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都已铺满枯黄的落叶,一对父子从林中走来。
“菲克,你知道对于猎人来说,兔子和黑熊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踩着咔嚓作响的落叶。
“黑熊危险,而兔子没有攻击性?”
“事实上是,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此后的二十年里,菲克斯始终将此奉为至理。
然而人生不会一帆风顺,当他一次在哥斯达黎加的雨季俘虏了一只蓝顶翠鴗并向同伙吹嘘时,正义名义上的代表就将他们牢牢掌控,菲克斯咒骂着,边将可怜的鸟儿摔在地上,狠狠地踩碎它的头盖。
挫折是打不倒意志坚定的人的,为有钱人制作标本更满足不了菲克斯日出斗金的荷包,他决定要将所有的鳄鱼皮换成钻石,将所有的象牙换成黄金,用亮闪闪的金属和矿石装饰自己的海景别墅。
这种量级的野心属实不可小觑。
但蹉跎了半生,现在的菲克斯依旧每晚混迹在小酒吧里,不知道明天的生死,却依旧做着白日梦。
直到一天黄昏,一个高大精壮的黑人踏入这片地界,推开小酒吧的半栏门,把半醉的菲克斯从吧台上拎起来,用一把造型夸张的左轮手枪抵着他的左眼,那枪口足足有两英寸粗,好像一下就能轰掉他的半边脑袋。
酒保明显慌张得不知所措,身体颤抖着往后退,菲克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等着黑人接下来的行动。
“你是菲克斯·福纳?”
“是我,先生。”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菲克斯想到撒谎的时候已经晚了。
黑人拖着他像拖着一条癞皮狗离开。等到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面前的男人留着嚣张的八字胡,像极了《Gangs of New York》的大反派,周围看起来像是在一间旅馆里。
屠夫比尔鹰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一言不发,菲克斯只好先开口。
“先生,我并不认识您。”
“我也不认识你。”屠夫比尔的声音极其嘶哑。
他一定从小就烟酒无度,菲克斯心想。
“听说你以前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私猎无数?”
“只有一次而已,先生!我已经坦白了完整的罪行。”
“是的,是的,哈!我都忘了,三年的监狱不是免费的,现在不想好好地赚一笔吗,Win—chester?”
菲克斯放宽了些心,但眼神突然冷静下来,心里升起一股危险的感觉,如同无数毛发般的细针不断逼近他。
“先生,我相信你本可以待我优雅一些,但如此这样必有你的道理,无论如何,我现在都只能任你差遣。”
屠夫对此避而不谈,只是问:“福纳,告诉我,你信耶稣吗?”
菲克斯摇摇头。屠夫慢慢坐下来,手放在胸前,仰起头,嘴里默念不停,好像这也是什么不敬的大罪。
菲克斯实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又不敢多说什么。
“你应该相信,是上帝指引我找到你,让我们得以相聚,共谋大事!”
虔诚的人寻到目标,就会孜孜不倦地传播自己所信奉的教义,在外人看来,用疯狂形容也不为过。屠夫一遍遍地念着圣经,不知疲倦。
菲克斯像木头一样呆坐着,直到有人敲门,屠夫终于停下来。从外面挤进来一个白人胖子,还有那个黑人,怀里都抱满纸袋。
菲克斯彻底被无视了,三人收拾餐桌,不断地拿出面包、炸鸡、火腿、各种酱料,还有威士忌。
“哦!福纳!”
屠夫像发现宝藏一样惊呼。
“莱特,快给我们的朋友解开绳子,上帝说他所受的苦难已经足够了!”
黑人绕到菲克斯身后,不到5秒,绳子就松了下来。
“只是开个玩笑,福纳。这是兰氏结,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变戏法。”
“不用理他,他是个神经大条的疯子。”白人胖子示意菲克斯坐下来,说:“我是多弗。”
多弗从纸袋里摸出四个杯子,给每个人都倒上威士忌。
“波尔·纳兰森。用餐愉快,先生。”
屠夫向菲克斯伸出手,放肆地笑起来。菲克斯和他握了握手,就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莱特的食量简直令菲克斯窒息,一口气吃下五个自制的超大号三明治后,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纳兰森优雅如绅士,惯用刀叉,细嚼慢咽,时不时喝上一小口酒,但他却最先吃好,点了一根烟。
“嘿,福纳。”
菲克斯抬头看向他。
“我听说你的父亲是托比那乌斯山谷最棒的猎人,他一天能活捉三头黑熊,野兔无数。传说他手里没有枪的时候,野狼都不敢靠近。你一定见识过,是真的吗?”
菲克斯擦了擦嘴。“我只见过一群野狼被他吓跑的场面,纳兰森先生。”
菲克斯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一切超乎常理的能力总有秘诀,他只不过用狗熊的大粪吓走了狼群而已。”
莱特仍在咀嚼,是的,终于开始能听见咀嚼了。
“我从小跟着他打猎,才知道最传奇的人在林子里是最谨慎的。就连松鼠的洞口变化,都会引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小心翼翼。”
“那你一定对托比那乌斯山谷很熟悉?”多弗问。
“是的。”菲克斯看着纳兰森,说:“我想你们不会无故找一个现在还被警察注意的走私分子吧?”
“有人向我推荐你作向导。”
“那一定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人。”
“哈哈哈哈!福纳,正如我所说,是上帝让我们一起共谋巨富!”
纳兰森表情认真起来:“1863年,巴西和阿根廷两国支持乌拉圭国内的红党推翻了执政的白党政府。
而巴拉圭总统洛佩斯越来越害怕巴西和阿根廷两国会用同样的方式颠覆自己的政权,以支持原乌拉圭白党政府的名义向巴西和阿根廷宣战。
这就是南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三国同盟战争。结果我们都知道,在进行了5年多的战争后,巴拉圭全境被三国同盟占领,洛佩斯被俘虏后处决。”
“我不明白。”
“当然,洛佩斯是个专政的独裁者,国家的一切他都想牢牢抓在手中。”
纳兰森越说越激动。“但是1867年底,他觉得大势已去,命令近臣普赫斯林将他一生的收藏,无数的宝藏都藏在托比那乌斯山谷,以作为日后东山再起资本。”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文化人总有自赏的毛病,普赫斯林以为自己选的藏宝地天衣无缝,得意地把这件事写在日记里。”多弗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抚摸着他肥大的肚子消食,一只手竖起食指说道。
“还故作高深地写了一堆寻找宝藏的指示,不过确实很难看懂。”
“所以,你们想找一个熟悉山谷、够胆量、又不会泄密的人帮忙?”菲克斯觉得他们异想天开。
“那你们破解出来日记的意思了吗?就算找到地点,如果埋在地下,工程量很大,我们四个人要挖到什么时候?还要不被警察和巡山员发现。”
“嗯,啊。”纳兰森从腰后拿出一把手枪,退出弹夹摆弄着。
“当然,做大事总是困难重重,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们解决一些麻烦的,这样我们才能愉快相处,不辜负上帝的神意!”纳兰森又一次祷告。
不论以后怎么样,菲克斯总算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了,如多弗所言,他神经大条,可他们全都是疯子。眼中只有猎物的猎人不会小心面前的平台陷阱,更无视林子里的其他猎枪。
“你们做了哪些准备?”菲克斯脸色阴沉的问。
“一切我们所能做的。”纳兰森放下枪,又点上一根烟。
“那我们去哪里找呢,指示怎么说?”
“不用着急,我们先去山谷里转一转,好好谋划一番,一夕不可搏伟业!”多弗总是自信满满,还表现的极憨厚。菲克斯则越来越怀疑,他们三个中,谁是主事的,又或者只是凑到一起的。
黑人莱特专注于处理食物残渣(丢进自己嘴里)。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更晒了,桌上的枪却没有刺眼的反射光。菲克斯开始怀有有生以来最不安的心事,摸了摸口袋,我的手卷烤烟在哪,他想。那古铜色的金属烟盒是父亲留给他的,外面包着一层老牛皮革。现在,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念着刻在烟盒里的西班牙语: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穿过重重林木后,才能感受到强烈的阳光,眼睛能囊括的景象好像再也没有能被什么所遮掩。
莱特背着大部分东西,依旧面无表情,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多弗拄着根木棍做拐杖,气喘嘘嘘地问:“菲克斯,那是托比那乌斯最高的山峰吗?”
菲克斯沿着他的手指看去,点点头。
“没错,要去那吗?”
多弗累的坐倒在地上,看了看手表。
“先歇息,我们再去下面吧?”
多弗看向纳兰森,纳兰森一脸厌恶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了。
“先生们,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菲克斯试着问出点什么,却没有人搭理他,便悻悻闭嘴。
下山的路对于多弗来说也并不轻松,菲克斯带着他们沿一条小溪走。
要是晚上扎营也方便许多,他想。
越往下游去,溪流越宽,等到了地势平缓的谷底还能看到不少鱼,纳兰森已经惦记起晚餐,立住又开始祷告了。菲克斯抬头看了看太阳,一点了。
“一点多了,这里不错,我们今晚就在这露营吧!菲克斯,你会抓鱼吗?纳兰森都已经嘴馋的流口水了!”多弗开心地笑着说。
“我在请求上帝将世上的肥猪都杀光!”
多弗僵住了笑容,又对菲克斯说:“快去抓点吧,可以烤鱼、煮鱼汤。”
菲克斯要来多弗手里的木棍,磨尖一头,就脱掉了鞋,下河扎鱼。入春已经大半个月了,溪水却还是冰凉的。莱特撑起两顶帐篷。
“哈!”多弗用小勺子尝了一口鱼汤。
“要是有番茄就好了!”
“我的外祖母会放番茄、胡萝卜、茴香,再加上一点苹果醋和牛奶,菲克斯,你一定没尝过那样绝美的汤!”
“我的外祖母……你一定没有尝过那样绝美的汤!”纳兰森做鬼脸,尖着嗓子学多弗的话。
“上帝啊!让这个人再提到外祖母的时候就死掉吧。”
菲克斯倒表现得颇有兴致,问道:“一般会用什么鱼来做呢?”
“鲫鱼,她住在堪萨斯州少见的青山里,那里有一条小河。当然,比这要夸,也要更深。”多弗努着嘴,意指旁边的小溪,继续说道。
“先去了腮,刮了鱼鳞,用刀在鱼肚竖着划一下,把内脏都剖出来,锅里倒上菜油,能满过鱼的一半就可以,等到快煮沸时,把鱼丢进去,炸到全部金黄,再放到煮好的汤里,小火熬半个小时,那真是人间美味啊!”多弗咂咂嘴,兀自出神,脸上闪着火光,篝火跳跃不停,仿佛已经回到了那被炉火温暖的小屋里。
“我只关心我的晚饭什么时候能进我的肚子里。”纳兰森打断了他的畅想。
“快了,快了。”
……
天空中挂着一轮带着淡淡蓝色光辉黑云围绕的皎月,溪中的鱼儿在摆尾,只有莱特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放在怀里的手也一动不动。
早晨菲克斯被摇醒的时候才不到六点,多弗对他说,莱特发现附近似乎有人。大家都警惕起来。
“以你山林里的经验,应该一看就知道了!”多弗说道。
于是只留下纳兰森看守营地。
他们只走了两分钟,多弗就指出可疑的地方。菲克斯蹲下察看残缺的印迹,便心里有数了。
“我们赶快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吧!”
“是警靴踩出来的!”
多弗诧异,无法向自己解释。
“现在是禁猎期,山警会随机巡查,应该不是因为我们。”
不论如何,他们匆匆忙忙地往回赶,面前的树木一不能完全遮挡视线时,他们就看到了纳兰森和一名警察坐在一起聊着什么,另一名警察自然看到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三人。
“你的同伴回来了!”
“哦!是啊!谢天谢地,他们没遇见狮子、狗熊!”纳兰森扭过头,看着三人说。
站着的警察是个中年人,他警惕地把手移到腰间,目光不移菲克斯。
“你应该在家里睡大觉的,菲克。”
“不用紧张,警官。我们是来旅游的外地人,福纳先生是我们的向导。”多弗略显紧张地解释道。
原本坐着的年轻警察站起来,说:“先生们,现在是禁猎期,你们应该没有带枪支吧?”
菲克斯看多弗准备说话,急忙开口:“只带了小口径的,警官!万一遇到猛兽,也可以防身嘛。”
“说的也是,”中年警察移开手,放松下来,“我相信各位应该都是遵纪守法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你说是吗?”他紧盯着菲克斯,眼神坚毅。
“我信奉主四十年了,先生,出生时我便接受洗礼,我从不杀生,那样我没法原谅自己!”纳兰森做祷告状。
好在两人并没有与他们纠缠,他们目送警察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菲克斯才开口。
“简直让人作呕,太过惺惺作态了!他们会盯着的,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应当离开。”
“不都因为你臭名昭著吗?菲克斯!”纳兰森眯着眼,鄙夷地说。
“你们大可以不找我,不如现在我就离开。”菲克斯转身要走。
莱特按住他的肩膀。这家伙壮得像头牛一样,他想。菲克斯现在寸步难移。
“你脱不了身了,宝藏就在这谷底……”多弗还没说完,纳兰森就扑上来。他把菲克斯撞趴在地上,按着菲克斯的头,威胁道:“你以为自己可以说得上话了?”
“你那装作好人,一本正经的姿态活像个狗杂碎!”
“烂酒鬼!”纳兰森一巴掌狠狠拍了菲克斯的头。便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轻蔑地说道:“正午十二点的山峰影子,就指向埋宝藏的地方。”
“福纳,我希望我们能同心协力,”纳兰森点了一根烟,“你只要分到一丁点,下半辈子就可以尽情挥霍了!”
多弗扶起菲克斯,“我们今天确定好地点,就回镇上,再做打算。”
事实确实如多弗许诺的一样,一行人寻觅到地点,多弗便从包里翻出不知名的仪器东架西架地比划着,没一会便记录好。
出了山,太阳也开始落山了。
“菲克斯,我想你一定有朋友可以帮忙买些食物和补给吧,这可不是小工程,我们太扎眼了。”多弗问道。
“这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找他。”菲克斯看似面无表情地回答。
一番带路下,他们敲响了一扇新漆过的淡蓝色木门。
斯宾塞一开门,菲克斯的脸就映入眼帘,漆黑的夜色是沉默的背景板,菲克斯开口打破这局面:“我想你一定不介意我来蹭顿饭。”
斯宾塞看着其他三人,让开地方请他们进来,“面包和肉是够的。”
“蒂娜,有客人来了!”斯宾塞朝厨房喊。
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蒂娜茫然地看着这一行人,嘴上回应着好。
“非常感谢,夫人,能麻烦您多准备几个人的量吗?”
多弗指着莱特说:“我这位朋友的食量惊人!”
蒂娜愕然地点点头,转身便进了厨房。斯宾塞则招呼他们坐下。
“是有什么事情吗?”斯宾塞开门见山地问菲克斯。
“想让你帮我们准备食物和饮用水,要很多。”
“你们要做什么?”
“你不用问,也不用担心报酬。”
斯宾塞点点头,沉静了一会,说:“菲克,你帮我去楼上拿些酒下来吧。”
两人起身正往楼梯上走,纳兰森就指挥莱特:“你也去帮帮忙吧。”
两人不说话,依旧并排往上走,楼梯踩得咚咚响。
“查查他们。”菲克斯用细微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晚饭很快就结束了,期间确定了补给准备的时间,以及斯宾塞要把它们送到哪里去。
多弗开车带三人回去旅馆,夜色浓得如墨水一般。等到四人从车上下来,月亮却不知什么时候爬了出来。莱特和纳兰森先行一步,菲克斯跟在后面,但被多弗叫住。
菲克斯看着前面的两人消失在黑暗里。
“他能办得好吗?不会引人注意?”多弗问道。
“他有一家百货超市,很好解决。”
多弗点点头,菲克便转身也踏上了楼梯,一只脚已经融进了黑暗里。身后的多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轻轻地跟在后面。却被黑暗中伸出来的一只黑色大手摸上肩膀,一愣神,菲克斯就已经没了影子。多弗撇头看向身旁,只听到:
“他还有用。”
“可是小心为好!”
“不管是兔子还是黑熊,都只不过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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