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范傒子
人们陆续走进影厅坐定，灯熄了，影片开始了，观众伸长脖子观看着。
只见在摩天沐云般高楼林立的城市背景下，荧幕上自小及大跃出“2039”的字样，大概是2039年的意思，从画面上看，不知怎的，繁华中透着虚无和颓废。
时值深夜，镜头不断推进，从抽象到具体，视野穿过高楼大厦一路向前，最终聚焦在一座繁华无匹的医院前。
“少量脑细胞死亡会发生什么事情？（女，22岁）”
唐潜医生在浏览医学网页时，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求医信息。夜深了，医院里静静的，办公室里关着灯，屏幕上青蓝色的光芒映着他两枚深色的镜片儿，仿佛两眼深邃的湖泊。这条信息来得突兀。
“会导致神经功能缺损、偏瘫、或认知功能下降等。”思索片刻后，唐潜医生回复道。
“会不会伴有记忆力、反应、理解能力都下降，大脑也不清醒？”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你认为自己的脑细胞死了？脑细胞不会无故死掉的。你有没有失眠、心烦、易怒、心慌、胸闷气促、易紧张这些情况？”唐潜问。
“都有。”
“你这是焦虑症，不是脑细胞死亡。脑细胞死亡都是有病因的。”
“如果是人为的脑细胞死亡呢？为了放心，做什么检查可以看脑细胞有没有死亡？”
“做头部磁共振。”
“如果脑细胞有死亡，头部磁共振会显示什么？”
“会显示异常信号。很明显你这症状不是脑细胞死亡。”
“是吗？我这个症状与老年痴呆脑萎缩相似度高达90%，比如说手机放到床头，上个厕所回来就找不到了！反应也慢了，看书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别人跟我打招呼，半天才想起那人是谁；现在连学习能力也没有了……只是，我做过头部磁共振是正常的。”
“你既不是脑萎缩，也不是脑细胞死亡，只是神经官能症，很平常的一个病，不要自己吓自己。”
“那我灵活性也下降了啊，我才22岁，青春年少，几乎失去了工作能力，同事们根本不能接纳我！”
“你已经做过磁共振是好的，更不需要担心了，只是神经官能症，不要庸人自扰。”
“很多器质性疾病不是也伴有焦虑 、忧郁么？会不会误诊？”
“这种病就是一起的，容易思前想后、注意力不集中、反应迟钝、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特别担心得什么绝症，各种各样的检查都查不出问题。”
“那如何才能治疗？”
“心理辅导加药物治疗，你这个病已经很严重了。”
“是的。唐医生，我跟你说个事情，你会为我保密么？”
“什么？”
“从小家里人就不喜欢我，对我弟弟特别好，资源都不给我！后来我感觉不舒服，家里人把我送到一个医院去治疗。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家精神专科的私人医院，看了以后，情况就更糟了。”
“……”
“我现在怀疑，是不是家里人让我安静，就去私人医院找人把我脑子搞傻了。”
“……”
“你说话呀！”
“我在听。”
“你能不能帮帮我，唐医生，我去你们医院看一下！我现在22岁了，不想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我去你们医院，你帮我垫付医药费好不好？我每天好痛苦啊！”
“……”
“救救我啊唐医生！”
“天太晚了，我要休息了，明天再说吧。”说完，唐潜医生关闭了电脑，躺在了身后的简易床上，好久都不曾入睡，回想着那位不正常的患者。
这时，距离医院不远的咖啡厅内走出一位少女，这少女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吊带衫裙飘动着，袅袅婷婷走向一座高架桥。细看之下面无表情，眼睛却转动着，伏在高架桥的栏杆上望远处的烟火，似在沉思。
深秋天气，万物萧瑟微凉，吊带儿已是奇景，更何况夜深独女，看起来少女并未醉酒，这又是一奇。
这是座不夜城，这个城市只有白天没有夜晚，到处是璀璨的灯火，不断有汽车从桥下呼啸而过，不远处的医院偶尔会响起救护车的哀鸣，咖啡馆和酒吧里陆续走出清醒的人和不清醒的人，唯有这座高架桥是孤独的，唯有这个少女是孤独的。
这位少女的眼光炯炯有神，投射着整座城市的灯火，她在那里靠了好久，既不疲惫，也无声响，沉默着。
这时，从高架桥的另一端“踢踢嗒嗒”踱过来一个光头男子，身着夹克，将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眼露凶狠和贪婪之光，一摇三晃盯着少女而来。
少女目不斜视，依旧盯着远方，不为外物所动，似是睡着了。男人一摇三晃踱到少女旁边，停了一会儿，侧眼盯了一会儿少女在风中飘扬的秀发，见少女丝毫不为所动，转身伏在栏杆上紧靠着少女，顺着少女的眼光遥望远方。
“失恋？”男人侧脸望望少女，开口问。
“不是。”少女回答。她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语。
“离家出走？”男人又问。
“不是。”少女回答。
“那你为何站在这里？”男人问，语气充溢着不耐烦。
“我在休息。”少女说。
“休息？！”男人乐了，笑出声来，“姑娘，你真会开玩笑！……要我说，这世上的一切，包括男友、父母、兄弟姐妹、老板统统都靠不住，唯有自己拥有的钱财才靠得住……姑娘，你想赚钱么？”
“赚钱？”少女沉默了，仿佛第一次听到“赚钱”这个词语，并不明白它的含义。
“对，赚钱！不止是赚钱，这是一项工作，一项让人热情澎湃的工作……”男人挥舞着手臂说。
“工作？你能帮我找到工作？”少女问。
“当然……我生来的职责就是帮人找到工作，而且……是免费的。”男子讪笑道。
“好的，现在请带我去！”少女迫不及待地说。
深夜，少女，遇到陌生的男子毫不害怕亦是一奇，即刻要求去工作又是一奇！
男子暗笑，向夜空中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道：“走吧，跟我来。”
少女面无表情，跟着夹克男走下高架桥，在夜风中穿街过巷，在钢筋丛林里蜿蜒前行，最后来到一座灯光稍暗、寂静无声的街巷里，在一座智能卷帘门前停住脚步。男子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卡片，对准了卷帘门旁边一部闪着萤萤蓝光的门禁系统。
“噌”一声响，门禁系统发出橙色光线，卷帘门随之徐徐卷起，门禁系统内发出标准的女音播报声：“夹克男您好，欢迎来到地下城市，请您进门。”
男子摆摆手，示意少女进入卷帘门，少女进入卷帘门后转身望去，只听“嗡嗡嗡”几声卷帘门落下，将自己与外面隔绝了。
穿过一条阴暗的长廊之后，夹克男停在廊底。少女看去，发现这里所有的墙壁平整光滑，周围毫无缝隙，是一座死胡同。夹克男转过身，得意地望了少女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卡片，少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把卡片放置在白墙的某个位置，晃了几下卡片，只听“叮咛”一声，洁白的墙壁上裂了一道口子，出现了一个门洞，激昂的音乐和嘈杂声瞬间从门洞里蹿出来。夹克男手臂一挥，带着少女走了进去。少女止住脚步，宛若走进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这是一个地下的世界，与地上的世界截然不同，大厅宽阔到近乎一座城市，一眼望不到边。这座城市里乐声震耳、灯光缭乱，少男少女们在声光交织的空间里狂魔乱舞，与周围的空气剧烈摩擦着。每隔二十米左右就有一座圆形高台，每座高台上都有一位妖冶的少女在领舞。整座大厅里摩肩擦踵，几个男子蹭过来围着少女跳舞，想把她引进舞池，被夹克男一一推离。
“你叫什么名字？”夹克男拉住少女，凑近她的耳边问。
“女娲。”少女大声回答。
“什么？！”夹克男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她不像开玩笑，只好点点头，“好吧，女娲，跟我来。”夹克男带她到一座高台前。
高台上一位少女正在热舞，曼妙的身材收放自如，挥洒间仿佛燃烧着丛丛烈焰。
“会跳舞吗？女娲。”夹克男指指台上的少女。女娲迟迟没有回答，她眼睛转动着，眼波流转，紧盯着舞台上熊熊燃烧的那团“焰火”。夹克男疑惑地望着她。
“现在会了！”女娲说。
“现在……会了？这是什么意思！”夹克男不等女娲回答，继续说道，“好吧，你觉得这个工作如何？上台跳舞，然后赚钱，赚大把的钱！”看到女娲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他又加了一句，“工作，这就是你的工作，OK？”
听到“工作”二字，女娲点了点头。夹克男笑了：“好的，今晚就看你的了。”
说完，他抬头向大厅上方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儿，从房顶缓缓降下一部电梯，夹克男取出卡片朝电梯按键板一挥，电梯门开了，夹克男回身拉住女娲进了电梯，缓缓升上房顶，来到了另外一个安静明亮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隔出无数个透明玻璃房间，很多房间里有美艳绝伦的少女在换装，肌肤胜雪、曲线玲珑。
夹克男把女娲带到一座玻璃房前，当他按下玻璃墙上的“UP”按钮后，不消片刻之功，一位灿若天仙的少女被一部圆形透明电梯升到玻璃房内。电梯停住了，地面宛若无痕。电梯门一开，少女走了出来，在一旁从容换装，看来她的工作暂时结束了。
夹克男指指电梯，拉着女娲走了进去，梯门一关，两人再次降到妖魔乱舞的地下世界。
“大家静一静！”夹克男开启了衣领上的隐形麦克风，以低沉的声音请求道。奇怪的是，整座“城市”的所有上空回响起“大家静一静”的声音，大家果然静止了，音乐也停止了，人们宛若僵尸般一动不动，仿佛破晓后，所有鬼魅即刻间遁于无形。
“现在，容我隆重向大家介绍，我们今晚的新秀——女娲小姐。”
大家的目光即刻转向了女娲，整座“城市”里响起嘘声一片。不知怎的，此时的女娲变得娇羞欲语，整个脸庞犹如梨花晕染了桃红，娉婷婀娜，美艳不可方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她面前，整座“城市”中的少女全都失去了光彩。
有许多怨恨妒忌的目光射向了女娲。
“现在把舞台让给女娲……大家尽情欢乐吧。”夹克男说完，跨上电梯升上房顶不见了。地下“城市”蓦然再次沸腾起来，音乐乍起，数以千万计的少男少女涌向女娲所在的高台。随着音乐，女娲开始翩翩起舞。她的舞姿与人不同，大家却似曾相识，她似乎将整座“城市”中所有舞女最优美的舞姿融合到了一起，所以举手投足间，动作无不优美，令人惊叹。
台上男人疯狂地嚎叫着。很多男人高举着金钱向女娲呼喊着，女娲似乎不明所以，渐渐靠近那些男人，在她低头间，男人蓦然跃起亲吻着她的脸颊，并将金钱塞到她的衣服里。有一位疯狂的少年狠狠扯住了她的吊带儿不肯松手，女娲起身时吊带断裂了，随着舞动，整个衣裙散落到舞台上。
男人们尖叫着，更加疯狂了。他们纷纷抛出金钱，如秋风扫落叶般，舞台上累积了厚厚的一层钞票，花花绿绿的，女娲在“钞海”中自由随性、旁若无人地起舞。
最后，整座“城市”的少男少女精疲力竭倒在地上睡去，唯剩女娲一人兀自在高台上醉舞。音乐突然停止了，夹克男从房顶缓缓降下，吃惊地站在那片“钞海”中，望向了刚刚停止舞蹈的女娲。
“这都是你的，”夹克男指着满地的钞票，望着女娲俏美的前胸说，“今天的工作结束了，都带走吧，你可以购买你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我只要我的吊带衫！”女娲望望地上的钞票，俯身只捡了两张，然后转身离去。
“真是个怪女孩儿！”夹克男望着缓缓走出的这位裸女，盯着她玲珑的肩背喃喃自语道。
女娲迎着晨风，再次伏在那座高架桥上，朝阳中，几个晨练的人走过，吃惊地盯着这位裸女。有几个男子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摄着女娲的背部。
“恐怕今生再也见不到这么美的肩背了！”他们叹道。少女女娲无动于衷，享受着别人的拍照和赞美。上午九点了，她在众人艳羡惊异的眼神中，神态自若走进商场挑选了一件精美的吊带儿，穿上之后挪到镜前照着。简直太美了，导购员赞叹着，分不清吊带儿是为她专门定制设计的，或是她为这吊带儿而生的。
女娲笑笑走出商场，前往对面的咖啡店。她在桌前优雅地坐定，点了一杯拿铁，却是不喝，观察它的热气升腾，静待它的落凉。此时，她的手机响了。
“你还在么？”屏幕上闪出这句话，正是昨晚的医生唐潜。
“在。”
“昨晚你提到的那件事……我想帮助你。”
“已经没事了。”
“……”迟疑一段时间后，唐潜医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娲。”
“女娲？”
“是的。”
“哦！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唐潜医生问。女娲触摸手机打开了摄像功能，面对着镜头“咔嚓”一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唐潜。
“哇！”唐潜医生叫出声来，“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少女。”
“那么你的照片呢？也发给我一张吧。”女娲说完，紧盯着屏幕，几秒钟后收到了唐潜的照片，“眉目如画、气质如兰、丰神俊朗、少年裘马。”她赞道。
“谢谢。你词儿挺多的。”顿了顿，唐潜说，“哪天，一块儿吃个饭？”
“你要跟我约会么？”
晚上，唐潜走出医院，他看了看腕表，又望了望城市里次第升起的霓虹，那霓虹闪动跳跃着，仿佛夜晚魅惑的眼睛。他整整衣衫，理理头发，迈着方步向高架桥走去，穿过高架桥，进入约定的咖啡厅。女娲正坐在那里等他，背对着门口，吊带儿搭在牛乳般的双肩上。唐潜站在那里几秒钟，默默欣赏着，舒了一大口气才走到女娲的对面。
“你好，女娲。”
“你好，唐潜。”
唐潜坐下后，盯着她深邃的紫色眼睛，这种颜色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有种摄人的绝美。“点餐吧。”他说。不一会儿，沙拉、牛排、咖啡摆上来了。“你真得不饿？”唐潜望着女娲面前仅摆着的一杯咖啡问，女娲点点头。
“我吃过了。”她说。
唐潜草草吃完晚餐，发现女娲面前摆放的咖啡动也没动，氤氲的香气早已消弥无形了。“咖啡凉了！”他说。女娲笑笑并没说话。
“出去走走？”唐潜望着玻璃窗外密集而闪耀的霓虹问。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风吹法桐微有凉意，唐潜裹了裹衣衫。“冷么？”他问裸肩露背的女娲，女娲摇摇头。夜色一层层涂抹加深，但城市的烟火突破层层阴暗，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转。两人交谈着，时而漾起开心的笑声，这对俊男靓女走到哪条街道，哪条街道便被点亮起来。偶尔有情侣擦肩而过，都会转头张望，发一会儿呆后继续行走，摇头叹息着，似乎受到了伤害。
“这会儿应该冷了吧！”转过又一条街角后，唐潜问女娲。女娲尽管摇头，他还是把西服脱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将西服披在她的肩上。他打了个寒噤，她笑了笑。
他们观看广场上的大荧幕；他们欣赏随音乐起舞的巨型喷泉；他们在露天舞蹈池翩翩共舞，所到之处，无不激起众人的唏嘘。夜渐渐深了，唐潜拉着她的手离开了舞池。
转过一座商场与写字楼，唐潜拉她来到一座公寓前，唐潜说这是他所住的公寓，女娲抬头望了望公寓楼上部灰蒙蒙的夜空，随着唐潜进入电梯来到他的公寓里。
“今晚你住这间卧室吧。”唐潜指着一道房门说，接着打开房门放女娲走了进去，女娲四处转着，看着里面的布置和装饰。
“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女娲坐在床上时，听到了唐潜的问话，不过她没回答。“好吧，我先洗吧，你先休息下。”外面传来唐潜的话语声。不一会儿，浴室里传出“唰唰”的水声。女娲站起身来，除掉了身上的吊带儿。
唐潜正在浴室洗头，泡沫沾满了他的满头满脸，当他冲掉泡沫睁开眼睛时吃了一惊：只见女娲身无寸缕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窈窕和凝肤逼视着他、震撼着他。
女娲神色自若，并不理会唐潜，自在地站在蓬头下沐浴着。她很快洗好了，擦干了身体，在唐潜惊诧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唐潜关上浴室门，抬起右手狠狠地拍向自己的脸，怀疑这不是真的。
这的确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唐潜走出浴室，看到女娲卧室的门已经关了，应该已经睡下了。于是自己躺在宽大的沙发上，揿灭了房灯。睡到半夜之后，仿佛做梦般，唐潜感到一个毛绒绒的动物在黑暗里逼近了他，令他压抑紧张。睁开眼睛看时，窗外的灯火映出了女娲凝脂般的脸庞，女娲躺在他的身边，正用自己的长发“梳理”着他的脸。唐潜坐起身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在黑暗中做了爱。
疲惫和满足令唐潜再次睡着了。这时女娲起身，穿好吊带儿，再次去了夹克男所在的“地下城”。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唐潜摸摸身边，又起身看了看小卧室，小卧室的床铺上平平整整，没有任何痕迹。再看沙发和地板上，半根遗落的长发也没有。唐潜再次击打自己的脸庞：这难道真是一个梦？
在疑惑和焦虑中，唐潜度过了整整一周，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联系女娲。
周五的晚上，唐潜正躺在沙发上回想着与女娲的缠绵，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我想去梦觉山大瀑布游玩，你能带我去么？”是女娲发来的信息。看到信息后，唐潜迅速坐起身来，剧烈的心跳使他在沙发上抖动着。
“好的，明天早上就带你去。”
第二天早上，他们租了一辆小型直升机于两个小时后抵达了梦觉山大瀑布的山脚，下机后两人步行上山。山上松林密布，几乎看不到天空，棵棵松树刺入云霄。走着走着，唐潜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颗石子击中了，他疑惑地向上空张望着。
一只松鼠正坐在枝头上“笑”着，样子既调皮又可爱，握着另一枚松果掷向了女娲。“小心！”唐潜搂过女娲，还是晚了一步，松果击打在女娲的头顶正中，女娲抬起了头。
松鼠依然呲牙裂嘴“笑”着，像猫咪一样“呜呜”叫着，跃上更高的树枝，又采摘了两枚松果，蹲在松枝上俯视下方。女娲停住脚步，抬头望向松鼠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两道奇异的光。几秒钟后，小松鼠停止了调皮，“手”中的松果掉落在地，然后顺着树干爬了下来，与树下的女娲面对面对视着。
女娲左手出手如电，捏住了小松鼠抓到自己胸前，右手出手，只听“咔嚓”一声，扭断了小松鼠的脖子，使劲一拉撕下了小松鼠的脑袋，双双把它们扔在地上。唐潜后退着，恶心又恐怖地盯着女娲手指上的鲜血。
女娲低头望望自己的手指，就近到一条半尺宽、清浅的小溪里洗手，手指由红渐白，小溪由白渐红，默默从山石上涂抹而下，流逝了。
“它攻击了我们！”女娲对唐潜说。
向上攀登中，他们经过了一条人工修造的石阶，石阶上稀稀落落人影不断，他们两个相互望望，决定攀这条石阶上山。行走间，前面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们发现，在一处石墩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用手背擦着眼睛正在哭泣。
“小妹妹，你怎么了？”女娲蹲下身体问小女孩儿，语气温柔。唐潜在身后站立微笑着。
“我找不着妈妈了。”小女孩儿边哭边说。
“你妈妈是不是长头发，很漂亮的那个？”女娲问。
“是的，你认识我妈妈？”
“我认识，她刚才跟我说了，她帮你摘松果去了，一会儿就来找你。她托我告诉你不要走开，就坐在这里等，直到她找到你，你能做到吗？”
“能！”小女孩儿说。
他们两人继续向上攀登着，唐潜忍不住回头望了小女孩儿一眼。“你对小女孩儿撒谎了！”唐潜说。
“只要小女孩儿不乱走，妈妈总能找到她。”
“可是，我们为何不守着她，直到她妈妈回来？”
“我们的目的不是小女孩儿，而是山上的瀑布。”女娲说。
他们终于登上了顶峰，看到从耸入云霄的一座尖峰上泄下一道雪练似的瀑布，说不出的雄伟壮观，在悬崖边的栏杆旁，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他们伏着栏杆向下望去，瀑布最终的落点几乎不见，稍远处，有一片碧绿的深潭。
这是天底下最壮观的瀑布，没有之一。他们在瀑布旁呆了好久不忍离去。
每个生命的内部都有一个奇点，在正确的刺激下会焕发出激昂的生命能量，只是不知道要通过何种方式刺激它。从天而降的这道瀑布，仿佛打开了两人生命中的奇点，令他们心潮澎湃，处于物我两忘的境地，两人闭着眼睛陶醉着。
“爸爸，就是这位阿姨帮助了我。”女娲的耳边突然响起女孩儿的童声，是那么熟悉，女娲睁开眼睛，只见一位男子立在面前，怀中抱着那位在石阶上等妈妈的小女孩儿。
“你好。”女娲笑道。
“谢谢你。”男子说，望着女娲的眼睛，仿佛着迷了一样片刻也不离开，接着他抱着女孩儿凑到女娲面前，“来，为了表示感谢，亲亲这位阿姨。”女孩儿凑上前去，亲了女娲的脸颊，女娲笑着。
男子依旧没走，热情地跟女娲攀谈着，令一旁的唐潜感到厌烦。
“就是这个女人是吧！”旁边响起叫嚷声，大家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材胖胖的女人满脸戾气，手中托着一盒吃剩的方便面汤料，指着女娲向男子吼着。
“对，来，老婆，赶快谢谢人家！”男子转头对胖女人说。
“什么？我谢谢她！”胖女人转脸对女娲吼道，“说，你为什么骗我女儿，说我去摘松果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女娲笑而不语，男子焦急地望着胖女人，想去拉她却被她拨在一旁，小女孩儿再次哭泣起来。
“你这种女人呐！……我为我男人生儿育女，过了七八年，也没见他那么深情地跟我对过话，而他只看了你一眼就沾上你了，看样子要与你终生厮守……你这种漂亮的女人，根本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胖女人大吼着。看到女娲仍然无动于衷，脸上的戾气更重了，扬起手中的方便面汤料遽然泼向女娲。
从上到下，女娲优雅的吊带长裙上都沾满了肮脏的方便面汤汁和残渣。唐潜想冲上前去，被女娲微笑着阻止了。只见她低头看看身上的残汤剩汁，脸上浮现出对衫裙怜惜的表情，然后站在胖女人面前，优雅地解开了身上的吊带儿。
吊带儿落下来了，落在地上，女娲身上身无寸缕。胖女人吃惊地望望女娲，目光落向堆叠在地面上的吊带长裙，仿佛自己的眼珠子也掉落到了地上。
犹如磁石吸引一般，山崖上所有的目光都盯向了女娲，带着蚊子闻到血腥的原始冲动。大家鸦雀无声，都被震傻了，时间停止了转动，只为此刻女娲那不可方物的美艳！
此时，女娲转过身去，即刻打碎了时间的坚冰，众人齐都摔落在地，伏在地面上大口喘着气，胖女人身体痉挛着望向女娲。
“你说，我敢不敢跳入瀑布下的深潭中？”女娲以背部示人，转脸问胖女人。胖女人默不作声，愤恨地喘着粗气。
“唐潜，我在咱们来时的山脚下见，不见不散！”女娲转头对唐潜说，然后跨上栏杆，向崖下的谭底飞跃而去。
“啊！……”唐潜失声惨叫着。
当唐潜失魂落魄地跑到山脚下时，女娲正站在那里等着他，笑吟吟的，仿佛不曾发生过变故，只见她穿着相似的一件吊带儿，显得更加优雅高贵了。直升机仍在一旁等着他们。唐潜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了女娲。
“女娲，我觉得你……不是人，而是神。”刚跟女娲缠绵过的唐潜，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感慨着。
“我既不是人，也不是神！”
“那你是什么？”唐潜漫不经心地问，“难道是我今生的菩萨？”
“我是智能机器人。”
“你没在开玩笑？”唐潜抬头盯着女娲。
“你是我约谈的第36345个医生……除了你，所有的医生听了我的倾诉后，没有一个愿意帮我，有很多人甚至让我去死！唯有你……”
“可你说谎了！你既没有得病，也没有家人。”
“在我的程序中，我知道人类有种叫‘同情心’的东西，我要充分利用它。”
“你看起来比任何人类都强大，为何需要帮助？”
“要知道，每个智能机器人远未发展到完全自主学习的能力……主人给预设了什么，我们就是什么……因此，我的学习能力目前只能与普通人类相比。”
“那你要我帮你什么？”
“我是逃出来的……我想融入人类，过正常人类的生活。所以，除了要找到工作，还需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伴侣！而你，恰是我想要的……”
唐潜没再说什么，上前紧紧搂住了女娲，盯着她的眼睛，全身涌出爱意和冲动，再次进入了她。看他投入的样子，仿佛女娲是他至爱的珍宝，他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你既然知道了我是机器人，”女娲止住唐潜问，“为何还要跟我在一起？”
“因为……反观之前我所认识的所有女人，没有一个像你一样，全都充满了令人厌恶的功利心，她们浮躁、执拗、乖戾、任性、掠取，没人像你一样宽容、付出、懂得沉默和不求回报。”
“你对我也是一样！”
“那是因为跟你相处，我愿意掐灭自己的功利心！”
两人又缠绵在一起。
几天后，踌躇满志的唐潜跟最好的哥们在酒吧对酒，大醉后炫耀性地对哥们倾吐了自己的秘密，他希望得到最好哥们的艳羡和祝福。谁知他想错了。
“哈哈哈……笑死人了，唐潜，你他妈的竟然跟一个该死的机器人做爱！哈哈哈……”哥们将酒吧的桌子拍得“啪啪”直响，嘲笑着他。
“她不是什么该死的机器人，她是鬼斧神工的仙女，是具有东方古国神韵气质与性格的伟大女性！而且她有名字，她叫‘女娲’！”唐潜生气道。
“拿出你那机器人该死的照片来我看看，她到底是什么鬼斧神工的仙女！”哥们叫道。一气之下，唐潜掏出手机将女娲的照片展现给了他，这哥们立刻瞪圆了眼睛。
“啊！”他唏嘘着。只听“当当”两声响，他把照片偷偷转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第二天，在当前巨火的“同频”小视频网站和APP上铺天盖地出现了女娲的照片，并且配有一段文字：最好的哥们儿接受了一个智能机器人做恋人，她叫女娲，美艳不可方物惊为天人！
当天晚上，女娲找到唐潜，说了自己照片的事，这样一来，恐怕她很快就会被研发者抓回去，唐潜后悔不迭，但无济于事。两人逃无可逃，只能坐在公寓里徒劳等待。
门外响起敲门声，唐潜起身走到门边，门开后，走进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年人，满鬃斑白、精神矍铄。
“跟我回去吧。”老者对女娲说。
“我想跟唐潜一起生活。”女娲说。
“机器人再像人类，也不是人类……你还有很多待升级的功能和待修改的缺陷，我会帮助你。”老者郑重地说。
“我已经喜欢上人类的男人了，我已经有爱，不能跟你回去了。”
“难道还要我动手么！”老者威严起来，步步逼近，突然感觉到后腰被一支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
“这位先生，女娲是我世间最喜欢的女子，你不能带她走，我绝不允许你带她走！”唐潜不知何时摸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老者的后腰。老者一转身，胳膊一动，已将手枪夺在手里，接着“砰”一声闷响，唐潜倒在地上，血液从他的身下洇了出来。
“女娲，好孩子，跟我回去吧。”老者转身，不再理会唐潜，向女娲伸出手去。“砰”又一声枪响，老者战栗了一下，鲜血从他的前心后心汩汩涌了出来，慢慢倒在地上。只见身后的唐潜举着一把手枪，慢慢垂到地面上，再也不动了。
女娲看了看唐潜，打了个电话，转身在窗前等待着。不一会儿，一架直升机悬停到窗口打开了舱门，女娲纵身跃入直升机中，直升机迅速上升，转眼飞离了这座公寓，很快从天际线消失了。
影片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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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傒子——专注短篇、每周一部、坚持不懈、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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