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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起失眠
字数：3053
时间：2016-12-27
1.
装潢高档的会议室内陈设着柔软的真皮沙发，四位声名显赫的商界巨头沉着地落座后点燃了从古巴进口而来的雪茄，翘着腿，吞云吐雾间已经达成了好几亿的生意。
这种在我脑海中积淀了很多年的成功人士形象，在大学生活开始的第二天就被我体会到了，除了明净宽敞的会议室变成了逼仄紧窄的小诊所，商界大鳄变成了打着吊瓶的穷学生。
我和李峰他们因为饮酒过度，全部得了急性胃肠炎，上吐下泻，像一群老弱病残相互搀扶着来到了校外的小诊所打上了点滴。
没有高档的西装革履，有的只是十块钱一双的蓝色拖鞋和皱皱巴巴，起了汗碱的背心，上面粘着昨晚吐在上面的秽物。
“你们这些学生，真不让人省心！那年开学都得有几个喝成这种熊样儿的，自己的身体都不珍惜，玩儿命作吧！”给我们埋针的胖护士见怪不怪地埋怨着。
“护士姐姐，麻烦您了，等我们病好了，请您吃饭。”李峰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随后又痛不欲生地耷拉下了脑袋。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低声说：”峰哥，你真是个牲口，这么胖的货色你也勾搭。”
尽管我的声音已经小到了接近腹语的程度，但在死寂的房间里还是被护士听得一清二楚，她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后，她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一支冰糕给了李峰。他甜甜地叫了声”谢谢护士姐姐”后在我们羡慕的目光里使劲吮着冰糕上的巧克力外皮儿。
缺席了整个持续一周的军训之后，作为S师大新生的反面典型，我们被全校点名通报批评。
2.
正式开学后，各项信息陆陆续续地公布了，一个名叫管霞的女辅导员负责我们专科班。
“还他妈不如叫螨虫呢！”李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管霞脸上起满的粉刺，一边干呕一边厌恶地说。
王海涛赶紧示意他噤声，”嘘，别胡说，听说她是唐主任的亲外甥女。”
“唐主任是谁？”我和李峰异口同声地问。
“唐学苟啊！”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我并未与袁小丽分进一个班，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腻在一起。我没在自己班的课堂上出现过一次，但严格来讲，我并没有逃课，该上的课我一节没落，只不过是在袁小丽的班里。李峰也中了邪似地非要跟我一起，说什么都不听。
“峰哥，你回咱们班吧，别在这里当电灯泡儿了。”
“我才不去呢，你都没见咱班的女生都是些什么货色，将近50个人啊，一个成气的都没有！”
“你真是淫心不死！”
虽然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但我和他已经可以像有了多年交情的密友互相笑骂了。
“行，我淫心不死，你高尚，哎，袁小丽，你知道吗？我们喝多的那晚，有个女……”
我知道他要说遇到许娉婷的事情，赶紧顶了他的肋条一肘，他疼得身子一沉，”我操，动手是不是？”
他毫不示弱地反击，抽冷子一脚踢在了我的腓骨上，我痛得龇牙咧嘴。
“你们俩别闹了。”袁小丽硬从噪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
当我们意识到闹得动静太大时，一切都为时已晚。教音标课的老太太把拧断粉笔随手扔进黑板槽中，和颜悦色地问：“两位同学，我的课很无聊，对吗？”
李峰嬉皮笑脸地说：“老师，您讲了四十分钟，总算有一句说到点子上了。”
“你们俩，给我滚出去。”老太太没有发雷霆之怒，依旧和颜悦色，仿佛刚刚只是有只苍蝇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轻轻一摆手，苍蝇就被赶走了一样。
3.
回到宿舍时，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让我们以为招了赋，但看起来更像发生过一起抢劫甚至是劫掠！
我们的被褥被掀到了地上，挂着木刺的床板裸露出来，很扎眼；桌上的四个水杯粉身碎骨地成了玻璃渣子，崩得到处都是；椅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下，几滴暗红色的血珠溅落在了泛着冷光的桌面上。
我扯开了上铺的被子，发现了瑟瑟发抖的陈包。他脸上青肿，鼻孔上塞着两个卫生纸球，阴出了血，嘴角周围也挂着干了的血污。我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悲从中来，“包哥，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都，都是我自己撞的。”他战战兢兢地说。
李峰急了，按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摇着，“包哥，你不要把我们当小孩子，快告诉我们谁欺负你了，我他妈活劈了他！”
陈包沉默。
“快说啊！”李峰义愤填膺地喊着，目露凶光，面容狰狞。
陈包在发狂的李峰面前更加不知所措，无助地看着我。
“李峰，你小点儿声，包哥，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别害怕。”
“是学，学生会。”他吓得抖成了一个团。
又是这群该死的混蛋！
“他们为什么打你。”
“被褥的事儿败露了，他们知道我多留下了钱，我答应退给他们，但他们还是不肯罢休，说要让我长长记性。”
“我操！真他妈欺人太甚！杨小和，走，找他们算账去！”李峰嚷嚷着，“包哥，他们住哪儿？”
“你们别去了，我没事儿。”陈包哀求着。
“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儿？再来几下，棺材都得给你备下。快说，几楼？”
“三楼。”
我们怒气冲冲地出了门，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虎口中，掐出一道血痕。
4.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袁小丽。
当她听说我要去找学生会拼命时，痛苦地说，“我肚子痛，痛得要死，你快来。”
我们只能暂时作罢，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教学楼旁。当看到她安然无恙时，我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我不顾她的阻拦，一心要去寻仇。
“你去吧，走啊！杨小和，你怎么能这么自私？遇到事情，你只知道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想过你爸妈吗？考虑过我吗？不再打架，那是你给我的承诺，你履行到了吗？”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冲我喊着，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几欲膨胀到爆炸的心魔被她像绵针一样刺耳的话扎得千疮百孔，迅速地泄了气，她说得没错。无论我曾经闯了多大的祸，那只会给我一个暂时的教训，我发的誓，下的决心统统都不会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我始终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辈子狗改不了吃屎。
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极为不痛快，撇下了哭得双眼都有些红肿的袁小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我们恋爱后第一次有人抛弃了对方。
5．
华灯初上时，李峰去给陈包买了晚饭，顺便给我带了两个包子，我实在没有胃口吃，拿出了手机翻看着。
晚上十点，西城中学的班级群里很热闹，简陋的05版手机QQ上的企鹅不断闪烁着，大家在分享上了大学后的感受，忙着加校内网好友。
“杨小和，你过得怎么样？学习还是很出色吧？”有人在群里问道。
思索了半天，我只回了两个字：闹心。
“怎么会呢？”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们聊吧，我睡不着，去学校操场坐坐。”发送消息后，我下了线。
塑胶跑道还保留着一丝白天的余温，但十月份的校园里已经有了凉意，我裹了裹身上的长袖衫，在地上捡起几粒石子儿，往地上的小洞里扔去。
十分钟后，不远处的男女生宿舍楼同时熄了灯。
“一个人无聊吗？”
听到声音后，我猛然回头，看到了面容憔悴的袁小丽，她冲我浅笑着，像只安静的玫瑰在一点点盛开。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怔怔地看着她。
“请我坐下呀！”她说。
我伸出了右手，拉着她一起坐到了地上。
“你怎么没在宿舍？”我问。
“知道你失眠，我哪儿还有心思睡觉？”
“你怎么知道的？不对，我应该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真怀疑她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我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笨蛋，班级群里又不是只有你自己。”
我确实笨得要死，竟然忘了我在群里说的话，她同样可以看到。
“宝贝儿，对不起，白天的时候我有些吃错了药。”
“本来我也没想怪你，我只是有些害怕，你就那么把我扔在了那里，是不是下一次就不会再来认领我了？”
我摸着她光滑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深处，“不会的，我发誓。”
“陈包的伤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只是……”
“我知道你恨学生会的人，别着急，或许他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看来，今晚我们要一起失眠了。”她说完，枕着双臂平躺在了跑道上。
我也躺了下来，盯着像一幅画布似的黛色天空和点缀在上面的繁星。
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我始终都能从自己的记忆库中将那晚的场景调取出来，思绪万千地回想着年轻时的自己和喜欢的女生在操场上喂了一夜的蚊子，数了一夜的星星，许了一夜永远也不分开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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