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白月光

      本人很少在朋友圈晒自拍，炫礼物，发感慨，倒不是为人低调，关键问题是人丑。偶尔学人家P个照片，发个心情低落求女神抱抱，一堆点赞和泼冷水的损友，在下面热热闹闹的开始讨论脸大了，逆光了，衣服不搭，P的失真。结果，娱乐完别人，自己再默默删掉。NND，下次再不发。

言归正传，虽然本人格调低点，但还是有女神朋友的。每天起床，打开朋友圈，看看女神昨夜的精彩生活，吃过西餐，看了电影，酒吧夜店，越夜越精彩。晚上睡前，打开朋友圈，看看女神白日的悠闲自在，十点起床，午餐约到下个月，美容健身，一天美美哒。中间穿插着礼物、旅游、心情，或娇羞，或妩媚，或清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千娇百媚，美哉乐哉。

小伙伴是不是很着急，想打听如何结识的女神？呵呵，记得那是一场级别很高的领导阶层感情联络餐，我有幸担任重要职务——端茶倒水伺候局，女神坐在主客旁，娇嗔的说着这个不愿吃，那个不愿吃。我巴不得都端过来，吃不了打包拿走。后来，她加我微信好友，我自然受宠若惊的同意。

星期六下午一个人在商场闲逛，远处一美女，牛仔裤，小短靴，长发高高束起，长颈似白天鹅，迈着模特步向我走来。女神巧笑嫣然，“真巧。”

我也扯着嘴笑，“是呀。”

女神说，“有点累，一起去咖啡厅坐会。”

我正想说那地方死贵，去不得。女神又加一句，我请你。于是，我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心里暗暗的鄙视了一把自己。

女神十指纤细，一颗钻石晃得我眼晕，“来杯蓝山，寒江，你呢？”

“我？不要，不要，喝咖啡睡不着，来杯果汁吧。”

女神身体后倾，靠在椅子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眨呀眨呀，“最近不忙？”

我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还行，年前忙，现在是淡季。”

女神抿着嘴唇，“最羡慕你这样的职业男性，现在还写小说？”

我被空气呛到，干咳几声，“羡慕我？快算了，我才羡慕你呢，每天都看你的朋友圈，那才是真正的生活。偶尔还写，打发时间的。”

女神沉默片刻，“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写成小说吧。”不管我同不同意，她搅着咖啡缓缓道来。当时，我的心思都在果汁杯沿那片橙子上，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有一个小女孩，从小就长得漂亮，眉眼随她妈妈。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女同学都流行穿一身人造棉的短衣裤，她回家跟妈妈要，妈妈说没钱买。她就哭，一直哭，第二天也不上学，后来自然是一顿好打。妈妈一边打一边哭，有本事自己挣。她狠狠的瞪妈妈，我一定能穿上。”

以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女孩肯定会不择手段的穿上，但还是要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适时配合抬起头问，“她穿上了？”

“嗯，等她穿上的时候已经是秋天，那么冷，她也穿着。妈妈看到，用手指戳着脑门骂，从小就难管，长大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全班女生都穿着一样的衣裤，唯独她一个人穿着改小的破衣服，是多么自卑。他们在背后笑，瘸子的女儿，别出来丢人现眼。她安慰自己，瘸子的女儿怎么了，谁有她长得漂亮？谁有她学习好？”

“上初中以后，她出落得更漂亮，好多男孩喜欢，每天早上桌洞里都有小礼物。隔壁班的一个男孩，他爸爸是包工头，家里很有钱，在学校都横着走。他对女孩说，做我女朋友吧，以后我有的都有你一份。女孩就同意了，她吃够了白水馒头咸菜，她讨厌脚上的破布鞋。后来女孩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男孩上了职专，男孩还喜欢她，每个星期都到学校看她，还给她生活费。”

女神突然停下，不再继续讲，我也不催促，因为知道，故事不会就此结束。女神发问，“你觉得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

我一愣，不知为什么突然转换话题，如实回答，“家人，健康。”

女神点点头，轻轻叹气，“嗯。女孩的妈妈在她上高二的时候得了病，不知道是什么病，没钱检查，后来瘦得不成人形，才告诉女孩。妈妈躺在炕上，拉着她的手说，投胎到这样的人家，认了吧。她反握住妈妈的手，偏不认，有本事你等着看，我一定比他们都强，堵住你的嘴。她妈妈眼泪顺着眼角流，是欠你的，我也想给你买新衣服，我也想……她妈妈就这么走了，扔下她和瘸子丈夫去天堂享福。”

女神带着美瞳，黑白分明，似暗夜里闪耀着的星辰，似乎点点泪光晶莹如流星般一闪而过。我感受到一种叫悲伤的气氛，淡淡笼罩在周围，开始怀疑她讲的真是故事吗？

“女孩没有再回学校，她爸爸就算能勉强供完高中，也供不起她上大学。男孩找到在服装厂打工的女孩，说愿意供她上大学，带着她见父母。男孩的母亲说，瘸子和豁嘴能生出什么好货色？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模样，以后别再缠着我儿子。女孩说，不是我缠着你儿子，是你儿子缠着我。男孩的母亲气坏了，甩了女孩一个耳光，男孩生气的推开他母亲，女孩生气地推开男孩。女孩指着男孩，以后别缠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她的语速有点快，情绪有点激动，显然她自己也认识到，她喝了口咖啡，问道，“是不是讲得很混乱？你能听得懂？”

“能，女孩再没见过男孩？”我好奇女孩的命运，似乎已经看到最终结果。

“见过，女孩在酒店上班的时候，遇到一个土财主，长得肥头大耳，戴着手指粗的金戒子，笑得时候使劲咧嘴露出金牙。他每天都去酒店和女孩套近乎，有一天正侃得热乎，他家母老虎带着儿子来了，那土财主原来是男孩的爸爸。故事好老套是不是？母老虎一哭二闹三上吊，土财主回家，女孩工作也丢了。”

“女孩走投无路的时候，又遇到土财主，土财主给她两万块，承诺以后每个月给三千。女孩想起男孩那嫌弃厌恶的眼神，反倒心安理得做起情妇，这才是她的命。女孩有钱第一件事，买了一辆轮椅给她爸爸，以后别在外人面前走路，一瘸一拐丑死了。她从来都介意别人叫她，瘸子的女儿。后来女孩考上不错的大学，但仍做土财主的情妇，一直持续到她大学毕业。你猜，后来呢？”

“女孩努力工作，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十分笃定。

“哈哈哈，对，是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不过是又找了更有钱的金主。”

“可是，已经大学毕业，完全可以靠自己过上好日子，为什么要找金主？”

“你挣的工资够过这样的生活？”她的手抬起随意指着咖啡厅、豪华商场，手上的钻戒闪耀着七彩光芒，她的口吻充满嘲笑，“别傻了，享受惯了哪还愿意劳累奔波！”这时她的电话响起，她接起嗯嗯两声，挂断电话。“抱歉，有点急事，故事没讲完，你可以写成小说？”

“可以。”我点点头。

“那你准备起个什么名字？”

“白月光。”

“为什么？”女神蹙眉问道。

“每个人都曾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你不会以为是我吧？怎么可能，这只是个故事。”女神拿起手包，向我摆摆手，“记得写完发给我看。”

“好，再见。”我没有马上离开，直到把果汁喝的一滴不剩，把杯沿的那片橙子也啃得干干净净。狠下心，叫来服务生点了一份慕斯蛋糕，心里想着女儿看到蛋糕高兴的模样。

我不嫌贫也不仇富，不崇洋也不媚外，遇事不想阴谋论，遇人不疑藏二心。我不是共产党员，年幼时入过少先队和共青团，学习一般，长相一般，工作一般。我一个月挣三四千，一年三四万，吃不起高档酒店，偶尔去小餐馆打打牙祭。我二十四岁别人介绍个对象，二十六岁就结婚，二十八岁生的孩子，每天两点一线。我穿着商场打折的衣服，挎着处理的包包，为超市促销鸡蛋便宜两毛，排着长队买五斤。我平凡的没有一个闪光点，生活没有一丝起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我长久以来抱怨的平淡，深恶痛绝的重复，竟然在这一刻觉得是幸运，没有故事的人才是幸福。

夜里，我写完《白月光》，发给女神，女神一直没有回复，我想她不知在哪里潇洒，根本没有时间看。早上，我再次打开朋友圈，看女神的微信，赫然看到她的昵称改为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