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达文西陈
从那以后，每年的六月，我的失忆就开始了。
我常常在想，在我脑子的某一道脑回里，一定缺少了之后六月份的记忆。以至于至今努力去回想起来那年六月发生的事情，总是不能连续起来，零零散散，前后颠倒，交叉混合，支离破碎。
我记得两年之前，因为毕业旅行的原因，我们一行五人去了云南，临行前，预备了许多防蚊喷剂、防晒霜以及红景天。
行程中的第二天，记忆躺在去往大理的火车上，小伙伴们躺在各自的卧铺上，呼噜声四起。听着火车压着铁轨的声音，我也开始迷迷糊糊，我来到昆明，翠湖边上。看着这片昨天已经来过的地方，但发现已经没有了另外四个伙伴的身影，只能四处寻找，还没有到红嘴鸥过冬的时候，翠湖上并没有旅行游记里面的各种鸥扑镜头，洒满整个湖的场景。
阳光刺眼，迎着开裂的光线，我隐约感到有人在走向我。
“嘿，你在这里啊？刚刚找不到你。”一个声音在我面前说道。
眨了眨眼，抹去阳光，看见小畅站在我的面前。
“我也找了你好久了，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忘记了找小伙伴的事。
小畅笑了笑，说：“你别犯傻了，我刚刚才去取票，你就不见了。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刚刚讲了什么，我忘了。”我朦胧思考之际，小畅已经拉起我的手，开始往人群中走去。“我和你讲啊，昆明，到了六月就开始进入雨季。我们待会儿在街边买把伞，我现在家里都不知道有多少伞了，全是临时买的。”
话还没说完，突然，天就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我感到从脚开始变得寒冷。我隐约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又把脚下的被子蹬开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小畅就把我拉起来，快速奔跑。快速走在被雨冲洗的街上，朝着一家刨冰店走去。
昆明，八点还没有夜色降临。街上的行人烦扰，现在都在找地方躲雨。小畅捋了捋搭在额前的头发，得意洋洋地说：“你看吧，现在到雨季了。”然后抬头看了屋檐上的雨。我侧头看着她，觉得她的轮廓在灯光中变得模糊了边界。我对她说：“我好像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前，我记得是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来的。”
“那你的小伙伴呢？”
“不知道，丢下我去大理了吧。把我留在这里了。”我打趣道。
“真瓜。”
“什么瓜？”
“瓜就是傻，傻就是瓜，你是不是被雨淋傻了。”小畅笑着看我，牙齿特别美丽。“就打算这么站着吗？瓜娃！”
于是我们进店点了一杯刨冰，嘉华刨冰。我记起了这个店名！这是我们一行五人那天落地之后，在昆明落地时休憩的小店！
作为毕业旅行踏入陌生地域第一个落下的地方，昆明再美丽不过。起初并没有发现昆明与别的城市的差别。直到吃过一碗米线，才发现身处在一座陌生的美丽的城。眼光看去，缓缓流动的城市人群和车辆，我的神经告诉我，这里慢，好像很多事情都不用急着去做。我记起来有人和我说过，如此缓慢的光阴流转里，一辈子就只够爱一个人。
吃过米线，我们五个就搭公交车去往翠湖，从一个小巷口穿过，转了几个弯，而后便看到了翠湖。一片碧绿的湖水，二十五摄氏度的阳光，四个同行的好友，一切好像都刚刚好。漫步在翠湖，困意上来，于是在亭子里暂作休息。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言语飘浮在空气里，更添睡意。
一觉醒来，我开始找寻我的四个小伙伴，返回原来的路，沿着原来的树，开始焦急地寻找他们。
直到阳光模糊了我的视线，一只手在我面前开始晃。
“喂，你想什么呢？”小畅有点娇嗔的说道，“都不理人家。刨冰再不吃可就要化了，你不要让我一个人吃啊。”
“哦，我好像想起一些东西来了。”
“什么？不会是哪个小姑娘吧？”小畅看着我。
“我想起你了。”我黯然神伤。
“油嘴滑舌。”小畅低头，勺了一小块刨冰。
“那天你不告而别，临别送我的时候，就在翠湖边上。你去买了直达机场的车票，机场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说了再见，然后你就再也不见了，你消失了。你就这样走了，现在两年了，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说道，而后看着眼前的人。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小畅，或者只是我的记忆的幻影。
小畅陌生而害羞地看着我，带着不解的眼神，“你真的那么想我吗？”
我无话，只怔怔地看着她。感到眼泪就快要不争气的留下来。
小畅突然说：“别傻了，我又没走。你刚刚是不是在做梦，嗯，瞎说这一段胡话。你看，”我沿着小畅指的方向，看见玻璃窗上的雨倒流，行人倒着走，“你觉得昆明怎么样，现在是你第二次来昆明，对吧，感觉不一样了吧。”
“第二次？”
“对啊，你忘了吗？你说你不久前来过这里，毕业旅行。你忘了？”
我已经不知道是坐在梦中的刨冰店的我还是躺在去往大理车上的我还是此刻的两年后的我亦或是两年后在做梦失忆的我，但那个“我”记起一些东西来了。毕业旅行确实去的是昆明，而后离开的时候遇见了小畅。而后，为了小畅，我再次来了昆明。我的记忆开始错乱，六月，我的记忆就会开始模糊，断断续续，交叉混淆，想必我又是混淆了时空。还没等我屡清楚。
小畅说：“看到了没有，我喜欢昆明，我小时候就在昆明长大，和我外公外婆。”
我干脆从混乱的记忆中醒来，不顾。说：“那你很爱这座城市吧。”
“对啊，你不觉得吗，在这样缓的光阴流转里，一辈子就只够爱一个人。”
“再慢慢地看余生从旁走过。”我拉起小畅的手。
“油嘴滑舌。”
“我年老之后，到这里来养老好了。”
小畅看着我，说：“躺着摇椅慢慢摇？”
“那是上一辈的了，我们是：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广场玩法，安度晚年。”我得意于自己张嘴就来的这种笑话。
“谁要和你我们我们的。”小畅娇嗔道。
窗外的行人渐渐少了，雨也渐渐弱了，潮湿的街道将一整个城市的灯光都闪耀了起来。小畅说，我带你去昆明的老街看看。于是我们牵着手，蹦上一辆双层公车上，车窗朦胧，雨滴划出美丽的滑落曲线。
我恍惚间又记起来，我们五人毕业旅行的那次，就是在这样的公交车上，下了公交车就在那晚踏上火车，去了大理。记忆是个复杂的东西，有时候记起的不光是往事，有那么一瞬间，你的未来的一些事情也会窜进记忆里。往事模糊，未来未知，所以有时候，我不能分别这些记忆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但我听说，如果很怀念一样东西，记忆就会编织起来，于是你就会在梦里遇见。
我分不清现在是梦是醒。只一个劲的拉着旁边人的手。我转头确认，一个陌生的脸庞，脸上带着雨，一脸迷茫的看着我。我吓了一跳，撒开手，发现她已经不是小畅。
“你知道我现在要带你去哪里吗？”小畅从我座位前面回过头来说。
我又吓了一跳。和小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这样，发生很多不经意的事情。不久后的她不辞而别，也和这一样。我安定好情绪：“去哪里？”
“先去花鸟鱼虫市场，先陪我去买多肉，家里的那几盆需要新的伙伴了。”
我刚说好，就看见天色开始变亮，车窗上的雨水瞬间也干了。阳光开始明媚起来，刚刚身旁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整个车里只有我和小畅。
到了！小畅一声提醒，我就跟在她身后下了车，来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市场，到处是叫卖的声音，卖各种小吃的车摊，卖玉石的店，叽叽喳喳的鸟。小畅拉着我的手，开始闲逛。这里是昆明古老的街道，街上都是老昆明的味道，她说。阳光很温暖，我们一起看了花鸟市场。
“昆明就是这样啦。雨季开始，晚上听到雨在窗外，清晨醒来，见到的确是阳光。上午坐在街边的凳子上吃着米线，突然就会飘下雨来。下午在街上溜达，就要躲在一家店里，看雨不经意地落在面前。”小畅说。
我突然感到心头一阵难受，我感觉自己是在梦中，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过往的回忆，我感到脚下越来越凉，我真的是把被子蹬了。所以，我确定，这就是梦。我于是说：“小畅，我知道你已经离开我了，你也马上要走了，逛完市场，你会带我去书店，然后我会在路边买花给你。”
“你今天怎么了？发烧了？”小畅摸摸我的头，奇怪我的话。“想去书店的话，我待会带你去一家昆明最具特色的书店，先陪我逛嘛，瓜娃子！”
我越来越确定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回忆，是我的梦境。我摇了摇脑袋，发现小畅已经不见了，反倒看到我的四个同学在身边，问我下一站去哪里。现在离下一站去大理还有几个小时。找个地方打发一下时间。
我四顾，没看见小畅，就被同学推上了的士车，来到一家书店，这是昆明最具特色的书店，在地下一层。同行的同学说，这是他们出发前就查好的攻略。小畅再次不告而别，甚至说来不及告别，就消失不见。我索性不管小畅，被四个同学拉着，在书店门前，拍了合影，看着眼前陌生的城市和街道，熟悉的离别莫名的涌上来，此刻的心中突然预感到毕业旅行后，大家就要分别。买了一本书，《悲观主义的花朵》，我去结账，让他们先出去等我，我立马赶到。
“刚刚你去哪里了？我去看了一下花艺的书，你就走了。现在就在这里付账，你买了什么？”小畅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没走啊？我要去追赶我的同伴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讶道。
“我一直和你一块啊，你说要来书店，我就带你来咯。怎么样，现在书也买了，天也晚了，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我同学还在等我。”
“什么同学，哪个小姑娘呀？哼，别逗我了。既然你第二次来昆明，上次肯定玩得不开心，不充实，现在你就安安心心的，姐带你。先回家，听我的。”
我于是莫名地和小畅出了书店门，准备往回赶。看见街道上的买花的老婆婆，顺手买了一束花，捧在小畅面前。小畅欣喜若狂，说，“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花呢。”然后跳起来吻了我一下。
我笑着看着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也是第一次送花。”
“骗人。”
“骗你天打雷劈。”
昆明的天气千变万化，刚刚还是阳光普照，突然就闪了一下雷。我顺手把小畅搂入怀中，连说别怕。
小畅看着我，鼓起两腮，像一只河豚，假装生气：“你个遭雷劈的。”
“昆明不太适合山盟海誓，怎奈我却真心永恒。”我打趣。
一路上的路灯开始渐渐亮起，昏黄的颜色洒满了夜空，像是银河坠落在我们面前，街上的行人背影都变得温暖。
我搂着小畅，压低声音说：“我在雨季来到这里，我在昆明可以遇到你。以后，我也不知道会如何，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做梦，但我觉得值得了。你说，这里的时光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但我也只有不断地在梦里，才能重现。记得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你长长的一生要把爱情留给你最爱的人，问你可否借一晚柔情，给爱你的我。”说完，喉咙一股苦涩。
小畅搂着我的腰，闻着花香。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说话。她带我弯弯曲曲地走过来时的街道，刨冰点，鱼虫市场，书店。而后，拐进一个居民楼，走进小畅的家里。
小畅端出来一碗麻婆豆腐，说，为了迎接你，我下午就开始做了。这是我第一次做饭哟，不好吃也要说好吃。我好奇地问她，你到底来自何方，怎么会突然回到这里。她没有说话，还是笑着看我，说，这叫猝不及防。
我镇定片刻，才从记忆的网中看到一丝光线，原来，这是我第二次来昆明的时候，小畅为我做的晚餐。而刚刚的鲜花，鱼鸟，书店，都是之后我待在昆明和小畅的日子。记忆又开始颠倒了。
小畅说，这么晚下飞机，你先吃点东西。我先去给我的多肉浇水。说完小畅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麻婆豆腐，送到我嘴边。说，你要记住这个味道。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独一无二。我点点头，感觉很辣，过后还带有些苦涩。我问她这苦的味道怎么来的。她说，大概今天的厨师恋爱了。
我含笑，注视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吃完饭，小畅把我拉进卧房，双双躺在床上，像两条秋刀鱼。听着外面开始下起了雨，打着树叶，沙沙作响。床头只有一盏台灯，光线把她的轮廓变得柔美，我最后一次深情默默地看着小畅，因为在一个礼拜后，我们就分别了，在我今天来的机场。
小畅看着我，一头躲进我的枕头里，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我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咬着她的耳根，便开始抚摸她，摸到后背，突然，摸到小畅的背上有四个凸起的包。
她好像有点害羞，说，那是皮肤的小问题，这个暑假我约好医生了，把它们都割掉。
我停下来，说：“你不会死吧。”
“要死哪那么容易，老娘人生长着呢，小病一件，小事一桩。”
“那就好。”我暗自担心。
小畅捧起我的脸，“瓜娃子，看着我，”小畅笑着看我，“死不了，死很难，活也很难，半死不活也很难。要死要活嘛，就看你的了。”说完，把头埋进我的胸腔上。
伴着雨声和芭蕉叶的湿润，我们滚在一起，像春天到来的时候，最早游上来的一对河豚，在温暖的水里肆意游荡。
之后，我抱着小畅入睡。
之后便做了一个梦，梦见躺在离开昆明去往大理的火车上，梦见了六月的昆明。雨季开始，晚上听到雨在窗外。梦里，我还碰到一个姑娘，我问她，你是谁。她一转身就跑进雨中，回头笑，对着我说，瓜娃子。然后，我好像突然进入了盗梦的空间，不知是梦是醒。没等我明白过来，她拉着我就开始飞奔起来。突然一场雨袭来，我们停止了奔跑，在一家刨冰店门面前停了下来。看着雨落，不敢看她的脸，只是忐忑地望着车来车往，人群三三两两。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我问她，这样的雨还要多久？她也看着前方，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昆明就是这样，六月就开始进入雨季。
我站她的身边，有点手足无措。我于是跑进雨里，对她说，你看雨小了。她看着我，没有言语。我们开始走了起来，她在台阶上，我在细雨中。到了一个街口，拐进去，发现这里没有雨。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跳下来，领我来到花鸟鱼虫市场，而后进了一家书店，她把我送的书抱在怀里，《悲观主义的花朵》，出门后，我买了一束花给她。然后我们在阳光和雨水交替的时光里慢慢行走。小畅说：“告诉你哦，在这样缓的光阴流转里，一辈子就只够爱一个人。”一边走，我一边说，我决定以后来这座城市养老，再慢慢地看余生从旁走过。
小畅并没理会我。
慢慢我们来到了翠湖公园。熟悉的地方，我好像刚刚就来过，或者说是我的不知道哪一层的记忆的自己来过。
小畅说，我先去买票，你在这里等我。
趴着栏杆，心说六月多好啊，在这座城市里，时常有太阳光，时常有太阳雨；可以一起舞蹈，和心爱的人，和陌生的人；可以在街边买到红玫瑰，买到白玫瑰；可以吃白米饭，可以吃辣米线。
小畅不知什么时候蹦出来，手上飞扬着两张车票，说，票买好了，现在我带你去吃米线，不过得赶快了。飞机别误点。
我看着她，说，可以和你相遇，可以和你分别。
小畅摸了摸我的头，说：“说啥呢？不舍得我啊？哼。”扬起笑脸。
我看着她，说，我预感到这是我的梦，梦会醒，但还可以再梦。如果，你在我的心里，就像我在这座六月的城市里，你和我就都不会离开。
她说：“瓜娃子，快吃吧，吃完上车走。”
我说，好。
车上一路我们都在说着不相关的话。她问我，知不知道，昆明到了六月就是雨季。我说，知道。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说，你告诉我的。沉默了一阵，我拉紧小畅的手，然后她又说，如果这是冬天，在翠湖就会有很多过冬的红嘴鸥。有机会你再来看看冬天的昆明。
到达机场，夜色渐渐落下。我们并排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我说，冬天的翠湖一定也会很美吧。她说，你以后来了就知道了。
机场开始安检，我起身，转头，却发现是同行的四个小伙伴在身边。其中一个说：冬天有机会的话，我们五个，五年后，再约一起来。另外一个说，为啥是五年。再一个说，五年的变化很大，五年也很长。我们先约定好再说。还一个说，五年后你们带着娃来啊？！
我们笑作一团。
等排队的时间我们先找了个长椅坐下，并排五个，战线很长。最边上的我叫旁边的人能否往那边挪一点。
那人看了看我，对我说：“你们刚刚旅行回来吗？”
我说：“刚结束。毕业旅行。”
“我刚刚送走我爸妈，他们去海南。留我在这边。”
“那以后再来，可以找你做导游。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说。
“你好，刘畅，你可以叫我小畅。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小畅脸带这笑意看我，我从她的双眸中，看到了阳光洒满的草地，看见了幸福得像傻瓜的自己，看到了从未来涌来的记忆。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