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筝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小妹竟是在医院的重症病床上。
小妹躺在床上,枯瘦到只剩一把骨架,原本柔润的鹅蛋脸显出嶙峋的颧骨和突兀的牙床。只有那双长睫毛的眼睛还像从前那般清明。
“哥哥……”她唤他一声,气若游丝。
陈筝的眼泪一下蓄满了眼眶:“小妹!”
林宛希将右手抚在面颊上,眼神中有几分羞涩:“哥,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
陈筝用力摇头:“小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美的。”
林宛希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面颊上却再也不见往日的酒窝。
陈筝只觉心像被人攥住那般疼,“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他撂下一句便出了病房。
关上病房的门,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泪水再也克制不住。
他的小妹,那从童年时便追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喊着的小妹,只四年不见,岁月怎么就把她蹂躏成了这般模样?
02
林宛希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此后,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因为她是女孩的缘故,离婚后父亲从没来看过她。
林宛希的母亲和陈筝父母都是国营棉纺织厂的工人。陈筝的母亲和宛希的母亲还同在一个车间。两家人又同住在一个厂区大院里,是前后楼的邻居。
了解到宛希母亲独自带孩子的不容易,陈筝一家对宛希母女很是照顾。
记忆里,两个孩子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玩耍。
九十年代很流行织毛衣,宛希妈妈常带着宛希来陈筝家里玩。两位母亲坐在客厅的木沙发上,手握着织了一半的毛衣,头抵着头一起研究新出的花式织法。
陈筝妈妈喊陈筝:“筝筝,先别做作业了,出来看着妹妹!”
那一年,林宛希3岁,陈筝7岁。
莫名其妙,陈筝就多了个妹妹。
看着眼前胖乎乎的圆脸娃娃,陈筝觉得有点烦,可林宛希却很喜欢眼前的小哥哥。
她踮起脚,努力把怀里的布娃娃举到陈筝面前:“哥哥,给你玩!”
宛希妈妈笑了:“哎吆,不得了!这个布娃娃可是希希的心头好,谁都不让摸的。筝筝,她这是喜欢你呀!”
7岁的陈筝已经知道害羞了。
他的脸蓦地红了,摆手闷声说:“我不要,你自己玩吧!”
谁知,宛希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不依不饶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玩!哥哥玩!给哥哥玩!”
两位母亲乐得哈哈大笑,陈筝彻底被宛希打败了。
宛希上一年级的时候,陈筝已经读五年级了。
陈筝从小爱看书,门门功课都是年级第一,是职工子弟学校的小名人。林宛希却是打小数学不开窍,陈筝成了林宛希的义务家教。
每天放学,宛希就跑到陈筝家,让陈筝给她辅导功课。
有时候讲题,陈筝明明已经讲了好几遍,可宛希还是摸不着头脑。
急得陈筝打趣她:“天,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笨妹妹?你这么笨,长大了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宛希嘟嘴气鼓鼓地说:“你嫌我笨,别人不嫌!反正又不嫁给你!”
陈筝气得直翻白眼。
宛希读五年级的时候,已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少女。
肉嘟嘟的苹果脸渐渐显出尖削的下巴,齐眉的锅盖头蓄成了挂在耳后的学生头,即使最简单的连衣裙套在她身上,也像株新发芽的嫩苗,青葱秀丽。
班上开始有男生给她递小纸条。元旦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大摞明信片。
两人一起写作业的间隙,宛希拿出几张明信片压在课本下面,看着那些男孩们歪歪扭扭的字迹,她忍不住抿嘴偷笑。
陈筝伸长了脖子,当他看着那句“林宛希,你笑起来就像月亮一样美”时,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哈哈,笑死我了!你们班的男同学都是什么眼光呀!就你,还月亮一样美?当你是美少女战士吗?”
林宛希涨红了脸,挥拳猛捶陈筝:“谁让你偷看的,真讨厌!”
宛希恼羞成怒的模样着实可爱,陈筝忍俊不禁,但他还是摆出哥哥的样子正色道:“宛希啊,看看就算了,可别当真。你马上升初中了,千万不能为这影响了学习!”
没成想,陈筝一语中谶。
一上初中,林宛希就被高一级的男同学盯上了。
那个男生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整天不学无术。
课间时,他带着几个小弟往林宛希班门口一站,叫小弟帮他给宛希递情书,送礼物。
宛希不肯收他的东西。
他打问到宛希的住处后,就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追着林宛希纠缠不休。
那时候,陈筝已经念高二了。他住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宛希怕影响哥哥高考,这些委屈她都默默忍着,生怕陈筝为她分心。
陈筝周五下午回家拿日用品。在大院门口,正碰上林宛希被那男生纠缠。
男生抓住宛希的胳膊,语气流里流气:“装什么清高啊?我早就打听了,上小学的时候,你就有个相好的!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我李木子喜欢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林宛希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放开我!我要喊人了!”
陈筝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把自行车一撂,飞跑过去,照着男孩的侧腰就是一脚:“你离她远点!”充血的眼眶似在冒火,那山吼似的一嗓子把男孩吓得怔住了!
男孩被踹得侧翻在地上,颤着声说:“我知道,你,你就是她那相好的……”
“我是她哥!亲哥!”陈筝的声音像从躯体里爆发出来,“小子!你要是再敢缠着她,我跟你拼命!”他紧握拳头,脖子上青筋凸起。
林宛希从没见过陈筝这副模样,一时也吓得噤了声。
随后,陈筝以母亲生病为由,请了两个礼拜的晚自习假。每天下午6点,陈筝准时去林宛希班门口等着,接她回家。
他就是要让那些不怀好意的臭小子都知道,林宛希有个时时刻刻肯拿命护着她的哥哥。
果然,从那以后,学校里不论男生女生,再没人敢欺负林宛希。
03
97年,下岗潮开始,国营棉纺织厂改成了私营。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批职工都陆陆续续被下岗了。
幸运的是,宛希妈妈和陈筝父母都不在下岗员工之列。
只是,厂子改为私营后,管理更加严格了:上班不许说话,不能坐着,就连吃饭也有了严格的时间限定。
员工们心里叫苦连天,表面上却敢怒不敢言。他们原本以为进了国营厂就是抱上了铁饭碗,谁知现在却面临随时被辞退的风险。
很多人已在工厂度过了大半辈子,离开这里他们真不知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陈筝的父亲性格耿直,他受不了厂区机械化的管理,在和新的厂领导爆发几次争执后,他愤而辞了职。
陈父辞职后,摆摊卖起了水果。没想到,挣的钱比上班时还多。攒了点本钱后,陈父又在一家小区门口租了个小门面,专卖水果和日用品。不久,陈母也辞职和丈夫一起开起了小超市。
陈筝大二的时候,陈父在城东新开盘的小区买了一座新式楼房,全家都搬了过去。
宛希依然跟母亲住在纺织厂的老式筒子楼里。
距离的阻隔使两家人的联系渐渐少了。
大三那年,陈筝高分通过了托福考试,大四时他拿到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为了送儿子出国,陈父把厂区的老房子卖了,又拿出所有积蓄再加上亲戚们的借款才凑足了保证金。
陈筝一出国就是两年。
毕竟,来回的飞机票钱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直到研二那年春节时,他才头一次回国。
那一年,宛希读大二了。
在美国,陈筝一直过着半工半读的艰辛生活。但那次回国,他还是给小妹带了好多礼物:有进口的化妆品,白纱制的连衣裙,甚至还有一条品牌的水晶项链。
陈筝觉得,上了大学小妹就是大姑娘了。她又那么漂亮,该好好打扮打扮。可林妈妈一直在工厂上班,每月只有两千块的微薄薪水。陈筝不愿让小妹的青春过于寒酸。
摆弄着那些从来没见过的精致品牌,宛希眼中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但很快,对生活的忧虑又困扰了她:“哥,这很贵吧?我听阿姨说,在国外你要靠打工挣生活费,以后别为我花钱了!”
宛希那忧愁的眼神让陈筝心疼,他很想说“不为你花为谁花?”,但那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总感觉,时机好像还没到。两年多没见,两人彼此间似乎都有点了害羞。
“别担心,哥以后会赚到钱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陈筝的话像是在安慰宛希,也像是默默许下的承诺。
04
硕士毕业后,陈筝进了华尔街的一家证券公司。
工作一年后,他帮家里还清了全部欠款。
那时的陈筝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相信,凭自己的努力一定能让父母和小妹都过上好日子。
然而,工作第二年时,陈筝却突然从母亲口中得知,小妹已经结婚了。
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陈筝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嫁的什么人?”陈筝努力克制着,用一种木然的语气问。
“听说是个生意人。家里住着别墅,年纪比她大了十好几岁,还是二婚。真没想到,宛希这孩子眼光这么短浅。这还没毕业呢,就着急找有钱人嫁了……”
陈筝紧握着话筒,泪水哽在喉咙,咳不出咽不下。
读研时,常有同学打趣他:“哎,你这么大年纪还不恋爱,等谁呢?”
他笑笑不说话,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竟是小妹青涩的脸庞。有些欣喜,又有些荒唐,他在心底自嘲:“瞎想什么呢,她可是你的小妹!”
他好像从没想过,小妹也会有结婚成家的一天。
如今,小妹真的结婚了,一种不可控制的心痛终于使他明白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有个模糊不清的美梦。
可惜,这个美梦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破碎了。
05
大学毕业前,宛希回家乡,应聘到一家贸易公司实习。
在一帮子中年妇女中间,她嫩得像刚掐下来的青葱,晃人眼。
36岁的公司老总徐向前,见到宛希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为了留住宛希,徐向前不动声色,实习期没过就把宛希的薪水提到了三千块。在几年前的四线小城,这个数目对于应届毕业生来说,已经很可观了。
每月一发了薪水,宛希就把钱码得整整齐齐,一分不剩地交到母亲手里。
终于能为母亲分担生活的重负了,宛希觉得很幸福。
5月份的时候,公司出差,去杭州。
出差的第三天,宛希接到了舅舅的电话。
当时,她正跟着徐向前一起参观厂房。
“宛希啊,我今天陪你妈妈来医院看病了……很严重,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可你不管,还有谁管呢?”
“舅舅,我妈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胃癌。你妈早就觉得不舒服了,她怕你担心,瞅着你出差的时候叫我来和她查查……”
眼泪一下子溢出眼眶,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徐向前关切地问:“怎么了,小林?你妈妈病了?”
不问还好,一问林宛希更哭得说不出话。
“走!我带你回去看妈妈,老人的病要紧!”
二话不说,徐向前当天就带着林宛希返回了小城。
林宛希毕竟年轻,此时完全没了主意,听凭徐向前安排。
回城后,徐向前很快就把林母从普通医院转到了三甲医院的双人间,并预付了三万块的诊疗费。
手术做完,前后共花了十几万。
林母出院后不久,在办公室里,徐向前捧着大束的红玫瑰向林宛希求婚了:“宛希,嫁给我吧!”
宛希对徐向前并不反感,但也绝谈不上喜欢。
她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嫁给他。
徐向前看出宛希的犹豫,他表现出了一个成熟男人的耐心:“宛希,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你不知道,从你进公司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年纪大了,离婚这么多年,我从没对一个女人这样动心过!我愿意等你,不论多久。”
他的目光诚恳,言语温存。
这样一番表白,不可谓不动人。
此后的一段日子,徐向前不再逼问林宛希,而是像从前一样默默关心她。
只是,这种关心在被挑明之后,有了更明显的意味。
在密不透风的朝夕相处中,林宛希只觉无处可逃。
两个月后,林宛希答应了徐向前的求婚。
宛希是母亲的命根子,母亲绝不愿女儿因为自己的病情就牺牲掉一生的幸福。
结婚前,林母试探着问女儿:“小希,你跟妈说,你对他有感觉吗?千万别为了妈妈委屈自己。咱还有这房子,咱可以卖了房子还他钱!”
宛希却摇了摇头:“妈,我不委屈。徐向前他对我很好。”
这几个月里,徐向前是如何细心地照顾自己和女儿的,林母也都看在了眼里。她觉得徐向前虽比宛希大了十几岁,但为人稳重可靠,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就这样,大学还没毕业,林宛希就嫁做了商人妇。
06
婚后,在徐向前的强烈要求下,林宛希辞职当起了全职太太。
徐向前年纪大了,他迫切想让宛希再给他生个孩子。
宛希积极备孕了一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却在一次体检中,查出卵巢中长了一个恶性肿瘤。
检测报告显示,肿瘤直径已超过5厘米。
情况并不乐观。
一开始,徐向前还积极陪林宛希去医院治疗。
但一个月后,徐向前却态度大变。
在这一个多月里,他背着林宛希详细咨询过多个专家,对宛希的病情他有了深刻的了解:林宛希的病症保守治疗不一定能治好,而摘除卵巢就意味着会彻底失去生育能力!
绝症、不孕、巨额诊疗费、以及家族遗传病史,每一条都足以让徐向前望而却步!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纯情的老男人。
在商场打拼多年,他早已习惯用利益得失来权衡一切。
那一刻,他觉得娶林宛希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划算的决定!
考虑清楚后,徐向前就拿出了一个商人的无情和决绝。他要求林宛希马上跟他协议离婚。作为补偿,他会为林宛希预付十万块的医疗费。但如果宛希不同意,他会马上就切断医疗费。
跟宛希谈判时,他甚至都没有出面,而是委托公司的律师全权代表他。
这样一份离婚协议,显然充满了屈辱的意味。好强了一生的林母真想把协议撕碎,丢在徐向前脸上!可是,女儿的命危在旦夕,除了说服宛希在协议上签字,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离婚后,徐向前如约让律师给陈母送来一张银行卡。之后,他就彻底淡出了林宛希的生活。
手术、化疗、进口药品,十万块钱很快就所剩无几了。把房子卖掉后,又把所有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一圈,林母终于走投无路了。
不得已,她想到了陈筝一家。
此时,除了陈筝研二时曾私下跟宛希见过一面,两家人已有七八年没联系了。
令林母没想到的是,陈筝得到消息后,当天就定了回国的机票。
07
医院走廊外,林母把这些年的遭遇详细讲给陈筝听。
隔着窗户,望着病床上小妹瘦弱蜷缩的躯体,想象这些年她独自面对坎坷时的孤立无援,陈筝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赐予小妹如此多的苦难?
更不明白,为什么命运的手要将他们如此残忍地摆弄?
陈筝在心里默念:“小妹,哥来晚了!从现在起,哥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此时,陈筝已在华尔街工作了三年,他有足够的能力支付宛希的医药费。陈筝把宛希安排到了单人病房,又向公司请了长假。
他给美国的老总打了越洋电话:“Peter,我要向你请个长假。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病了,我必须要陪着她。”
“David,你知道,这一年对你的升迁非常重要!Charls也一直对运营总监的位置虎视眈眈!我想,我最多只能给你一个月的假。”
“对不起,Peter!我刚才可能没有表述清楚。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她得了癌症……我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哦,好吧!David,”电话那头传来深切的叹息:“我理解你的感受。那么我先帮你把假期延续为半年。可是,这次的竞选怎么办?”
“竞选我放弃了。谢谢你!Peter!”
挂掉电话后,陈筝当即去电车市场买了一辆新电车。他觉得在小城的街道上,骑电动车比开车更便捷。
陈筝骑着新电车去了北天中学南门的小吃街。
读高中时,他经常带宛希来这条街打牙祭。这条街上,宛希最爱吃“聚福馄饨店”的荠菜馅儿馄饨。
十几年过去了,小吃街翻新了不少,很多老店已消失不见。
“聚福馄饨”的店面也重新装修过了。店面变得更加宽敞亮堂,原来低矮的小木桌、马扎子都换成了老榆木的大方桌和长条凳,只有门头上“聚福”两个大红字还延续着从前的风格。
还不到饭点,店里人不多。
“老板娘,打包一份荠菜馄饨!”
“好嘞,”五十多岁的老板娘打量了陈筝一眼,“小伙子,以前来过我们店吧!看你好面熟。”
“是啊!十几年前,我在这上学,经常带着我妹妹来吃馄饨!”
老板娘拍了一下头,恍然大悟道:“对嘛!我就说有印象!”
陈筝笑了。他只当老板娘是为了拉客套近乎,并没有当真。
谁知老板娘竟拉开吧台的抽屉,掏出一个封皮褪了色的相册。
老板娘飞快翻到中间的一页,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说:“这是不是你和你妹?”
相片中,穿着北天高中淡蓝色校服的男生和一个小女生头对头坐在靠窗的位置。女孩留着齐眉学生头,穿着大红色的初中生校服。男孩脸前的桌面上空空的,只有女孩面前摆了一碗馄饨。
画面中,女孩正举着手,把汤匙里的馄饨送到男孩儿嘴边。一束朦胧的光透过玻璃窗笼到他们身上,两人脸上的表情并不十分清晰,却透出一种诗意的美好。
“还有这张!”老板娘又翻了一页。
照片上,少男少女依然对头坐着,依然只有女孩面前摆了一碗馄饨。女孩低头吃得很专注,男孩则抱肩歪头望着女孩,眼神里满是宠溺的温柔。
“还有这张!”
……
“是不是你们?”
陈筝点头,努力压抑想要流泪的冲动。
“我儿子那时候迷摄影,他来店里帮忙时,就爱到处乱拍!洗出来好多照片,唯独你和你妹妹的我印象特别深!我还想,什么时候我要打印成海报,放在店门口做个广告呢!”
“哎呀,你看,多好呀!”老板娘低头笑眯眯地轻抚照片,“那时候我就想啊,这小伙子和小姑娘多般配!我还以为你俩是早恋的娃娃呢!真没想到,原来你们是兄妹!”
仿佛见到了故人,老板娘笑得很开心:“你妹妹还好吗?”
陈筝摇头,眼眶泛了红:“她得了癌症。”
老板娘眉飞色舞的脸一下子落寞下来:“多好的姑娘……这馄饨是给她带的?”
陈筝点头。
“那我得给姑娘多装点,多放点紫菜……”老板娘弯腰进了厨房。
陈铮看到回身时她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08
一进病房,陈筝眼中就盈满了笑意:“宛希,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打开保温盒盖,把馄饨送到宛希面前,“闻闻香不香?”
“呀,是聚福馄饨?”宛希苍白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快起来,我喂你。”
陈筝把宛希从床上扶起,用汤匙一口口喂宛希。
宛希小口吃着,像只乖顺的小猫。
吃了几只馄饨后,宛希突然剧烈地呕吐起来。她伏在床边,刚吃下去的馄饨都被吐了出来,直到呕出一些褐黄的汁液。
陈筝知道,这是化疗后的不适反应。
宛希吐完后,浑身虚脱,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半夜时分,宛希只觉浑身的骨骼肌肉都如针扎刀挫般疼痛难耐,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哥哥,我好疼!”宛希无力地呢喃。
陈筝紧紧搂住宛希:“宛希,宛希……坚持住,会好的。”
心如刀绞。
此刻,面对这生不如死的折磨,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
陈筝恨自己不能替宛希分担半分!
那年寒冬,陈家人和林家人一起在医院过了春节。
几场大雪后,病房窗边的迎春花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新黄嫩芽。
宛希却变得更消瘦了。
陈筝没有放弃,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这世间那么多美景,他还没来得及陪小妹一起看。
然而,半个月后的一天,主治医生把陈筝叫到了办公室。
“我得告诉你,林宛希的病情已经……”医生蹙着眉不敢看陈筝的眼睛,“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
陈筝点头,两行泪霎时涌了出来。
他冲出医院,去花店买了整束的红玫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小妹!
那种纯洁的爱从童年时就开始萌发了。只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太过熟悉,都错把爱情当成了亲情!却从没想过,爱情其实早就在他们之间悄悄萌芽了。
在岁月的洗礼下,这份爱已成长得深重又绵长。
在病房里,陈筝从怀中取出早就备好的戒指,单膝跪在病床边向宛希求婚了。
“小妹,我爱你!做我的妻吧!”
陈筝眼中闪着泪光,那是一个男人最深切的怜惜。
宛希含泪微笑着点头。
当陈筝把戒指戴到宛希手上时,在场的医护人员都感动得落泪了。
一星期后,病房窗边的迎春花终于开放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新黄,很是绚烂。
春天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那个晴朗的下午,林宛希却在陈筝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宛希还能说话,最后一句她一定会对陈筝说:“哥哥,我好幸福!”
葬礼过后,林妈妈把宛希生前的日记本交给了陈筝。
在日记的最后一页上,写了这样一段话:
——“哥哥,你出国后,我好想你!
你走后,遇上了好多事。
每一次我都想:如果哥哥在,该多好!
可是,你在美国多年,或许早就找了女朋友吧?
毕竟,你是那么优秀!
我结婚那天,院子里来了好多车,邻居们都很羡慕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快乐。
因为,我知道,一旦结了婚,我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经常地跟你见面了!
……
对你的爱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真的已经记不清楚了。
可惜,当我意识到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
泪眼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小妹追在自己身后脆声声喊着“哥哥!哥哥!”,清风撩起她轻柔的刘海,露出含笑的眼眸,两个酒窝里盛满了甜腻的温柔。
后记:一年后,陈铮带着父母和林妈妈一起去了美国。
(本文原标题:我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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