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年代留学生们的故事）
文/晓敏
1
1990年4月，在苏格兰格拉斯哥遍地鲜花的季节，经过二年苦苦的等待，留学生小娜终于盼来了和丈夫小军的团聚。俩人快乐的像春天的小鸟，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他们要在异国他乡，一起努力构筑起一个梦想的小家： 小家里夫妻间温馨默契，电器家具一应俱全，还会有一笔小存款，还会有孩子的欢笑。
2
在那个国内物质匮乏的年代，留学生们的生活也很难富有。他们无法得到国内家庭的支助，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自己的奖学金。
微薄的奖学金，被扣除了房租后，通常就所剩无几了。别无选择，留学生们的居所大都是当地政府的提供的廉租房，家俱电器基本上是从马路上捡或是买旧的二手货。小娜和小军的小家，也不例外。
聪明能干又体贴妻子的小军，很想尽快让小家“脱贫”，安顿下来不久，便四处奔跑找工作。
由于语言障碍，那时候，陪读太太先生们求职的主要去处是华人开的餐馆和超市。幸运的小军，在朋友们介绍下，不久就被当地一家香港人开的英华超市的老板录用了。小军的责职是负责超市采购和开车送货。这可是份令人羡慕的工作，薪酬高，自由度很大，还可以结识许多当地华人。
小军很懂得珍惜这份工作。他以他的脚踏实地，认真勤快，很快赢得了老板的信任和工友们的喜爱。辛苦打工一年多，他和小娜的小家逐渐有了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小日子开始走向“小康”。
有着北方人的率直又不失温柔的小娜很为自己的丈夫感到骄傲，逢人别夸：“我家小军...，” 脸上溢满了幸福。
3
英华超巿的附近座落着一家豪华的赌场。
一个夏季的傍晚，小军在刚要下班开车回家之际，碰上了开餐馆的华侨纪先生。两人便寒暄上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
“我老婆去外地开学术会议去了。所以我不着急回家。”
“既然老婆不在家，不如今晚跟我去赌场玩玩？消遣消遣？”
“我从来没去过赌场。不懂怎么玩。再说也没什么钱”。
“那更应该去开开眼界喽。今晚我请客，我教你规则。”
小军犹豫了一下，心想，自己平日正好缺少娱乐活动，去赌场看看，长点见识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他便心怀好奇地跟着纪先生踏进了赌场。
那真是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华世界。侍应生服务热情周到，美食饮料随手可得。空气里弥漫着兴奋刺激又带着诡谲的气氛。每个赌桌都象是个高度忘我的热气腾腾的战场。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们出手阔气，仿佛都有取之不尽的钱财。纪先生给小军介绍了一些主要游戏的规则，送了他一些筹码后，便由他自己去自由操作了。
小军的目光被21点牌桌游吸引了。他小心翼翼地好奇地试着玩了几把，运气不错，连着几局就把本翻倍了。他得意洋洋地想，自己毕竟是高智商的，玩这个游戏，胜算概率很大。果不其然，几个小时后，他居然得了二百多镑的赢利。他兴奋的像个喝醉酒的醉汉。
苏格兰的夏季，夜晚很短。小军走出赌场时，太阳的余晖还在天边闪耀着，仿佛是在向小军庆贺旗开得胜。得意洋洋的小军一路开车一路哼着小曲，脑海里盘算着如何周末去换个新电视，给妻子一个惊喜。
赢钱的感觉真好。那种心跳加速最后如愿的快感让他着迷。第二天，小军身不由己地又去了赌场。不到几小时，他又赢了200多英镑。他浑身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自信心爆棚，赌注越下越大。但运气却在他贪婪想再大赢一把的时刻来了个急转弯，他开始输钱，越输越多，半夜时分，他巳经连本带利地输光。
小军对这次失利当然很失望，但他想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自己善于总结经验，有足够的本钱，赢钱的机会还会再有。他认定了这是条来钱的捷径。
小娜回家后，小军只字未提他的心思。他跟小娜提出想参加每周两次的成人英文课。小娜自然非常支持，帮他注册并交了学费。
而这每周两次的晚间英文课却成了小军去赌场大试身手的借口。
人对赌博这东西，一旦上了瘾，就不可避免地会变着法子不断地下注。
4
小娜忙于学业，对小军的赌瘾浑然不知。
有个月，银行来账单说账户已亏空。她觉得不可思议：
＂小军, 你快来核对一下, 这怎么回事？这里有几笔大钱支取，你知情吗？”
＂我不知道，可能我们的信用卡被人盗用了吧。” 小军心虚地搪塞着。
“不行，我们得找银行问清楚”。
银行管理员，认真耐心地听取了他们的怀疑，答应追寻。但他们核实了所有付款项，没有发现任何非法行为。小军知道事情无法再隐瞒，只好支支吾吾地向小娜坦白了他因赌博而透支了信用卡的事。
小娜瞬间脸色变青。一向自律的小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信任的小军会染上这样的赌博恶习。她不由得又气又焦虑，难受得眼泪直淌，说话声音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柔和和冷静：
“你怎么会这么没理智？我们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就这么被你败光了。你眼里有没有这个家？”
“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踏进赌场。否则我决不再原谅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定不再赌了。”小军懊恼万分。他恨自己无能，把家里的存款都输尽了。他下定决心，不能再动用家里的钱。
为了表示他戒赌的决心，他把信用卡从皮夹子里抽出来，主动交给小娜保管。
小娜见此，也只能选择原谅了他。她唉声叹气道：“再有半年我就可以毕业工作了。只要你保证不走歪门邪道，钱总还是可以再挣回来的。”
5
小军果然连着一个多月没有光顾赌场。但他却没有死心。他每次路过那儿，心里都痒得发慌。他跑到图书馆，查阅了许多有关21点牌桌玩法方面的书。他研究了赢家们的各种投注策略，很想找机会再试一把。
那年圣诞前夕，学联会搞活动，由爱好摄影的小军负责向当地张老华侨借用相机，负责摄影。
这在小军眼里是个难得的机会，他知道那相机很贵重，值几千镑钱。
于是在归还相机的路上，小军偷偷地把它拿到当铺换了钱。他想：只要赢上几百镑，他便可重新有了赌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他施展完所学策略，他就再次输得分文不剩。
当张老华侨打来电话询问相机何时能归还时，是小娜接的电话。她听得云里雾里，疑云重重。但心里巳知七、八分，不由得冷汗直冒。
当她敷衍着挂断电话时，正好沮丧的小军推门而入。她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厉声责骂：
“你是不是又去了赌场？把借来的相机当成了你的赌金？你...你...竟敢干出连累朋友的行经。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小军面无表情，低着头，一言不发，接受着妻子的情绪宣泄。
这对小娜是一记致命的打击。她感觉到现在这个家就象一叶无助的小舟，正被波浪的漩涡裹挟着在慢慢地翻转、下沉。恐惧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可是小军却像是被魔鬼附了身，完全无视妻子的崩溃心情。他暗暗下决心要备水一战。他要向妻子证明，他有能力挽回败局。他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着如何筹到资金。
他把注意力转到了超市的采购款。他开始每天去捡许多被商贩们丢弃的水果蔬菜，混杂在拿钱购买的质量好的那一小部分里。然后在收据上涂改，赚取差价。以此筹得赌金。
但纸包不住火。几个星期后，小军的欺骗行径就被超市的老板发现了。
老板调查清楚事件的前因后果后，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哎，这人性，真是无法用客观逻辑去丈量。他本想打电话报警，转而念及到小军以前的工作业绩，功还是大于过，又毕竟同是华人，不由起了怜悯之心。最后决定网开一面，以开除小军了事。
得知了消息后的小娜，心，彻底地凉透了。小军在一步步地深陷欺诈犯罪的泥潭，她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他现在的心态不但会毁了这个家，还会毁了他的人生。也许只有离婚，逼他回国，他才可以冷静思考，才可以自救。
“我们离婚吧……”，绝望的小娜悲哀地喊出了小军最害怕听到的话。
6
离婚后，小军回国定居。留下了身心俱疲的小娜。
小娜没有了家。又回到了孤单寂寞的生活。小军走后没几天，小娜便开始反胃、呕吐不止。去医院检查，竟然发现是意外怀孕了。
小娜心乱如麻。这孩子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没有亲人在身边，自己还要在近期内完成论文，还要工作还要还债。这让她如何承担得起抚养孩子的责任？无奈，她只好咬咬牙，去医院做了堕胎手术。
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小娜的身体象是一具被抽干了气血的躯干，毫无生机。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压迫着她。孩子，曾经是她和小军的共同梦想，就这样被她无情地扼杀了。泪水，无声地倾泻而下。
这时正值冬季，本来就缺少阳光的苏格兰，那段时间更是天气阴冷的可怕。这使得小娜的心情更加压抑。原本热情、率直、开朗的小娜，变得异常敏感和情绪化。朋友们的社交圈里，从此很少再见到她的身影。
7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1995年的秋季。小娜小军分手已快二年了。他们之间断断续续地通过几封信。小娜已经转到苏格兰的另一城市旦地，在旦地大学做起了博士后研究工作。新工作和新环境逐渐帮她淡没了以前的一些创伤，但她的情绪仍然时好时坏，就像苏格兰的雨飘忽不定。最近半年，她的左侧胸部持续有不适和刺痛感，她也无心顾及。
在国内的小军，追悔莫及，小娜的决绝终于逼他成熟，发誓此生绝不再进赌场。他拒绝了父亲给他安排的职务，闭门刻苦读书。二年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通过了英语资格考试，拿到了旦地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相信，他的成功转变，将会使破镜重圆不会再是一个梦。
在一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秋天，小军站在了小娜公寓门前，心，象小兔子似的蹦蹦乱跳，似乎又回到了初恋的时光。他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小娜公寓的门铃。
“你，终于到了。” 小娜开门，眼里闪过一道光亮，但随即恢复平静。她在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波澜。
“是的。快二年了，我想你。”小军目不转睛地打亮着小娜。
“你变瘦了。” 望着眼前消瘦的小娜，小军一阵心酸和难受。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无语。
“答应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保证再也不会做蠢事，伤害你了。” 小军生怕这是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想拥抱小娜。
“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小娜凄惨地一笑。
“你在胡说什么？” 小军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紧张得心跳突然加速。
“我几个星期前因左侧胸部疼痛加剧，就去医院作了检查，被确诊得了晚期三阴性乳腺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军心如刀割，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天旋地转。
也许这是上帝给他的惩罚？为什么要让他心爱的人遭遇如此的苦难？
“医生告诉我，必须马上做手术。手术时间安排在下星期一。”小娜麻木地陈述着。片刻后，她却终于抑制不住地失声抽泣：
“我害怕，我还没好好享受人生。我想活，我还想好好的活下去。”
小军猛然醒悟，现在不是他暴露悲伤的时候。小娜需要他，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必须得振作起来，象苏格兰的勇士一样坚忍地面对挑战。
＂不要怕，有我在。我们好好配合医生，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控制着自己的恐惧，紧紧地拥抱着小娜。
8
小娜的手术还算成功。肿瘤组织已经切除。手术后紧接着的是大量的化疗和放疗。
小军的日夜守护，无微不至的关爱，帮助小娜熬过了治疗中最艰难的痛苦时光。
治疗完毕后的二个月的第一次复查，情况良好。这给了小娜战胜疾病的希望。
只是，命运却再次无情地捉弄了她。
第二次复查，癌细胞被发现已经转移到肺里。
1997年年初，一个阴雨飘飘的冬日，苏格兰无情的风不知停歇地刮着。小娜正在走向生命的最后时刻。小军紧紧握着小娜的手，舍不得松开半分。他专注地聆听着小娜断断续续地喃喃低吟：
“我…想有个家，有个孩子…”
“我…不想死…” 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眼里彻底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小军的心被一点点掏空、撕裂。他目光呆滞，仿佛灵魂在那片刻已经飘离了他的身体，随着小娜去了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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