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豆

开学季，此篇献给当年给予我们爱与信心的老师

1

我叫柳婀娜， 我是我们镇上的一名小学老师。

我曾去过北京，去参加北京某小学的观摩课，北京让我大开眼界，不是因为那里的高楼大厦，也不是因为那里的年轻女人婀娜的短裙，这些在电视里早已看过，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北京小学的教室和校园，那里的教学楼是暗红色的崭新的楼房，卧在校园的茂密的绿树中，国旗在绿色操场上飘扬，跑道白净得像阳光洒到了五线谱上。

我教书的地方，教室是过去一个小工厂改造的，我们的窗户因潮湿早已关不上，冬天阴冷的教室里，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小手和小脸都冻得红里挂着皴。中午孩子们拿搪瓷盆打完饭回来，饭都凉了，可我的孩子们却吃的像小老虎一样。我知道我爱我的孩子们。

俗话讲，五个手指不一般长，父母对儿女的爱有时都不一样，作为老师，我心里也是有更喜欢的学生。当然学习好的孩子，是老师的骄傲和标志，但，我偏偏喜欢了一个班里成绩比较差的孩子，他叫马令书。

2

我叫马令书，按家谱我是令字辈，我爸爸没啥文化，他是个木匠。所以爷爷给我名字里加个书字，明摆着是让我好好学习，好好读书。可我一看书就头疼，我喜欢玩木头。

我的名字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他们叫我马铃薯，叫着叫着，就叫我小土豆。我是无所谓别人叫我什么，又不会影响我吃红烧肉。但我受不了他们叫我的好朋友“土豆泥”“薯条”“土豆皮”，好像只要和我沾边的都是那淀粉含量高的，弄的几个一起玩的朋友都渐渐疏远我了。于是，一天当那帮总骑在我头上削皮的人再叫我“土豆”时，我这颗土豆爆炸了。

我胳膊上被蹭伤一块，不过我也咬伤了那个领头的。我们一起被叫进了校长办公室。我无所谓啦，从小我玩木头总弄破手的。那个要削我皮的却在那哭。于是校长只训我一个人，我不服，我更不哭。

我们柳老师这时保护了我，她向校长解释了打架的原因，校长放我们走了。后来柳老师把我叫到她办公室，帮我把蹭伤的皮擦了药膏。她给我擦药膏时，我的心里酥酥痒痒的，舒服极了。我想让她一直给我擦下去。我当时突然想叫她“妈妈”，但我忍住了，因为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叫过谁妈。

我妈在我小小的时候就跑了，我爸只说她跑了就再也不告诉我其他，我就时常猜测妈妈为什么要跑，而不是坐车，不是慢慢走。我搜肠刮肚地想妈妈是啥样，但只搜出一点记忆，好像是我在草地上跑（看来我遗传了妈妈爱跑的基因），她和一个女的在后面嘻嘻哈哈地笑。就这么点记忆，我努力包好了，放在了心底，也许长大后见到她可以还给她。

3

两个月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开学的第一天。

看着班里的小家伙们都长高了点，有的背着新书包，有的拿着棒棒糖给我，我心里也甜滋滋的。

咦？马令书呢？我其实挺喜欢他的“小土豆”的绰号，挺可爱的。

“你们谁知道马令书怎么没有来？”

“不~知~道~”有的孩子拉着长调回答。

下课后，我打电话给马令书的爸爸。

“哎呀，老师，真的不好意思呢， 马令书这个暑假一直跟我在外地打工，哦，是我打工带着他。开学前没买上回去的火车票，我托我一跑长途的老乡开车带他回去了。可能路上耽误点时间，我赶紧打电话问问啊。”

“好的，您别着急，让师傅路上还是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我知道小土豆是没妈的孩子，听说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他爸爸又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老人能照顾他吃饱就不易，所以他常年就穿着那一两身衣服，有时脏脏的还破了洞，我就买了衣服悄悄的送给他。所以，就算他学习不是那么好，我也能谅解他三分。

4

路上已经跑了两天了，爸爸把我交给了这叔叔并塞给我200元钱，所以赶上休息吃饭，我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主动掏钱结账，每当结账，我就后悔我数学没学好，怎么算的那么慢，唯恐老板给我找的钱不对。好在我们也就只吃两碗面。

昨天晚上因为车的哪个器官坏了，需要修理，我们就在一小旅店睡了，一张床，我和叔叔头角相对，这样可以极大地节约空间，唯一的不足就是我俩的脚让我们很快就晕过去了。

继续奔波。

马上要到了，我也没电话，关键我也没柳老师电话。算了，第一天我是赶不上了，她应该不会算我旷课吧？应该不会，她是那么温柔。对，温柔，我长这么大，只在她身上体会到这个词的效果。

我兜里除了那剩下的几十块钱，还有就是我暑假跟着爸爸搞装修时，偷偷留了一块木头，我用小刀雕刻的木头花。我还用油漆工的油漆给它上了红色，我管它叫玫瑰，我在马路上见人举着卖过的。

去年教师节，其他同学都送老师东西了，有的送糖，有的送卡片，就我啥都没送，也没人提醒我。今年不一样，我要送最特殊的礼物给柳老师。我还给那花套了一皮筋，可以带辫子上，因为柳老师有一根长长的马尾辫。

我的手摸着那朵花，手上被小刀割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不过我心里美美的，柳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5

小土豆返回家后的第二天就到校了。

当他看见柳老师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啥，柳老师的辫子哪去了？怎么变成短短的头发？

“好，同学们，我们上课了。大家翻开书的第一页，谁来先朗读一下这篇课文？”

柳婀娜从竖起的一只只高高的小手中看到了小土豆的那怯生生举起的手。

“马令书，你来读吧。”

“《我的母亲》，母亲的娘家是在北平……德……胜……门外，土城……外边，通……大钟……寺……”

下课铃响起，如在小鸟群中投入了麦粒，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涌出教室。

只有小土豆站在那，挪揄着走到柳婀娜面前。

“老师，这是我做的……头花，本想送给您做教师节礼物，可您的辫子也没了……”小土豆感到有点委屈。

“哈哈，这么漂亮的花，我可以做心花啊，就是挂在心的位置，然后我就会心花怒放！老师喜欢，谢谢你！”

小土豆突然腼腆起来，又高兴又羞涩地：

“老师，我能叫你一妈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