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坚强

作者: 枫阳 | 来源:发表于2016-09-29 11:53 被阅读122次

    “吃药。”

    男人闻声后费力地用双手将上身撑起来。

    姿势刚刚稳定,女人的手便出现在他嘴边,他一张嘴,药便倒了进去。

    杯子里的水并不满,但女人端杯的角度使男人刚好可以喝到,上抬的力度又刚刚好到男人不会出现呛咳。

    仰脖将药咽下去后,男人像完成了使命一样,双臂一软便瘫了下去,脑袋砸在枕头上,发出闷闷的“咚”的一声。

    完成拍电影般的默契配合后,女人将水杯放在桌子上,转身去料理家务。男人用目光默默追随着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的女人,屋子里除了物品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再也没有其它声音,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

    男人叫贺大全,女人叫李芳,他们是夫妻,结发夫妻。

    天气晴朗,李芳连挪带拽地把贺大移到轮椅上,再推到门口有阳光的地方,便开始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来来往往的邻居搭话。

    前院的李奶奶带着小孙女出来买零食,小女孩离着老远就“大娘、大娘”的叫个不停。

    “洗衣服呢?”

    “嗯,趁着天气好赶紧洗,晚上就能晾干了。”

    “看她大娘多勤快,把大全伺候的这么干净,大全你好福气啊,娶到了这么好的女人。”

    李芳只是笑笑,并不答话。再看看贺大全,也是意味深长地一笑,一个字也不说。

    每次听到这样的夸奖,李芳脑子里只闪过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这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李芳跟贺大全是通过媒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相亲,双方就各自跟媒人说感觉还不错,愿意多接触接触。

    那个年代的人,对感觉这方面看的比较淡。俩人都有自己的考虑。贺大全看中李芳人朴实,农村出身,能吃苦,娇小姐他可招架不住;李芳呢,看中贺大全是煤矿工人,正式工,吃国家饭的,收入稳定。就这样,两人相处半年后结婚,婚后一年儿子出生,日子过得算不上多么富裕,但也算是安安稳稳,风平浪静。

    这种平静在儿子小浩四岁那年被打破。

    李芳发现贺大全总是找借口往村头李红开的小卖店里跑。李红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就她一个人开着个小卖店。李红为人热情、豪爽,偶尔有人钱不够赊个账她从不拒绝,也从不催着要钱,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因此在乡亲中口碑很好。若说这样的人还有哪一点让人看不惯的,那就是过于豪爽了,跟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能开上几句玩笑,荤的素的口不择言,半真半假,让人特别是妇女们听着很不舒服。

    贺大全就是通过一次次去小卖店买东西跟李红熟络起来的。要说这贺大全也算是个老实人,结婚以来从没跟哪个女人有扯不清的关系,唯独这次,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总是想尽办法跟李红联络,就是光天化日站在大杨树下也能跟人天南海北地扯上一个多小时,有一次还因为这个上班迟到被罚了款。还有好几次,家里刚开饭,李红说找他有事,他放下碗就冲出去跟人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气得李芳牙根直痒。

    一向沾上枕头就睡着的李芳开始失眠。她的婚姻遇到了危机。她恨贺大全用情不专,对家庭不负责任,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她更害怕,害怕有一天贺大全真的被人勾了魂儿,要求跟她离婚。如果真的走到那一天,自己一定得要孩子,没妈的孩子多可怜。可是离了婚,自己又没有工作,带着孩子可怎么过?一想到那样的生活,李芳就觉得不寒而栗,她受不了。不行,她一定要保卫她的婚姻,保全这个家。

    思来想去好几天,李芳终于想出一条“妙计”:想办法让贺大全受点小伤,老老实实在床上躺几天,一来凉凉他跟李红之间的热乎劲,二来让他知道知道,有个病有个灾的还得指望自己的老婆,别的女人跟你再暧昧,也不会来一心一意地伺候你。

    至于让贺大全受伤的方法,李芳盯上了贺大全天天骑着上班的自行车。那天趁贺大全睡觉的时候,李芳凭着一知半解三脚猫的功夫在车闸上动了手脚,希望它下坡的时候刹不住闸,让大全摔个大跟头。

    那天贺大全推车要走的时候,好像发现哪里不对,歪着脑袋前前后后将自行车打量了好几遍。佯装在屋里做家务的李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吴大全发现破绽,一双眼睛时不时向外瞟一眼。看着大全出门走了,李芳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按照李芳的设想,一会儿就应该有村民来报信,告诉她老贺受伤了。

    来报信的人是刘嫂,由于着急,话都说得不太连贯:“快去…..看看你家大全吧!”

    “咋的了?”李芳仍然故作镇定。

    “被救护车送……送医院去了,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呢!”

    李芳的脸色瞬间变为惨白。

    她解下身上的围裙扔在灶台上,拔腿就往镇医院跑,甚至忘记了锁门,还是刘嫂在院子里找到那把大黑锁,匆匆忙忙给锁上的。

    李芳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刘嫂的话在不断回响:“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呢……”

    医院里,跟着救护车来的乡亲们正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见到李芳,大家立刻围了上来。

    从大家七嘴八舌的话语中,李芳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贺大全骑车下坡的时候,迎面驶来逆向行驶的小轿车,大全躲避不及,被轿车撞飞,磕在了石头上。

    “谁是贺大全家属?”声音从打开的手术室门中传出,随即走出来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大夫。

    “我是。”李芳本能地回答。

    医生的语气平缓、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闷拳,重重地砸在李芳心上:“患者现在情况不太好,颅脑和脊柱受到损伤,有可能高位截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这里只能进行初步的处置和治疗,患者稍微稳定后,必须转到省医院治疗。”

    例行公事地说完这些话后,医生不等李芳的反应,就匆匆返回了手术室。

    李芳觉得天都塌了。这样的结果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只是想让贺大全受点小伤,擦破点皮,最多摔断一条胳膊、腿。可现在……高位截瘫,一想到这四个字,李芳就觉得脊背发凉。

    事实证明,医生是谨慎的预言家,不幸的是,大多数预言都会变成现实。

    贺大全的命保住了,但从此高位截瘫。

    李芳的生活从此改写。把贺大全接回家后,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悔恨,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李芳四处托人找工作,脏点累点不怕,只要按时发工资,中午晚上能让她回家给大全和孩子做饭就行。

    受托的人同情李芳,事情很快有了回音,各种招工信息纷至沓来。最终,李芳选择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工地的厨房里做饭,工资1800元。

    每天天还没亮,李芳就早早起床准备全家人的早饭。伺候大全和孩子吃了饭并打发小浩去上学后,李芳把水放在贺大全床头,就骑上自行车赶往食堂,开始一上午的忙碌。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岁月把李芳从少妇熬成了半老太太,让小浩从懵懂的孩童长成的身高一米八五的大学生。

    每天从早上开始连轴转的打仗般的生活让李芳无暇想其他,到了晚上,身体极度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的失眠的夜里,李芳常常会过电影般地想起这些年过的日子,每一次费力地将大全背到医院去检查、将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换成五花八门的药片;每一次顶着大雨出门上班,由于路滑跌进路边的水沟,摔得满身泥水;每一次望着小浩可怜巴巴近乎哀求的眼神,告诉他咱家穷,买不起其他同学都有的自动文具盒;每一次望着泪眼婆娑的婆婆一遍遍絮叨地感谢自己不离不弃时心如刀绞的愧疚;她知道,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她用自己的方式保住了这个家,也要凭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

    这天,弥留之际的贺大全拉住李芳的手:“我年轻时鬼迷心窍是我不对,你让我躺了半辈子也伺候了我半辈子,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李芳听到后嚎啕大哭。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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