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发生的事情。
时间是一九七四年。
九月份,学校开学了。学校要求每位报名的同学,必须带上一张交过鸡蛋的证明。就是说,先把鸡蛋交到供销社,由供销社称重,付钱,然后开一张盖有某某供销社大红印章的证明。
奶奶给了我两颗鸡蛋。我家没有养鸡,鸡蛋是奶奶在黑市上偷偷买回来的。供销社收鸡蛋的营业员是个长得很斯文的大爷,大爷接过我手里的两颗鸡蛋,小心地放在称盘上,很响地报着数,二两半!
大爷把鸡蛋收到柜台里,龙飞凤舞的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某某某交来鲜鸡蛋二两半。潇洒地啪的一声在上面盖了章。
拿到交过鸡蛋的证明,我朝学校走去。供销社跟学校有一段距离,在路上,我想,我是班长,也许老师会说我思想不先进,才交了了二两半鸡蛋,没给全班同学做表率。
我本来是往学校方向去的,鬼使神差却调头回了家。一进家门,赶紧地溜回自己的小屋,把门关死。找出一张白纸,把供销社那张证明摊在桌子上,把白纸敷在证明上,用钢笔把某某某交来鲜鸡蛋几个字描上去,把二两半的两字,改成斤字,那张证明就变成了,某某某交来鲜鸡蛋二斤半。
我把证明拿到学校,也没留意证明没盖公章。也许无知者无畏吧,我一点都没紧张。报名的同学很多,我把证明递给老师,老师没有细看,给我报了名。
报过名,我把这件事情就给忘记了,抓紧跟同学最后的疯玩。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办公室还坐着教导主任。老师拿出那张证明,看了一下教导主任,小声却是严肃地问我,这张证明是不是我的。我看了一眼,认得,就是我的。我说,是呀。怎么啦?老师说,别人的证明上面有大红公章,我的怎么没有?我说我也不知道,也许那个大爷忘记盖章子了。老师和教导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晩上,姑姑来了,父母才知道我闯了大祸。
姑姑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跟班主任一个办公室。班主任整理那些证明,顺便看看哪位同学交得鲜鸡蛋最多,准备在班上表扬。班主任发现了这张行迹可疑的证明,她拿给姑姑看,两个人把证明反复地看,甚至对着灯光看。
两个人都在心里犯嘀咕,说是假的吧,以我小学三年级水平,我写不了这龙飞凤舞的字,况且,我的字她俩认识。说是真的吧,证明上怎么没有公章?姑姑心里清楚,我家没有二斤鸡蛋让我上缴供销社。
家里的气氛紧张到使人窒息。我爷爷是反动学术权威,罪名是他认识的字太多,被关在牛棚里,剥夺了他医生的权利。我父亲在破四旧时,没有如实把家里的藏书烧彻底,是批判的对象。我小小年纪,就敢弄虚作假。这个大辫子足以给揪住不放,足以让爷爷和爸爸的罪名罪加一等。
全家人忧心忡忡,想打我又怕把我吓着,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呢。
我姑姑找校长说情,校长说,教导主任说了,他观察了我当时的表情,我的眼神不慌乱,完全是一副无辜的模样。他跟教导主任愿意相信,我是无知而为之。校长跟姑姑说,他见过我,一看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他相信我不会有别的心机。
全家人在颤颤兢兢中度过了几天。也许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也许他们出于善良的本意,没再追究这件事。要不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件事稍稍的被上纲上线,我全家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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