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

每年的“11.9”，领导会突然想起在远离市区的一个天然气接收站，有一名倒班工人老罗；就像梅雨季节来临时，我才会想起放在家里厨柜一角的那瓶尘封的老药酒。

老罗当年在武警消防部队光荣退役后进入这一家国企单位。老罗是当年的老厂长，跑到上级部门的武装部，死乞白赖地要来的，一起来的还有另一名退役军官。

救火是老罗的专业特长，单位是一级防火防爆单位，每年集团公司在11月份的“防火月”都要举行消防运动会，自然，领导都会找他担任总裁判长。

别看老罗有那么光辉的过去，现在，他在气站上班，却卑微得要服从一个90后小班长的指挥。班长叫他巡检，他就去巡检，叫他去修剪气站里的杂草，他就去修剪杂草。

尽管如此，在“11.9”这一天，却是一年当中老罗最威风的一刻了。

这一天，他穿着醒目的服装，拿着指挥旗，往消防运动会现场一站，简直就是一个灵魂人物----现场10几个分公司选派的运动员比赛成绩是否有效、有否犯规，都最终由他说了算。

比如，刚才的佩戴呼吸器100米跑项目，一个小伙子很快就跑到终点，老罗却判他违例，成绩无效，小伙子弱弱地跑过去问“为什么？”老罗哈哈一笑，“呼吸器的透气口你都没撕掉，你跑得再快也是死路一条！”小伙子马上无言以对。

就是这样，老罗的裁决绝对是权威，无可争辩。消防运动会一结束，老罗又会恢复他的卑微与普通，去服从他的90后小班长了。

老罗其实并不老，还不到50岁，我们在一起共事了十几年。当年的小罗可谓意气风发，他是单位从武警消防部队退伍兵中挑选招聘进来，担任厂专职消防队的骨干队员兼教练。干了不久，比他资格更老的消防队长老赵，也是部队转业的军官，由于口无遮拦得罪了领导，被贬为司机，小罗便替换掉了老赵被提拔为队长。

不久，小罗与厂里的一名女职工阿芳谈上了恋爱。小罗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又对阿芳呵护倍至，阿芳家在外地，平时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也觉得与小罗在一起很开心，于是很快两人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们恋爱一年后举行了婚礼，在工友们“早生贵子”的祝福声中，婚后不到一年，阿芳就为小罗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儿子的百日照，还是我亲自帮他们照的呢！

小罗的儿子长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是遗传了小罗的优良基因。当时我一边拍照一边想：“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呀！”

那时，小罗春风得意时心情溢言于表。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他觉得这辈子也不算枉活一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企业产业转型，这间工厂也逐步完成了历史的使命，即将停产。阿芳是个好强的女人，她清醒地明白未来的危机，那几年她不断进修学习，从一名普通女工人晋升到管理岗位。书读得多了，女人的眼光也就自然宽广了，她希望老罗也多学点东西，不要只满足于现状。

老罗呢，觉得现在挺好的，至于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吧。要让他重新拿起十几年没摸过的书本，那简直就是在折他的寿！他的本领就是救火，他不可能再从头学习其他技能了。

平时老婆埋头进修、上补习班，他则和几个朋友打打牌、喝喝酒。发展到后来，他经常半夜才回来，儿子也没时间陪，双方分歧越来越大，用现在一句流行的话语来说，就是夫妻俩已经发展到“三观不合”、步调严重不一致的程度了。

和朋友一起打牌、抽烟喝酒，是老罗每天班后的固定节目和仪式，突然间要让他放弃他的“人生乐趣”，去迎合阿芳以保持步调一致，老罗确实难以做到，他也不是没有试过，但几次下来，他觉得琐然无味，最终分手也就𢦓了必然。

接下来就是离婚，儿子归了阿芳，老罗一个人独自生活。

不久，工厂停产，消防队解散，再也没有威风凛凛的消防车在厂区呼啸而过。老罗没有别的技能，只能分配到偏远郊区的一个气站做倒班工人。

长年的熬夜打牌、抽烟喝酒把老罗的身体搞跨了，昔日身手矫健的消防队长，如今体形发福；不到50岁的他，头发几近全白，还有那“三高”不时在威胁着他的健康。

消防运动会结束后，我约老罗到一个餐馆喝酒，两杯酒下肚，老罗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说今天消防运动会这些菜鸟们如何不懂消防知识；他当年救火时不知见过多少“咸鱼”（死尸）。

老罗今天很开心，就像过生日一样。其实我每次见他，他都是那样一副快活、知足的模样：大声说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他又说：“阿芳说我不思进取，其实，我确实是安于现状。想当年，我出生入死，那一次石化火灾，我如果撤离稍慢几分钟，就葬身火海了。我捡了一条命回来，比起我那几个死去的战友，我已经是赚了。来！该吃吃该喝喝！”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不禁感叹，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觉得他的生活是在苟存残喘，他却一点也没觉得有多悲伤，如果一定要让他去改变现状，做他无法做到的事，这才真正让他悲伤呢；但有一些人，你觉得他活得体面高尚，有高收入的工作，还有诗和远方，但他却仍然不快乐。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吧。

不久，听说阿芳又和老罗复婚了，原因是，离婚后，儿子经常利用父母离婚后沟通少了，在两边不知情的情况下两边要钱花，面对独生的儿子，做父母的都觉得可怜，都想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孰不知这样反而纵容了儿子利用父母的内疚心态满足自己的一些过分的要求，书也不好好读了，成绩一落千丈。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阿芳新交的男朋友也不怎么样，抽烟喝酒打麻将，无所不能。阿芳担心和他结婚的结果和第一次的婚姻差不离。不过，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还是与原配的老罗复婚了。

老罗虽然仍然不改打牌、抽烟、喝酒的习惯，但是收敛了许多，另一个原因是，他的那群酒友牌友，也是离婚的离婚，生病的生病，已经难于形成昔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玩的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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