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冬瓜啊……”夜晚静寂的山谷里，忽然传来凄厉的呼喊声，就像是传说中夜枭的厉叫，让人心颤。
我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
“江老师小心!”支书林大爷一把扯住我，抱歉的说:“咱们这山沟沟里，路硬是不好走!天一擦黑儿，最好就莫要再出门儿。”
“抱歉啊。” 我稳住心神，赶忙道歉:“我太粗心了，在长途大巴上睡着了，坐过了站都不知道……”
“不怪你，不怪你!”林大爷连连摆手，一边忙着安抚我:“你一个大学生娃娃，肯来咱们这山沟沟里教书，是咱们娃和大人天大的福气，咱们该早些去接你 !”
我苦笑，心里早就知道林大爷是有心无力。村儿里稍微年轻的男劳力，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除了妇孺，就是老弱病残。这些情况在我来支教之前，就从辅导老师那里了解过了。
“ 冬瓜，冬瓜啊……”
凄厉的叫喊声再次响起。虽然已经有过一次经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颤，身体也不由自主的一僵，扯住我胳膊还没放下的林大爷，像是感觉到了，轻声安慰我说:“别怕，那是冬瓜娘。”
“冬瓜娘?”我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苦命的女子啊……”林大爷长叹一声，开始讲述冬瓜娘的故事:“冬瓜没出生，他爹就被洪水冲跑了，冬瓜娘一个年轻女子，千难万难才把冬瓜拉巴大。
三年前，冬瓜去省城打工，至今没有音信。他娘眼睛哭坏了，脑子也糊里糊涂。清醒时，安安静静，糊涂起来，不分白天黑夜乱叫……”
我心下恻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紧紧跟在林大爷身旁，就着手电筒昏黄的光晕，深一脚浅一脚的默默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簇暖暖的灯光，再走几步，房屋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到了。”林大爷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也感到精神一振。一个看不清衣服颜色的人，颤巍巍迎了上来:“娃儿来啦，快进屋吃饭。”
听声音，是年老的妇人，想来是支书的老伴儿林大娘。
饭菜简单粗砺，我却吃得香甜。
饭后，林大娘忙着帮我烧洗脚水，收拾床铺，我呆呆地站在窗前，听着远处一声声传来“冬瓜，冬瓜啊……”
当晚，我就在这一声声的嘶喊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不觉，我自己成了冬瓜，立在一个荒凉破败的茅草屋旁，看一个满脸泪痕的妇人，冲着我暖暖的笑……
“喔喔喔……”一声公鸡高亢的啼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天已微明。我悄悄起身，怕惊动支书两位老人。
“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身后传来林大娘的声音，原来他们早已起床。
“林大爷呢?”我随口问。
“给冬瓜娘挑水去了。”林大娘摇摇头，轻叹一声:“可怜呐，冬瓜要能回来就好了……”
不多久，林大爷回来了。虽然是盛夏，山区的早晨还是有点凉。可是，林大爷肩上搭着条旧毛巾，脸上还一脸的汗。不难想象，林大爷早上干的活儿并不轻松。
吃过早饭，我向二老辞行，打算住到学校去。林大爷一把拎起我的行李，坚持要送我过去。
一路上，我又打听起冬瓜的事，林大爷毫不隐瞒，滔滔不绝的跟我讲了一道。
还在暑假时间，学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开学。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住处，把打算考研的资料拿出来，开始学习。
“当当当。”有人敲门，我走出去，打开门一看，一群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冬瓜，笑嘻嘻的望着我。
我愣怔，一时没有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只见一个个头最高的孩子，很快冲我鞠了个躬，叫道:“老师好!”
说着，把冬瓜往我手里一送，转身就跑。
“哎……”我一句话没说出口，剩下几个孩子参差不齐的叫:“老师好……”一个个把手里的冬瓜往我脚下一堆，扭头就跑!转眼之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一地的冬瓜，我的耳畔忽然想起昨夜那凄厉的叫声:“冬瓜，冬瓜啊……”脑海里，却不由得回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
我再也无心学习 抱起一个冬瓜，去找寻那位冬瓜娘。
我一路打听，很快就站在了一处破屋前。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不知道是睡是醒。
我走过去，把冬瓜放到她的脚边，轻声唤道:“娘，冬瓜回来了。”
妇人像是受了惊，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惶急的叫:“冬瓜?冬瓜!”
我伸手握住她乱抓的两只手，扶她慢慢坐下。她挣扎出一只手，摸索着找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点点挨近我的脸颊，我不动，任她触摸。她摸到了我的眼泪，手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去，很快又伸出来，精准的触到我的脸颊上，轻轻为我擦拭眼泪。
我忍了又忍，眼泪却越流越多……
那天上午，我沉默着为她烧了一锅水，帮她洗干净了头发。中午，帮她煮了糙米饭，炖了一锅冬瓜。
整个上午，冬瓜娘一直很安静，时不时轻唤一声:“冬瓜。”
我偶尔会应一声，多半时间都保持沉默。
下午，我回学校取自己的书，转回来时，远远就听到冬瓜娘的疾声呼喊:“冬瓜，冬瓜啊……”
我的心一酸，赶紧加快步伐。听到我的脚步声，冬瓜娘脸上露出喜色，试探着问:“冬瓜?”
“嗯。”我含混应了一声，扶着她坐下。
我走进里屋，开始翻找冬瓜的照片，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只有一张年轻的女子和一个半大孩子的合影。
我猜想，这恐怕就是冬瓜少年时跟娘的合照。只是照片里的冬瓜娘，跟眼前这位瞎眼的妇人，实在是相差太远。
想了想，我还是把照片拍下来，发给了同学。拜托他，帮我联系学生会，请他们发动所有同学，利用各种渠道，开始在省城寻找冬瓜的下落。
接下来，我多数时间都会在冬瓜家的院子里看书，到了饭点儿，就给我俩煮饭，陪着冬瓜娘慢慢的吃。
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冬瓜娘一直都很安静。除了偶尔会叫一声“冬瓜”，多半时间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躺椅上。我猜不透她是不是清醒，只是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凄厉的叫声。
十几天后，同学发来信息，说找到了冬瓜的一点儿线索。说是半年前，离这里数百里的一个山沟里，政府捣毁了一个黑煤窑，救出了很多被骗去做工的年轻男子，从他们口里，听到有一个叫冬瓜的年轻人，已经于数天前逃跑了。
我心下惻然，难怪冬瓜一走三年没有音信，原来，竟是如此悲惨遭遇。同时，我还是觉得很庆幸，也许，冬瓜还健康的活着!既然逃出去没有回家，那么，很有可能真的去了省城打工。
林大爷还是每天早上过来，只是，我常来才知道，他过来不仅挑水，还劈柴、扫院子、给冬瓜娘送粮送菜。
他第一次见我在这里时，明显愣怔了一下。我笑对他说:“我暂时充当一下冬瓜。”
林大爷顿时红了眼圈儿，喃喃道“好娃……”
一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我像是往常一样收起书本，打算开始做晚饭。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之间，院子里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涌进来一大群!
我愣住，还没反应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就冲着冬瓜娘“扑通”一声跪倒，嘶声喊道:“娘，冬瓜回来了!”
冬瓜娘猛地弹起身子，颤栗着声音叫:“冬瓜，冬瓜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