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日清晨,我照例在6:45分自然醒。这大概是我近些年人生成长中养成的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之一。每晚10点多就寝,早上6:30左右起床,从2009年至今基本都维持这个作息。闹钟已经在我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规律形成的无声的生物钟每天会唤醒我的身体。起床后简单洗漱、喝水、如厕,一切都轻轻完成,以免吵醒还在熟睡的管管和室友,然后穿戴好跑步装备——其实也就是轻薄的跑衣和短裤、透气又轻便的跑鞋以及outdated的Apple nano,至于现在流行的酷炫的传感器和助跑Apps等这些工具是一概没有的,就这样开始了我一天中的第一件“正事儿”,晨跑。
虽然住在S Pugh st.,但我从未沿着这条街跑过,一则这是每天来往于学校和住所的必经之路,行多了难免审美疲劳;二则这是条坡度很大的上坡路,对于我这名初级跑手来说过于吃力。通常我都会转去西边较为平坦的Easterly Pkwy跑步,今天心血来潮想换条线路试试,于是热身结束后就拐去了与S Pugh st.平行的S Allen st.。刚一转道儿,迎头碰上一位看上去五十来岁、身型精瘦的亚洲大叔,在我say morning的同时他也摆手向我示意。虽然美国人都热衷于跑步,跑者的身影几乎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但在State College这个人烟稀少的农村,7点钟跑步的人还真不多,碰到了都会相互打个招呼。由于这里的步行道宽度也就半米,虽然我俩的体型在亚洲人里也算玲珑袖珍,但并行跑起来还是不便,所以我打算超速错开跑。可总觉得这人实在眼熟,难道是以前上海住所小区里的邻居?还是之前在学校打过照面的某位过路人?大脑里负责储存照片的那扇门被清晨迎面而来的秋风吹开,诸多照片被卷起、带过又吹远,突然一张写着“村上春树”的图片轻轻落在了我面前。对,就是他!
“村上大叔,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您,我真是撞大运啦!”生平第一次见到名人,还是我读过几部作品小有了解的作家,追星族的那种痴迷傻气立刻现形。
“你好。”大叔倒是很淡定,估计习惯了被读者打扰吧。
我知道村上大叔坚持长跑30年了,所以调整步伐,加快了速度,好跟上他。
“大叔,您怎么跑到宾州来了?今年还打算参加纽约城的全程马拉松吗?现在是在为这个比赛训练么?您每年都参加马拉松比赛,已经快30年了,太厉害了!”追星范儿转变为记者+马屁(其实是真心敬佩)模式。
“你好像还挺了解我跑步这回事儿的嘛。嗯,我来此处访友加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也确实在为今年的马拉松练习。”
“嘿嘿,我虽然称不上是您的铁杆粉丝但您的作品我也读过一些,从您的成名作《且听风吟》到红遍亚洲的《挪威的森林》再到前几年被称为是您的集大成之作的《1Q84》我都拜读了。不过坦白说,我最喜欢的还是您带自传性质的那本《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和我前面提到的那些中长篇小说相比,这本没有故事情节的书每字每句我居然看懂了。”我一定是脑子秀逗了,才会把人话说成这样,真担心村上大叔不接下茬儿,好在大师就是大师,不仅有一流的学识,修为和胸怀估计也都被我这类“不开眼”的读者打磨到一定境界了。听我说完后,他反而好奇起我为什么看不懂他的作品了:
“我的小说你为什么看不懂?是比较艰涩么?”
“这倒不是。在中国,研读村上春树的作品是钻石级文艺青年的标配,我顶多就是一伪文青,阅历和学识都有限,无法参透出您字里行间想传达的用意,即使再看完各种书评和读书笔记后,对于大家所说的什么主义、什么气息、什么境界的依旧不懂。我看过您的三部小说,看完后除了留下压抑和疲劳的感受外,确实对情节和内容没啥印象。那种’书过无痕’的感觉不太好。不怕告诉您,《且听风吟》我完全不记得讲什么了;《挪威的森林》只记得自杀的直子和渡边君做的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读这本书时我刚上高一,这个年纪,嘿嘿嘿);至于三大本《1Q84》我倒是读的挺顺畅,五年前读完至今留下印象的也不过是青豆这个名字以及她守望的那个月亮。不过这本书我读的时候感觉特别好,有种很静谧的感觉始终包围着我,让我整个人、整颗心都能沉静下来,尤其是青豆躲避追杀被隐藏在某处住所的那部分,您把她的日常和感受写的很干净也很宁静,我特别喜欢这种感觉。”
“1000个哈姆雷特,你找到属于你的那个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很多作品有时难免会因为时代局限或需要被过度解读,写作对于我来说只是表达自己的一种渠道,它可以是份工作,我会认真严肃的去对待,但我尽量避免它成为利用或被利用的工具。”
“嗯,所以我才特别喜欢《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这本书,你把写作、跑步以及某一面的村上大叔表达的很直接、很坦诚,终于有一种不用费劲儿拨开云雾也能见到您的感觉啦。这本书虽然很短,但我读的非常仔细和缓慢,因为能察觉出您字斟句酌的态度,而且这本书也让我明白洗练的文字完全可能把力透纸背做到极致。话说您跑过那么多地方,在State College跑步什么感觉?”
“这里嘛,挺适合跑步,而且比我之前跑过的地方都安静。”
“那肯定啦,这里和东京、北海道、波士顿、纽约的热闹程度没法儿比啊。不过无论是大城市还说小乡村,美国伙计们跑步的热情还是很高涨的,有时甚至让我觉得夸张。比如,早上或晚上跑我都可以理解,但大夏天中午30几度的也顶着烈日跑我实在是不解啊,这倒底是锻炼还是自虐呢?还有,大多数跑者穿戴装备都正常,但像这位哥们这么跑步的也挺毁我三观。”(没带手机,只好对下图给大叔做简单描述)
当我和村上春树跑步时,我们谈些什么“哈哈,他这样跑肯定是不对的,对足部和膝盖都有很大损伤。不过我倒是很想问问为什么他会穿着如此简便的出来跑步。”
“昨天我又见到这哥们了,还是一样的短裤、一样的半裸奔着。确实很佩服美国人民那份自由自在自我的精神。而且,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西方人的体毛如此浓密、毛孔如此粗大了,他们真的是'皮糙肉厚'放养型成长啊。校园里的草坪打理的不算精致,树木多且浓密,布满了各种虫子和鸟类、乌鸦、松鼠,他们居然穿着短袖短裤露着白花花的膀子大腿就在草坪上和树下各种玩耍、睡觉、看书、上网、聊天。我光是想想浑身就觉得痒。我觉得美国人这种“马虎”的性情和大叔你们日本人很是不同啊。就我从影视作品和书本上解读到的日本人感觉在生活态度方面是比较精细的。你们日本倡导慎独精神,我觉得也只有把自己打理好了,也才能减少对他人的麻烦吧。我还和老公开玩笑说,如果把一个典型的美国人和典型的日本人放在一起做室友,估计彼此能把对方逼疯吧。”
“呵呵,也许吧。美国人这种“马虎”的性情,肯定也与他们的政治体制、教育倡导以及自然环境有密切关系。至少在这里蓝天白云绿植的促使下人可能会不自觉的就想亲近大自然,所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在东京,人为的环境倒也干净,但自然环境总归不如这里,自然也就少了一分和大自然的亲密吧。”
“嗯,有点道理。这里的自然环境确实容易诱惑人。上周末连着下了两天雨,没法儿跑步。周一早晨天放晴,我在Easterly Pkwy上跑着,当时nano刚好放着我最喜爱的Canon钢琴曲,这首曲子总是给我’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前进’的感受;抬头看天,干净的不掺一丝杂质,就像盘古刚把它创造出来,还未来得及添加白云的那种净澈,似初生婴儿般的天空用最大的真诚把自己的美丽呈现给人类;头顶有依旧顽强抵抗秋意的绿叶,让我看到了生命向生的力量;脚下也有金黄残缺的落叶,让我见识生命轮回的静与美;阳光友善、包容。那一刻所有美好的元素都在我身边,真是非常感激大自然带来的这一切,我要向它问侯、感谢、致敬。”
“也许你可以尝试着记录下这些感受,以后偶尔看见,或不顺遂时,它们依然会或刺激、震撼、感动你。这种力量特别好,就像我坚持30年长跑、参加马拉松和铁人三项的意义一样,数字是不打紧的,当下对过程的享受以及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会在何时对你当下的生活作出反应的那种力量,这些才是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
“明白,就像你在书里说的'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的流动性的东西'。村上大叔,刚才您说出’最有意思’四个字时,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四个字和您本尊有着很深的违和感。”
“违和感?为什么?”
“一个一辈子把写作当成朝九晚五的工作去对待、坚持独自长跑30年的人,很难和'有意思'联系在一起。感觉您已经把自身打磨成一台精密的机器了,而写作和跑步是这台机器的润滑剂,您时不时来点儿,它们从思维和体力上保持您身体机能正常甚至超常运转,我觉得如果要给您的《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这本书加个副标题,也许可以叫'村上春树的抗衰老秘籍'。”
“哈哈,你这个解读挺有意思。不过我是不是机器、究竟是谁?其实已经在书里和读者表白过啦: '我毕竟是一个长跑者。成绩也好,名次也好,外观也好,别人如何评论也好,都不过次要的问题。对于我这样的跑者,第一重要的是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应当尽的力我都尽了,应当忍耐的我都忍耐了。从那些失败和喜悦之中,具体地——如何琐细都没关系——不断汲取教训。并且投入时间投入年月,逐一地累积这样的比赛,最终到达一个自己完全接受的境界,抑或无限相近的所在。嗯,这个表达恐怕更为贴切'。”
我读这本书时就对这段话印象颇深,此时此地又听本尊重述一遍,更有一种直指人心的说不出的感触。“每个个体都是修行者。”我思索着自言自语起来。
猛然反应过来想起村上大叔,发现已然不再身旁,向远处张望只见一个已有一段距离的身影正扎扎实实的跑向远方,渐行渐远。我想起村上大叔在书里说过,无论跑的多累,他从不会在跑步时步行,即使再慢也会坚持跑着,这是他的原则。
我也一步一步向远方跑去。
(与村上春树的碰面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希望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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