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黄昏的户部巷小吃街,准备到江边。巷子里人头攒动,站在路边吃热干面的,排队买烤牛蛙的,看行为艺术表演的,卖棉花糖的……每一处都围着人,快到江边的时候,有一个卖糖人摊子,人比较少。有个看上去约摸五、六岁的小孩,拿到做好的糖人刚咬了一口,一个不小心糖人掉到地上,旁边的应该是他爸爸的中年男子,一个指头就戳过去,小男孩本能地把脑袋往旁边一歪。“叫你不好好拿着!……”不耐烦的抱怨的指责的语气,我这个路人甲都感受得到,小男孩立刻哭起来。没好气色的爸爸拉扯着小孩的手就走了,融入户部巷热闹的人群中。
地上咬了一口的、不小心掉落的糖人,落落寞寞地遗落在了那里……我可能是唯一的观众,看到一个小小男孩的委曲。也想起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一件事。
刚参加工作那年,跟我同时期分配到厂里的还有另一个女生小陈。因为我家比较远工厂又有夜班,所以我申请了宿舍。小陈没有申请宿舍,有夜班的时候,她便要求跟我挤一张床。其实床很小,我本不愿跟她挤,又不是那种亲密到可以睡一起的闺蜜,只是普通同事而已,但又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不拒绝的原因,也有觉得她“可怜”的同情成分。
小陈的父亲虽然是个老师,但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她上面有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超生的弟弟给家庭带去欢喜,也因为违反政策受到打击,本就脾气暴躁的父亲一不高兴,就拿这个“多余的”女儿出气,从她的言语中可以判断出,小陈在家挨打挨骂是经常的事儿。她相貌娇好,是我们那一批入厂的人中最漂亮的一位,却有一脸忧郁的气质,现在想来,就是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养成的。
有一次她到我家玩,那时我们家房子面积很小,客厅里都摆了床,我和妹妹的房间门后放了一把椅子,椅子上是面盆。大概因为打闹得太厉害了,我一不小心把那个有着月白色釉面、盆底是带荷花图案的陶瓷面盆碰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小陈本来笑得挺欢,一下子象受到很大的惊吓,惶恐地问“怎么办啊?!”好像是她闯了祸。
我说“没事!”摔了东西肯定是自责的。我也怕父母责怪,但知道因为有同事在,父母不会在外人面前过多批评,所以比平时“作(zuo)了业”更坦然。
我爸听到动静推推门问“怎么回事?”我就说盆摔了,不小心。
我爸“噢”了一声,说“摔就摔了吧。”
一场可能的责备避免了。其实我也有点奇怪。那个面盆大概比我还年长,从农村老家搬到部队,我爸从部队转业又带着到了地方,我都对那个面盆有感情了。
我至今忘不了那天小陈对我说:你家真好,你真幸福啊!
何以见得呢?
这要是在我们家,要是我砸了(山东方言,砸了=摔碎了)东西,我爸还不得熊死我……
那时候我们正是青春好年华,小陈长得漂亮,厂里有好几个小青年追求她。有个姓祝的青工天天献殷勤,便把小陈追到了手。
后来我们各自成家,各自有了新的生活轨迹,便不常联系。我只知道小陈并未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那个小祝在婚后露出狭隘自私多疑的本面目,无论小陈如何“伺候”,对她动辄打骂……那时候我们还住在厂里的同一个家属院,我亲眼看到小陈被责骂着从家里打出来,一声也没有反抗地在楼下饮泣……后来我碰到她,她说起那一幕,叹了句“我就是这样的命啊!”
现在回想起来,知道那其实是她原生家庭模式的延续。因为在父母那里没有获得安全感和感知幸福,随便有个人关心自己便觉温暖,把自己给嫁了,结果遇到跟父亲性格相同的人,便认了命。做父母的,因为孩子一丁点的小过失就责骂孩子,比如掉在地上的糖人,比如不小心打碎的东西……孩子肯定是已经遗憾和自责了,做家长的再粗暴地指责甚至打骂一番,除了徒增孩子的内疚感,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曾读过这样一篇小品文,对比中国式家长和日本家长。
小孩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头碰到桌角,哭了,中国家长大多都是在劝慰小孩:"不哭噢,都怪这桌子,我帮你打他."然后照着桌子拍两下,小孩笑了。
而日本小孩碰到桌子,家长会怎么做呢?
看到一小孩从那边跑过来,撞了这个桌子,他哭起来了,这个妈妈就马上把他带过来说,“再走一遍!再走一遍!”妈妈就会对孩子讲,“一个小孩会撞到桌子,有三个理由,第一个跑步冲得太快,来不及刹车;第二个,头一直低着,没有注意看;第三个,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是哪一个?”这就是日本的教育。
据说正是这种“归罪于外”的教育方式,导致中国的孩子长大后犯了错误就会推卸,认为都是周围的事物不好,完全不想自己的责任。糖人还可以再捏一个,面盆也可以再买一个新的……都说“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而富养女孩的理由便是她长大了不会被渣男用一个棉花糖引诱走。不管男孩还是女孩,父母在情感方面的“富养”才弥足珍贵,让孩子从小感知到来自父母的宽容和爱,才会让孩子因为幸福而有能力追寻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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