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壹.

李无双是龙河镇唯一的一个女捕快。别看这姑娘生得眉眼俊秀，身材盈盈，可这耍泼无赖，舞刀弄剑的功夫，龙河镇也没几个小伙子比得过她。

    照理说，这龙河大衙门，是不收小姑娘家家的，可这李镖爷从来就不信邪。无双15岁生辰那日，李镖爷就风风火火地带着她去龙河大衙门拜访去了，他左手提着几斤肉，右肩扛着一坛子酒，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无双，“刷刷刷”地，胯下生风般地往衙门走去。

衙门堂的门前几个小吏不仅不敢拦，甚至还偷摸着躲到了门后去探头探脑的，估摸着是叫李镖爷这痞气十足的气场和壮实的身材给吓着了。

可这衙门堂侧的小书生却一直在誉写着文书，像不曾有何事发生一般。

“苏公子，家父可在啊？“李镖爷卸下肩上的酒坛子，对着堂侧的小书生说。

小书生抬起头，清亮的眼睛忽地一闪，缓缓站起道“李镖爷来了呀，今日衙门休息，家父在内府歇息着呢。”

无双在李镖爷后面，紧紧地扯住他的衣襟，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她想不明白，她爹今天是哪来的兴致，一定要来这衙门府，虽然李苏两家一直以来交情甚好，可这衙门也算是公家的，爹爹去苏府找苏伯伯吹吹牛，哼哼曲，喝酒蹭吃也就算了，今儿不但不给她庆生，反倒还风风火火地专程来到衙门府，也不知心里打得是什么小九九。

“那，无双！跟爹去你苏伯伯府里，原来还想着大衙门这场合比较正式呢！”李镖爷又扛起酒肉，阔步地朝苏府走去。

“李伯，我迎你罢!”小书生忙起身，去前头给李家两父女开路。

苏府离衙门不远，脚程大概十分钟就到了。苏老爷这时正在院子里泡茶赏花，好不惬意。

“哋！老苏！”李镖爷看见苏老爷，立马就乐了。

“李兄，来就来了，还又带酒带肉的作甚么！苏恩这小子也不帮你提着?”苏老爷责备道

“啧啧啧，这坛子，重着呢！再说，我也舍不得让我们阿恩来啊！老苏，今天来是跟你说件正事的，我们上屋里聊去，让两个娃娃在外面好生待着就好！”李镖爷说完，就揽着苏老爷去了内堂。剩着院子里摸不着头脑的无双和苏恩。

“无双妹妹，李伯今天很奇怪也“苏恩一脸疑惑道

无双无奈地摇了摇头，摊手叹气。苏恩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无双的手，朝内堂方向跑去，最后趴在了内堂外的一个侧窗旁。

“嘘！别出声！”苏恩小声道，无双眼神意会，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内堂里，李镖爷和苏老爷正大快朵颐，时不时交头接耳一下，末了还传出李镖爷豪爽的笑声，但就是听不清里面在说甚么。一直到酒坛子见了底，李镖爷凑到苏老爷耳朵旁说了半天，这半天的剧情呀，倒是挺丰富的，苏老爷的脸由红变紫到变白，两手还不停地摆动，嘴里大呼着“使不得呀！使不得呀！”可最后却拳头一握，一拳重重地捶在了桌子上，像无可奈何般地道“罢了！我答应你！”

趴在窗外的两人更是不解了。

苏恩扯起无双道“快走，一会他们就出来了，被发现就太失礼啦！”

果真，二人到了院子没多久，李镖爷和苏老爷后脚就出来了。苏老爷神色有些凝重，李镖爷却一脸乐呵呵的。

李镖爷揽过无双，慈爱地抚着她的头道“无双呀，今天你十五了，姑娘不小了，我们李家世世代代都是开镖局的，爹爹想着，先把你放到衙门大府打磨打磨，以后好跟着哥哥一起帮爹爹经营镖局。”

无双听着听着，眼眶竟然湿润起来，猛地向李镖爷点头，呜呜咽咽地也不说话。

在一旁的苏老爷依然是一幅凝重脸，接了这么大个事儿，郁闷郁闷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姑娘家家，干些大老爷们的活，碰着伤着了可咋办呀。然而苏恩则惊得脸都僵住了，这李镖爷，可真够狠呀！

苏老爷拽过愣住的苏恩，严肃地说“阿恩，虽然你是读书人，平日里在爹府里帮忙做的也是些文笔工作。无双妹妹自小同你一起玩耍，爹也算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无双妹妹若来，你定要好好护她。”

“阿恩知道了。”苏恩回过神来，认真答道。

                                 贰.

李镖爷不愧是李镖爷，昨儿才和苏老爷商定好把无双送进衙门府打磨打磨，今儿一早就把无双给提溜过来了。无双内心忐忑，跟在李镖爷身后左顾右盼的，不想，却被苏恩猛地敲了下脑袋。

“四处乱瞧些甚么，来了衙门府，就要乖乖听话。喏，换上吧。”言罢，便将身后的捕快服拿了出来。无双接过捕快府，左右打量了一下，哟呵，还挺威风的，于是便撒开李镖爷的后衣襟，欢快地跑到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没一会儿，无双便穿着捕快府出来了，不想，这捕快府都是按男子的尺码裁剪的，码数偏大，这衣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无双的身上，

活像一个大麻袋，苏恩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而一旁的李镖爷却留下了欣慰的眼泪。

“噗….无双妹妹，一会儿我叫后勤给你重新裁裁…”无双噘嘴，这么威风的衣服，咋穿在自己身上，这么怂呢？

“阿恩啊！我家双儿就交给你了！无双！你爹走了！”李镖爷一粗犷汉子，眼里噙着泪花，深情款款地抛下这句话，就快步离去了。

无双看着她爹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至于吗，又不是把自己女儿送给苏府了。

“无双妹妹，今天刑捕头值班，他在衙门大堂等你，今天你跟着他学习就好。衣服先换下，晚上裁好我会给你送去。”苏恩淡淡语道。

无双听完，就哒哒哒地朝衙门大堂跑去寻刑捕头了，连个答应也没给苏恩，这惹得他直皱眉，清亮的桃花眼也好似黯淡了几分。

无双跟着刑捕头在衙门大堂左转右看，总算是把整个办公流程熟悉了一大半，刑捕头是个老捕头，嗓门特大，哋！哋！哋！地叫呼声可以把方圆百里的盗贼下个半死。

苏恩平日里在衙门的书房念书，偶尔去账房帮帮忙，虽都在衙门，却也难和无双碰面，爹说要护无双妹妹周全，可也不知刑捕头那个老油条会不会欺负新人。于是催着内勤改好捕快服，天刚一黑，就循着这个借口探班去了。

“刑捕头，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儿早些歇息？”苏恩笑道

“得嘞！今儿提前收工！，小双，回去吧！”刑捕头一听得提前下班，就乐呵地往衙门外走去。

“无双妹妹，衣服我叫人给你裁剪好了。今天怎么样？学到了些甚么？”

无双歪歪头，大喝一声“哋！来者何人？”

“什么？”苏恩被弄得糊涂起来

“哋！来者何许人也！”

苏恩这算是明白了，这李无双跟着刑捕头一天，啥也没学到，大嗓门和吼人的功夫却学得一套一套的。真拿这两家伙没办法！

“衣服我给你放这了，你就不能学点有用的吗？”苏恩无奈道。

“阿恩哥哥，要不要和无双比试比试呀~”无双道

“我还有功课要温习，不陪你这小丫头闹了。”苏恩说完，便朝书房走去。

论耍泼无赖，无双自然是好手，虽被苏恩拒绝了，也绝不后退。于是无双去衙门院子的大树上摘了片叶子，蹦蹦跳跳地跑到苏恩书房的窗口吹起来叶笛，哟，还真别说，无双吹得，可真难听。直把苏恩气得要吐血

“恩哥哥，恩哥哥，出来比试比试呀，陪我练练身手嘛。”

无双刚说完，一阵难以入耳的叶笛声又响了起来。苏恩白净的脸被气得通红“无双妹妹，我是读书人！”苏恩义正言辞地说。

“就陪我玩一会儿嘛。”无双开始撒娇卖萌。

苏恩无奈，之后起身朝院子走去，他拾起两支树干，递了一枝给无双，脸红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赤手相搏，比划比划就够了。”

无双接过树枝，开心地点点头说“规则和以前一样，树干先碰到对方的衣襟口的先获胜。”

苏恩长得高力气大，四肢也生得纤长，可却不太灵活，总是被无双牵制。无双灵巧敏捷，却总在要碰到苏恩衣襟口的时候收手，笑嘻嘻得装着无辜，往来几次后，无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触着苏恩的衣襟口

大喝“哋！来者何人？”

“无双妹妹，你赢了，我回去念书罢。”苏恩挡下无双的树干，转身往回走去，一路摇头叹息。这小丫头，要是再把捕快那一套学了，指不定把他苏恩给折磨成什么样。

“恩哥哥！对不住啦。嘻嘻。”无双在苏恩身后笑道。

“无妨，明日跟捕头大哥们好好学习。”苏恩向后摆手道。

无双终于能穿上合身的捕快服了，穿着捕快服的她觉得自己威风凛凛，神气十足，高兴地一大早偷偷在衙门大堂的小角落跳起舞来。早上查账的苏恩瞧着了，脸不由得倏地泛起红晕。

“小双啊，今天还是我老邢带你，别嘚瑟了，走着吧，巡逻去。”刑捕头带徒弟来了。

“好嘞，师傅！”无双一想起镇里的街坊邻舍都会看到她这威风凛凛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无双妹妹，万事小心。”苏恩皱眉道

“知道啦知道啦，就恩哥哥婆婆妈妈的。”无双转过头，朝苏恩做了个鬼脸，于是乎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刑捕头巡逻去了。

                                 叁.

寒来暑往，一个春秋过去了，无双对衙门了解了许多，捕快的业务做得也是越来越好，常常受到各个邻里街坊的表扬，还时不时地收到些街坊大娘大爷拿来猪肉牛肉的犒赏，刑捕头和苏恩也跟着沾光，被喂得那叫一个白白胖胖的。

这不，今儿龙河镇西里街的白大娘又来给无双送肉吃了。说是，无双这小妞不仅活干得漂亮，长得还水灵，估计心里在给家里的大儿子打主意呢。

白大娘撇开怀里的篮子，一盘牛，一盘羊的往衙门侧厅的桌子上端，末了还放了几个颜色鲜亮亮的小菜，慈爱地看着无双说“小双啊，捕快这工作太幸苦了，白大娘特意给你补补，这些都是我家大儿子白起给你做的，你尝尝，好吃，白大娘以后天天让他给你做！“

“谢谢白大娘！白起大哥真是好手艺呀,看起来就好好吃。”无双笑嘻嘻地答道，小姑娘呀，嘴巴就是甜。

苏恩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什么叫天天做给你吃？白起是谁？此时的苏恩内心大概是有无数匹小马驹在奔腾狂吠的。

“喏，是不是跟着本姑娘有肉吃哦？”无双朝着苏恩努努嘴。

“有肉吃！有肉吃！小双明天巡逻时把篮子交给白起就好了，那白大娘就先走了。”白大娘一脸质朴地同无双和绿脸苏恩告别。

“哼，我堂堂大衙门府还缺这几块肉？明天你去东里巡逻，东西我去帮你还。”苏恩像是一肚子不满地怒道。

“有肉吃还说那么多，叫师傅过来同我们一起喝酒啦。”无双不知道这平日里文质有礼的恩哥哥是吃错了什么药了。这般语气言语，不像他。

刑捕头一听有肉有酒，乐呵呵得从衙门大堂晃悠过来，三人摆开阵势，开吃！无双和刑捕头吃得不亦乐乎，苏恩却是扒着米饭，一头喝着闷酒。无双时不时给他夹肉，可他都不吃，就吃米饭，大小伙子，这是不打算考功名去剃度了吗。

“我吃饱了。”苏恩扒完两碗白米饭，拉长着脸往回走。

刑捕头和无双都摸不着头脑，不过却还没吃饱，目送苏恩回了书房，二人又开始吃吃喝喝。

今天夜里是无双值班，收衙门大堂，大概是吃得太多了，都半夜了肚子还是胀胀的，桌子旁还有半盘牛肉，是她专门给苏恩留的，可太饱懒得走，就也没送过去。却不想，这深更半夜，苏恩却自己来了衙门大堂。

“恩哥哥?这么晚怎么还不睡。”无双疑惑。

“你还没吃饱么？”苏恩盯着桌上的半盘牛肉，露出无比嫌弃的神情。 “撑死了，我这是专门给你留的，今天估计你没吃饱。看你凶凶的也没敢给你送过去，师傅吃不到还嚷嚷了半天呢。”无双噘嘴，不满道

“傻丫头，我不久就要上京赶考去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回来。你千万不要跟白起那家伙跑路了，成吗？”苏恩定定地看着无双。

“跑路？不会啦，你因为这个生气啊？”无双问道。

“你等我吧。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苏恩缓缓地说道。

无双一脸的懵。苏恩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拿起那半盘牛肉，往书房走去。

“明天白家的东西，我帮你还。”

                                 肆.

果不其然，没多久，苏恩就出了龙河镇，上京赶考去了。无双在衙门里真的见不到苏恩了。不知为何，无双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平日里有趣的衙门府现在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无双强撑着和刑捕头巡了几天，觉着难捱，便同苏老爷辞行跑回了李家的镖局。

李镖爷好久不见一次宝贝女儿，一看无双回来了，乐得那是一个不可开支。无双回了家，感觉日子过得舒服多了，可是却总觉得少点什么，大概是那个天天婆婆妈妈，捧着书卷的恩哥哥不在了，没人同她戏耍了。于是便去问她爹，赶考的士子什么时候才能归乡。李镖爷和无双说分两种，要么考上了，留在京城里头做大官，估计不太可能回来了。要么就是没考上，灰溜溜地再回家里考一次。可这苏恩这么会念书，怎么会考不上呢？可无双却又希望苏恩考不上功名，无双内心纠结得不能再纠结。过了两月，实在按奈不住的无双又跑去问了苏老爷。

苏老爷捋了捋胡子严肃地告诉她，苏恩要是考上了会留在京城，光宗耀祖。

无双这次是彻底懵了，她想要苏恩考上却又不想，恩哥哥说要她等他，可是这，等不到了呀。无双心里苦闷得不行，于是把自己关在李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李镖爷怎么劝也不行。

无双这是，在很认真地难过呀！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日，无双算的放榜的日子早就过了一个多月了，可这恩哥哥却还是不见踪影，无双叹气，怕是，再也等不到了罢。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想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沙沙沙…..外头响起一阵声响，像是长摆衣襟擦着木门发出的声音，镖局的人都是短襟，衙门的生活给了无双警觉。

“哋！来者何人？”

房门被吱呀推开，身着进士袍胸带大绣花的少年脸颊白净，眉清目秀，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道

“来者何人？你的人。”

文by 清珂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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