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词语背后的真实（之二十三）
之二十三
甩牌子
把假冒伪劣商品的牌子拿来甩了吗？还是督查组摘去某单位所挂的“文明单位”牌子？不是的，不是的。四川话里的“甩牌子”指的是某个大腕，客大欺主，说好的九点钟与粉丝见面，十点钟才姗姗来迟，说好的十一点离场，十点半就闪了人了。
大腕、大牌，有名头，叫得响，自以为资本雄厚，就不把合作方放在眼里，不遵守合约，甚至单方面撕毁合同，这就是“甩牌子”。当然，对于巴蜀底层社会，与大腕大牌合作的机会几近于零，所以，这个词主要还是用于小老百姓之间，也称作“翘牌儿”。
所有的合作，都不太可能要求双方绝对势均力敌、棋逢对手，总有一方强一点，一方弱一点。如果在一个法治不彰的环境里，双方又没有平等意识和契约意识的话，那么强势的一方就难以克制“甩牌子”的自大冲动。无论西东，人性优劣其实都差不多，关键看身处什么样的社会结构，以及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
豁别个
四川话里形容一个人爱说谎、不诚实，就批评他“豁豁哄哄”，“豁”就是“哄”，“哄”即是“豁”。那么，“豁别个”这个“别个”指哪个？从字面上看，好像指的是“别人”，不在场的第三者，但是当我们把它放在一个具体语境里，就会发现，它另有其义。
张三说：“我们公司已经筹措了一个亿，准备在三亚开发旅游，现在正在发行公司内部原始股，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把我的那一份让一点给你。回报率绝对百分之百！”
李四说：“豁别个！哪个不晓得三亚是传销重灾区啊！还百分百吔，百分百的受骗，还差不多。”
明明是面对面的你“豁”我，为什么不直说“你豁我”，而是拐个弯说到“别个”身上去了呢？其实，这拐了一个弯的表达，比不拐弯的表达，更符合巴蜀人的语感。它的潜台词是：你豁别个，也许还可以，但休想在本尊面前豁豁哄哄的，编起歌儿来唱，我对你知根知底，太熟悉你的花花肠子喽。
然而喜剧的是，传销主要骗的就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这说明当法律监管不到位，人心之贪欲就会突破道德底线，就会形成一个自欺欺人、尔虞我诈、无恶不作的疯狂局面，不管是经商，还是从政，还是为学，无不抱着“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态度。
干豇豆
记不得在哪儿吃到过，用豇豆做成的地方特色菜。豇豆当季之时，摘下晒干，然后倒扑于瓮中，食用时取出，切断，或炒肉，或煮汤，都是难得之美食佳肴。
当然，这儿要说的“干豇豆”，只是一个喻体，比喻个子瘦高瘦高的男人，语含戏谑。我以为，把它与另一个形容长得胖的词语对比起来欣赏，更好玩有趣。瘦的叫“干豇豆”，胖的叫“矮冬瓜”，把两个画在一幅画里，极限同框，是不是相映成趣？
用植物来喻人，农业文明的常态。最悠远美丽的就是把女人比作鲜花了。但巴蜀乡人幽默搞笑，借此嘲笑爱臭美的村姑，说她们是花确实不假，不过，胖的是“红苕花”，瘦的是“丝瓜花”。
东西多
巴蜀人说你“东西多”，并不是指你家屋子里塞得满满的，家具电器太多。这个“东西多”，既可能是夸赞你，又可能是奚落你，它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还得你去百折千回的巴山蜀水中，亲自去雾——悟！ 当然，也许你悟了半天，还可能误会哩。
当有人夸奖你的点子和办法的时候，他说你“东西多”，意思是：你娃脑壳空勺，想得出好主意，能够为大家解困纾难。当有人讽刺你的歪点子、馊主意的时候，他也会说你“东西多”，意思是：你娃想精想怪，不切实际、自私自利的念头太多了。
人生从来都是两难。东西少了，日子过得清汤寡水，了无生趣；东西多了，日子过得费心劳力，了无生趣。所谓“花半开、月半圆、酒半酣”，不多不少，才是刚刚好。
菜背篼
从字面上看，它就是巴蜀乡人的一只装菜的背篼，用于从田间地头背粮食或蔬菜回家，或者背到乡镇集市变卖之搬运器具，竹编，圆柱形，两只背带挂在肩头。在贵州云南，它叫“背篓”或“背萝”，且因为山高坡陡，上宽下窄，圆锥形，利于陡峭山崖上不落地而歇气。
可事实上，巴蜀乡间所称之“菜背篼”，指的是人，比喻那些喜欢搓麻赌牌，却老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的人。
这个比喻既形象，又亲切，兼搞笑。背着一背篼菜，素的荤的，应有尽有，四处送礼，不管别人需要不需要，只要是桌子上的牌友麻友，都来领取。多可爱的菜背篼啊！岂不像是爱心无限的圣诞老人了。
用不甘于屡战屡败的曾国藩的话说，菜背篼，就是牌桌上“屡败屡战”，永不言弃的豪杰志士。或许，只有他们才算是真正懂得“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之道的。钱财来来去去，无非钞票，麻将推来砌去，无非长城，偷得浮生半日闲可矣。
巴蜀人不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 的大话，而是信奉嫖情赌义，花点钱，送点菜，算得了什么呢，“钱过嘛，纸过嘛！”
乖汤汤
很多人把这个词写作“乖商商”，可我为何写作“乖汤汤”呢，那是经过一番考证思索的。首先，我们还是先弄清楚它的含义吧。巴蜀人形容二十岁以下的小妹儿长得眉清目秀、乖巧玲珑，都喜欢赞为“乖”，或者“乖汤汤”的，带着一股由衷的赞美与怜惜。
那么“汤汤”是怎么来的呢，作为一个词缀，它有着什么样的意味？写作“商商”或者“尚尚”什么的，只是音近而已，几乎找不出它与词语之间的任何一丝有机联系。而我之所以写为“汤汤”（此处当然不应读Tangtang，读作shangshang），因为它的古义指的是水流畅快自在的样子。诗经《氓》里有“淇水汤汤，溅车帷裳”之语。
这水与乖的联系还不显而易见吗？北方形容女子长得“水淋淋”的嘛。众所周知，中原少水多旱，因此水淋淋的女子，好像是预示着风调雨顺的丰收年成呢。但也许你要说，北方少水，巴蜀不少水的都嘛，是的，巴山蜀水哪里少得了水啊。也正因此，巴蜀人一般不说水，非要说，就说“水兮兮的”“水垮垮的”，这都是贬义词，形容为人处世不踏实，虚以应事，没有诚信可言。
而“乖汤汤”没有明说女子水淋淋的吧，却含蓄地道出了乖巧玲珑的女子，那一份水流潺湲、自由自在的愉悦灵动感。表面方言俚语，土得掉渣，骨子里风流酝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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