。

    事实证明,老萧是对的。令狐潮果然暗度陈仓,派遣麾下将领张文廷迅速将周围几个县城全部拿下,然后又重新集合部队杀到睢阳城。而睢阳,现在已经是一座孤城了。

    “王祥!你们这是要去哪?出城去打叛军吗?”我一眼看到行军队伍里的旧友王祥,忙不迭出言向他求证。

    王祥见是我,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叛军实在太嚣张了,乘我们不注意的功夫把周围几个县全打了下来。田老将军说了,是时候该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了,顺便也让城里的真源军见识见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大唐精锐。”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惊问道:“你是说,这次出战的只有睢阳兵?那么张县令呢?他怎么不一起出战?”

    王祥冷笑一声:“哼,你是说那个张巡?我听伍校尉说了,张巡在议事厅上拼命阻止小田都尉出城野战,说咱们是什么‘骄兵必败’,而叛军又是什么‘以逸待劳’。我看呀,他就是被叛军给吓破了胆。怪不得最后田老将军宁愿得罪许太守,也硬要下达死命令不许真源军跟咱们一起出战,免得他们上了战场拖咱们的后腿。”

    “什么?”我闻言心里一惊,“张巡他不同意这次出兵计划?”

    “是啊,我看他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还好,咱们田老将军和小田都尉军阶都比他高的多,完全用不着听他的废话。这次出征,由小田都尉亲自挂帅,伍校尉做先锋,杨都尉作后援,你说,咱们还有打不赢的道理?实话告诉你吧,兄弟们都盼着打了胜仗早点回来,然后去看他张巡和真源军的笑话呢。哈哈哈哈。”

    我并没有跟着他笑。我隐约已经预感到了眼前这支骄傲的军队所无法逃脱的宿命。

    然而,军令如山,连张巡和许远都不能阻止军权独揽的田滚。我一介小小的辅兵,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忽然感到有些难过:“王祥,你多多注意,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我想握住王祥的手,他却已经转头离去,重新回到了队列之中。

    “你等着吧,等我得胜回来了,可要好好地吃你一顿。”他笑呵呵地望着我,转眼便淹没在赤红色的洪流之中。

    我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背影,却再也没能找到。

    好不容易等田秀荣和三千唐军尽数开拔出城,我们才继续向北疾行,来与姚县令汇合。

    姚县令正在北城等我。我顾不得寒暄,便迫不及待地向他问道:“怎么样,姚大人?人抓起来了吗?”

    姚县令摇摇头:“没有。不论是毕财主家还是胡屠户家,我都带人仔仔细细地搜过一遍,可是在他们两家都没有找到张县令所说的驯兽器具。”

    “那阻碍老萧的猪羊血呢?胡屠户他怎么解释?”

    姚县令叹一口气,脸色显得很沮丧:“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就凭一盆莫名其妙的猪羊血,也不能就此断定这件事一定是胡屠户所为。”

    我不甘心辛苦奔波一整夜最后就换来这样的结果。既然买走董一白“金刚散”的蒙面女人已经无从查起,那么胡屠户和毕财主现在就是我们仅剩的重要线索了。

    “让我再去搜一遍吧。”我恳求道。

    姚县令说道:“胡屠户家你可以去,毕财主家却万万使不得了。他现在是咱们的财神爷,太守大人可还指望着他给城里的唐军捐纳军粮呢。再说了,毕财主一家自高祖时迁入睢阳,之后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座城里。几代人修桥补路,广做善事,是咱们睢阳有名的善人。你若说他是安史叛军的内奸,连我姚訚都不会相信。”

    果然,有钱没钱,天差地别。我冷笑一声,接着问道:“他们家里就没有别人了么?或许有什么到睢阳来投奔的亲戚呢?”

    姚县令略一沉吟,说道:“毕夫人的亲侄女华小姐几个月前从真源来到睢阳投亲,在时间上倒是合得上,她会有问题吗?”不过,他显然对这个想法并不大以为然:“我看不大可能。就算她真的是叛军内奸,她也没有办法背着她的姑父姑母,在这所客居的院子里偷偷训练兽人啊?”

    姚县令说得的确有理。不过我却在心里起了另一个念头:“这个华小姐,会不会就是购买董一白‘金刚散’的那个蒙面女人呢?”

    这件事一定要追查到底。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再把胡屠户家彻底搜查一遍。

    “走,我们进去看看。”我叫过老萧、苏俭、小五、小七四人,再回到巷子里胡屠户家门前。我深吸一口气,“咣当”一声,猛地推开了胡屠户家大门。

    院子里,七八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正在杀猪。见我进来,领头操刀的那个长得最为肥硕的胖汉马上哭丧着脸走了过来。

    “哎呦,我说军爷,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得赶紧宰杀这二十头猪,好早点给出征的四千睢阳壮士准备晚饭。要不然,田老将军那里军令如山,他可饶不了我。你们要是老这么反反复复的,我可没法向他老人家交差。”

    “误不了你的事。”我听他口口声都拿田滚来压我们,心里老大不乐意。我迈步走进院门,打眼飞快地四下一瞟,然后盯着他问道:“你就是屠户老胡吧?”

    胖汉谄笑道:“正是小人。”

    我没有搭理他,带着老萧绕着院子走了两圈,又仔仔细细地四下搜寻一遍,连角落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放过。可是,我们的确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能进屋子里去看看吗?”我仍不死心。

    胡屠户嘴角微微一撇,脸上讥讽之态尽显:“小人在前面给几位军爷带路。只求军爷们这次搜完了,就再也不要对小人起疑心了。要不然小人在田老将军那里真的交不了差。”

    我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啰里啰唆的抱怨声中把几间屋子都看了个遍。可是,还是没有发现丝毫的可疑之处。

    我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放弃搜查。

    “胡大哥,就杀二十头猪,够吗?现在,城里的睢阳军,加上我们这些新招的辅兵,还有真源县援军,可是有上万人马呢。”苏俭似乎在担心某件事情,脸色显得有些不安。

    胡屠户大笑道:“田老将军说了,这次主要是给四千睢阳兵准备庆功宴。当然,你们这些辅兵每人也差不多能分一、两碗肉汤。不过真源军嘛,他们还没为咱们睢阳打过仗,这次就先不把他们算在内了。”

    “哦,是这样。”苏俭的声音很低,脸色变得很难看。

    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必多虑,可是我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看来田滚对张巡到睢阳助战一事还在耿耿于怀。难怪他今天会不顾张巡的建议一意孤行,仓促派遣大军出城作战。这摆明了是要跟张巡立威叫板。

    大敌当前,睢阳城内的两名主将却针锋相对,而睢阳军和真源军之间似乎也渐渐生出裂痕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同样的故事已经在大唐发生太多遍了。无数的事实证明,在强敌环伺下内部分裂,最终只能得到一个结果,那就是兵败城破。

    我脊背一阵发凉,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睢阳城破了,文婉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仿佛从这一刻起,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睢阳之战,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将是一次巨大的人生考验。它像是命运之海里生出的巨大风浪,不幸卷入其中的我们,如果无力逃脱,就只能被它撕得粉碎。

    没有人能够在一场吞天噬地的巨大风浪中独善其身。如果不能去主动地选择命运,那么就只能被动地让命运所选择。

    可是,当风浪排山倒海呼啸而来之时,如蝼蚁般卑微的我们,真的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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