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下山

作者: 胡乐乎 | 来源:发表于2017-01-09 17:02 被阅读0次
    文/胡乐乎

    白蛇修炼千年,终于可以化得人形。

    白蛇一心勤于修炼,千年以来只在草缝隙里见过上山砍柴、采药或者偶尔逃难进山的人,他对人的概念太少,大概只知道他们有头有手有脚。于是,他照着记忆中随意的一个印象,化成一个人下山来。

    白蛇在山下遇见的第一个妖精是一头狐狸。早年间,狐狸还不能幻化人形的时候,于山野间和白蛇有过数面之缘,当他得知白蛇也是一心修炼,不贪浮生片刻欢愉之时,内心还对他起过惺惺相惜之情。此次在山下重遇,当时正在路边小铺吃豆花的狐狸差点被人群里那个额高鼻平,嘴大脸糙的灰衣青年呛得呜呼哀哉。

    白蛇初入人间,中意上的第一个姑娘是在路边的豆花铺里,那个端豆花给他的姑娘。那天他正饿得饥肠辘辘,突然被一个青衣青年拉住。他还在惊吓于自己的真身被看穿之时,那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向他露出了一脸转瞬即逝的狐相。直到青衣青年将他拉到一边的豆花铺坐下,他才反应过来——哎呀,这是狐狸啊!

    他还在寻思要不要也给狐狸露一露自己的蛇相,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就放在了他的面前,随即头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公子加糖还是加盐?”

    白蛇抬头,看见一张逆光的脸。那张脸突然对他笑起来,眉眼弯弯。

    那一瞬间,白蛇觉得就像是在初夏的时候,自己正趴在被阳光照耀的山坡上,懒洋洋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后来,借住在狐狸家里的白蛇隔三差五就要去豆花铺转转,没事的时候就变回原身,躲在豆花铺对面的屋顶上,看着忙碌的姑娘。

    白蛇的心思很快就被狐狸看穿。游戏人间多年,早将世事洞穿七八的狐狸突然对这个初入人间,还一脸稚气的同类再一次产生了惺惺之情。一切似乎又像他刚入人间的那会儿,正当美好了。

    于是他看着这个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却稚子心性,说起小秘密还会脸红的同类,语重心长地说道:“在人间,虽说外貌不能决定一切,但俊美的外表总会让人相对容易地得到别人的喜爱。”

    白蛇不解,理了理身上的灰衣,问道“我变幻的,不是俊美的人类吗?”

    “你想想这么些年,你见过最让你喜欢的人类,就是俊美的人类了。”

    ——最让你喜欢的人类。

    白蛇深思着狐狸的话,回忆起五百年前的一个冬天,他曾被冻僵在路旁,被一个樵夫捡回家去。樵夫没有杀他,相反的,樵夫喂养了他一个冬天。冬天过去,春天再来时,樵夫又将他放回了山野。所以,认真想来,樵夫是最让他喜欢的人类了。

    于是,白蛇凭着记忆化作樵夫的样子来到豆花铺,磕磕巴巴地向豆花姑娘讲了自己的心事。豆花姑娘看着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的老翁,一脸羞涩地讲着些什么,脑里一片空白,唯一反应就是大声呼唤其父。

    豆花老爹看见现场,被白蛇气得鼻孔翕张,急急忙忙找了根木棍,将白蛇一路打到了大街上。

    那一天,白蛇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仓惶逃离了豆花铺,都来不及留下一个悲伤的背影。他一路逃出了城外,直到逃到人烟鲜至的河边才化回原形,歪歪扭扭地扭进河里,很久都没有出来。

    那天,狐狸废了老大的力气才在河边找到白蛇。他原本是要去豆花铺乐见好事的,却听到了一个白发老翁调戏小姑娘的故事。虽然他的心里早就把白蛇笑够,暗暗感叹他的不成器——世间美男子何其多,为何偏偏选了个白发老翁,但在取笑之余,对这个实诚近憨傻的同类,他也隐隐存了三两点担心。

    狐狸找到白蛇时,白蛇仍躲在水里不肯出来。狐狸不想下水,于是就捡了个干净的石头坐在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自己刚入人间时的事情。也不知讲到自己来到人间的第几年时,白蛇从水中探出头来,闷声闷气地问他:“你也这样......出过丑吗?”

    狐狸当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为了宽慰白蛇,他只好大方说道:“有,当然有了。跟我的比起来,你这都不算事啊......想当年,我喜欢那个姑娘......”

    在狐狸的胡吹海说之下,白蛇终于别别扭扭地走上河岸,跟着狐狸回了家。然后在狐狸的指导下,白蛇化身为了一个长身玉立的俊美青年。隔个数天,白蛇开始流连于豆花铺,十天半月后与豆花姑娘搭上话,再过了一年半载,终于和豆花姑娘成了艳羡旁人的一对眷属。

    在人间待了一两年的白蛇,已经有了与初下山时不一样的心性,所以他很容易就听懂了豆花老爹和豆花姑娘时常给出的让他求亲的暗示。白蛇知道自己妖的身份,注定与豆花姑娘有着不对等的生命长度,而在豆花姑娘一生的生命里,他也能够用妖术变换着苍老与年轻,陪她这一辈子。陪豆花姑娘一生,是白蛇认真思考过的问题,他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但又常常在接到暗示时无端陷入沉默。

    狐狸将此归结为白蛇对豆花姑娘的厌旧,白蛇却知不是这样,其他的原因他也说不清楚,也就让事情一直沉默下去了。直到某次,白蛇接受某只山里妖精的邀请,回山里做客一月,再去豆花铺的时候,就不见了豆花老爹和豆花姑娘的身影。再一打听,原来是豆花老爹应了别人的婚事,退了铺子,带着豆花姑娘回老家成婚去了。

    白蛇对此存了很多疑惑,疑惑外竟暗暗有那么丝轻松。狐狸说:“人间的姑娘到了一定年纪总要成婚的,你不求亲,别人只能他嫁了。”

    狐狸没有告诉白蛇的是,豆花姑娘走的前一晚曾来找过白蛇。狐狸没有开门,豆花姑娘就在门外坐了很久,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在门外轻笑了几声,然后归于沉寂,良久,门外又响起她压抑不住的啜泣声。狐狸一直坐在门后,凝望着什么也没有的空气,听着门外姑娘的哭声;她站起来时衣摆拂过台阶的声音;她离开时细碎的脚步声…

    有些故事注定没有天长地久,又何必结下一开始密密麻麻的缘分。狐狸是这样想的。

    后来,狐狸出资盘下了豆花铺。做些什么买卖,狐狸也不知道,念叨着白蛇之前在豆花铺学了那么点手艺,也就把豆花铺交给白蛇,继续开着了。

    白蛇变了一张普通青年的脸,每日穿的干干净净坐在豆花铺,迎来送往,将豆花铺经营得风生水起。生意太好,狐狸死活不肯来铺子帮忙,并借故远游遁去,白蛇寻思着该找个帮手了。托人帮忙打听,半个月后,有一衣着朴素的妇人上门来自称面工。白蛇试用她几天,见她手脚勤快,人也热情,就留下她来。

    妇人自称叫暮鱼,父母早亡,嫁于城东一王姓孤儿。孤儿命薄,婚后一年就意外故去,只留下她一人,无依无靠。白蛇见她可怜,想着多照顾她几分,工钱就多开了些, 偶尔铺子打烊太晚,他还会送她回家,然后再一个人信步回来。来去间,又是半载过去,狐狸一直都没有回来。而在这半载间,很多心情却悄悄的发生了改变。

    这是一个夜晚,白蛇送暮鱼回家。有只野猫突然在旁边的阴影里急跳着上了房顶,吓得暮鱼下意识朝白蛇靠近了两步。有一瞬间,白蛇觉得自己似乎没了心跳声。待暮鱼想要走开时,他猛地伸手拉住了她。

    白蛇想说些什么。他曾经以为说这些话会很难很难,难得要耗尽一个人,或者一只妖一生的勇气,可是这一刻,他却发现说这些话很简单,简单到好像只要一张口,它们就会自己跑出来。

    “暮鱼,我想…我娶你吧。”

    白蛇的婚礼没有等狐狸。两个人,两杯酒,一桌菜,红烛暖帐,两个生命,就这样缔结了盟约。

    这段盟约可以缔结多久呢。白蛇不知道,但他想他可以追随她的脚步,等待她老去,等待她转世,再去相遇。

    这个白蛇不知道的答案,暮鱼却知道。在这段故事里,唯一出乎她意外的,是白蛇竟然一直没有看出她的原身。暮鱼无奈地甩甩尾巴,扭着弯弯曲曲的身体游到河里。她想,总该找个机会,给那条迟钝的白蛇露露自己的蛇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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