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山中岁月久，经历过桃花灼灼和秋桂宜人，便又到了梅花的季节。
胎儿越长越大，我先前的衣物早不能穿了，行动笨拙如熊猫，小意时时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跌到。月娘总是给我安排最好的吃穿用度，时常送来人参灵芝这些补药，每每见到这些，我总笑着对她说孕妇不宜过补的，她朝我调皮地眨眨眼睛，下次来却还是如此。这份情谊，让这寒冬腊月变得暖如春天。
到这里已七个月有余，司马云每月月初差人送月银和一些物品来，每次我都让小意去接待，他的人始终不曾见过我。每到月初，我总会想，这次车马中会有他吗？我好像一直在等待，从初夏到寒冬。他若真心欢喜你，隔了千山万水也必定过来找你。若他不来、不问，大约他不那么喜欢你。等待最是熬人，酒是越陈越香，人不一样，等久了心会倦，如此便散了。
腊月初，一队车马来到别墅，元帅府的人来送月例了。这次送来的物品与往日不同，往日均用蓝布遮盖，这次不仅用了红布，还用大红的绢花装饰，分外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迎亲的呢。问小意，她咬着牙不肯说一句话，眼里隐约有水汽。
我见她不说话，莫名心里有些火，道：“去叫管事的到门外。” 小意不肯动。
“怎的，我的话不管用了么？”我端坐着，神情凛然，自有一股气势。
“小姐……”小意跪下，竟哭了起来，“我是替小姐你抱不平……”
“怎么了？” 我心下一动，小意平日里最有主张，不是发生了大事断不会如此。
“我……我……听他们说那芙蓉公主有喜了……可……可小姐你都快临盆了，元帅都没来看过一眼……”小意眼睛红红，小心地看着我。
什么？！我早该料到，这是那芙蓉公主故意向我示威来了，正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腹中一阵猛烈的疼痛，竟晕了过去。 “小姐——你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剧痛中醒来，浑身力气仿佛都用尽，朦胧中看见房里的嬷嬷、丫鬟们来来回回。
“小姐醒了！”身边是小意，她在帮我拭汗。
我当即就明白，是孩子要出世了。“小意，”我强忍着阵痛，用极微弱的声音道，“告诉月娘，不要让司马云的人知道这……”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白昼，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风雪停了，是个晴朗的好日子。蓦然一惊。“孩子，孩子呢？”
小意听到连忙跑进房来，笑道：“小姐莫急，恭喜小姐，是个小美人呢。”
闻言，我舒了一口气，“孩子现在何处？”
“在乳母那里，”小意端来一碗天麻菊花鲫鱼汤，坐在床前的矮凳上，一边服侍我用，一边道，“还是月娘想得周到，早早就相好乳母啦。小姐，你感觉如何？”
我微笑道：“我很好，他们走了吗？” 相信以月娘的手段，他们一定不会察觉到什么。
“今早天一放晴，那帮人就回元帅府了。”说完小意低下头抿着嘴偷偷看我，似乎提到了不该提的东西，怕我伤心。
“无妨”，我微微一笑，算是安抚她。经过一夜风雪，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诞下孩子的第三天，待在内室颇感憋闷，我让小意扶我起来，走到窗前，透过轻薄的窗纱，看到水池里的一尾红锦鲤跃出水面，而后摆摆尾沉下了水底，杳然无迹。不觉看痴了。
就像我曾爱过你。
春草年年复生，流水日日向东。苍生众矣，情爱不过如沙漠中一粒微尘，谁会在乎？
不知为什么，自从诞下孩子，我仿佛变了个人，对前尘往事也看开了许多。
是夜，孩子睡得香甜，轻抚她粉颊，但愿她此生永不识愁之滋味，也不要轻易爱上谁。我一向不信佛，活在这世间虽只有二十载，却深谙爱而不得之苦，便越能理解佛家真意。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一句我极欢喜，这孩子便唤作无忧吧。
夜色沉沉，月光照在雪地里，偶尔能听到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我让侍女添好墨，铺好宣纸，扶我到书桌前，而后屏退左右，望着月光陷入沉思。
初相识的惊鸿一瞥，是我一生最幸运，亦是最不幸的事；皇帝赐婚，以为你我再不能相见，我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洞房花烛，新郎竟是你，因这神迹般的缘分，我将神明感谢了千万遍；后来，你亲手灭我国公府满门，即便如此，却还是情难自禁。人都说自古男子多薄幸，起初我信你与旁人不同，何曾料到，如今芙蓉竟有了身孕……思及此，我头脑变得异常冷静，清月你太傻了，竟将身家性命、半生荣辱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自从爱上他，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喜悦忧愁都是因为他，殊不知换来如此凄凉结局。你太天真。情爱，便是这世上最孤注一掷的豪赌。
而我，赌输了。
云郎，你可知道，别墅外流水的声响像极了当年的澧水，只是物是人非。思及此，我执笔挥毫写就一封信，手里的笔便如锋利的剑，慧剑斩情丝，恩怨情仇，该结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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