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坐火车，两个老婆婆坐在我身边，其一个是来送另一个的。两人双手拉在一起不停念叨着。要发车了，一个老婆婆下车了，回头说了句话，姐啊，今年我89岁，你90岁，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段话是一张文字图片，很久之前在微博里看到的，就一直保存在手机里。
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感觉那个两个老婆婆就坐在我身边，四只粗糙的手掌叠加在一起，两个白发苍苍有些驼背的老婆婆，脸上也满是岁月的痕迹，看不出谁是姐姐，谁又是妹妹。她们眼里含着泪，眼泪要淌下了来的时候，就用一只粗糙的手抹去眼泪，要发车了，一个老婆婆下车，回头说了句，“姐啊，今年我89岁，你90岁，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旁边的我却泪流满面，说不出来，却满心窝子的悲伤。
去年冬天，快要过年的时候，我奶奶说“年后啊，你带着我和你三姨奶奶去曲阜看看你姥姥爷吧”
“好啊，”我回答。
过年那天，奶奶又说了一遍，年后咱就去曲阜。自己还念念叨叨的，要买点这个买点那个，你姥姥爷喜欢吃……
姥姥爷是奶奶的老爹，奶奶的娘走的早，姥姥爷一个人住在离我们不远的村庄里。不记得叫什么村了，只记得是一个山脚下的村子，通往村子的路歪七扭八的，一到下雨天，更是不能走人，到处都是水坑，还有与雨水混为一体发黏的泥土，总会弄脏我的小皮鞋。
小时候奶奶总是骑着老款的自行车，驮着我去那个小村庄。有一次奶奶买了东西去看姥姥爷，中午我们就留下吃午饭了。记得那会姥姥爷身体素质还挺不错的，说话也硬气，对来看他的女儿也没什么好脾气，我奶奶总说他不知好歹。那天的午饭姥姥爷非得亲自下厨，结果那顿饭吃的酸溜溜的，为何？眼神不好使的姥姥爷，醋当成水一样往菜里倒了。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姥姥爷真是个脾气很差的倔老头，所以我在他面前总是唯唯偌偌的，倒是真的有点害怕他的怪脾气，奶奶是个直性子，用奶奶的话说就是管他三七二十一，我该说的就说。可我虽然一个小孩子，却看出来奶奶对姥姥爷的好就跟有时候对我一样。
姥姥爷一直很能抽烟，每次看到姥姥爷橘黄色的手指甲，我都会兴奋的跑去跟奶奶说，“奶奶，奶奶，你看，姥姥爷跟我夹竹桃染过的手指甲是一个颜色哎。”
“那是你姥姥爷抽烟抽的嘞，”奶奶总是这样回答。
后来不知是不是抽烟的缘故，姥姥爷得了哮喘，再后来就去了曲阜四姨奶奶家住了。奶奶总给我说四姨奶奶是贪你姥姥爷的退休金嘞，不过奶奶偶尔还会接姥姥爷来我家住几个月，奶奶总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每次我吃零食时，奶奶总要我分给姥姥爷。姥姥爷很喜欢躺在睡椅上，闭着眼，哼着我听不懂的小戏，到点的时候我奶奶就会给他送来一杯水和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他总是把药全放进嘴里，再喝上一口水，那些含在嘴里的药就全咽下去了，每每我看见这一幕都会夸姥姥爷吃药好棒。
再后来姥姥爷走不动了，神智也不清晰了，偶尔认不出人了，除了满嘴喊着你来了，你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就再也没来我家住过。以后便是奶奶去曲阜看，因为奶奶离得远，也不怎么会坐车，前前后后也没去过几次。
大年初五那天早晨六点，我们就收拾收拾出发了。因为我是去玩的心理，走的时候拉上了表弟。一路上大包小包的提着，装的都是些吃的，几经周折我们才来到曲阜，又几经周折才来到了四姨奶奶的家。
刚进了门，我们便直去了姥姥爷的房间了，姥姥爷坐在床沿边。听四姨奶奶说，已经坐不起来了，要靠别人架起来坐在那里。这是一个极其简朴的单人床，深色的被单和床单，床贴着墙的那一面贴满了报纸，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报纸的年份感。一个简洁干净的房间，不知道姥姥爷已经住了多少年了。
姥姥爷看见很多人来了，不停的说啊说啊，“谁啊，谁啊，谁来的……”因为哮喘病，总是说一句停下来喘上好几下，远远的就能清晰的听见喘气的声音。奶奶她们开始从带了一路的包里拿出来吃的喝的，不停的递给姥姥爷。这是奶奶一直以来表达爱的方式，我在老家住的时候，奶奶总是变得法子给做吃的，吃过饭了也要吃些零嘴的。回应的却还是姥姥爷那句，你谁啊，就算奶奶她们一口一个老爹的喊着。
来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姥姥爷不认人了，本来就有心里准备，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三姨奶奶不停的抹眼泪，奶奶的眼圈也通红，眼睛不转的看着她的老爹，姥姥爷一会闭着眼一会睁着眼，嘴里不停念叨念叨。
早在两年前，爸爸带着我们来看过姥姥爷。那时候的姥姥爷还能坐在餐桌上和我们一起吃饭，还能认识我爸爸，还知道要支烟抽。记得那会我爸跟四姨奶奶说，“姨，姥爷要烟就偶尔给他根抽抽，他这辈子最爱烟，也抽不了几根了。”走的时候我看见我爸拉着姥姥爷的手，不停的抹眼泪，姥姥爷谁也不看，就看着前方，哼着他的小戏，我始终没有听懂他哼的什么。
我们都在这个屋里待着，过了很久姥姥爷就开始骂人，胡乱的骂，谁也听不懂他骂的谁，四姨奶奶说是今天人多，他兴奋的，平时都不怎么说话。
午饭后，奶奶她们在那个屋子里看着姥姥爷，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大家一起叙旧，说往事，谈这些年的是与非。场面尴尬，我和表弟便出去走了走。
当天我们在曲阜住下了。次日早晨吃个饭就要走了，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向姥姥爷告别。离别的时候，眼泪就都来了。奶奶拉着姥姥爷的手说，“老爹，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很多未来我们是能预知的，并非什么预知未来的超能力，只是我们心中早已有数，就像老爸拉着姥姥爷手，抹眼泪那次，就像奶奶说的那样。
昨天我爸给我发来消息说，曲阜你姥姥爷走了。
我没有很吃惊，这是我曾经想到过的，也是他想到过的，更是奶奶想到过的。
我想起那天奶奶说的，“老爹，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我心里祈祷，这个有些坏脾气的倔老头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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