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大雪下满了整个上党大地,杨爱国背着父亲给他从家人口粮里省出来的小米麦麸在通往县城的大路上艰难的前行着。
杨爱国在去县城高中上他最后一个学期的课,而给他勇气和底气的是背上的小米麦麸。
他在学校里悲哀的叹着气,学校每天的义务劳动多,知识文化课目少。他渴望学习,他向县城的同学借来许多名著作,每天在闲暇的时间里看书看到天黑。
书里的知识给他的精神肠胃带来了撑的感觉,这是他想读完高中的一个原因。他不想过早的回去家乡,不想早早的从事劳作,虽然人人都说向贫苦大众学习,但他觉得学习吃苦耐劳的精神就行了,没必要全去学习。
当然这样的观点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深深的藏在心里,他在等一个机会,如果机会来了他便可以海阔凭鱼跃了。
当他带来的小米麦麸吃完了,当他读完了一本又一本的名著时,当他还为县城水库的修筑出足了一个学期的力时,他毕业了,杨爱国可以带着铺盖课本回家了。去的时候是冬天,来的时候已经近夏了。
他的知识丰富写的一手好字,又懂国家政策内涵,本来想着先去大队谋个职位,但唯一空缺的会计职位被他的同学喜顺给捷足先登了。
喜顺他爹是大队的老会计,子承父业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况且在县城里这个老乡经常接济自己,有时是个玉米面窝窝头,有时又或者是一张菜粮票。这样想着爱国的心里面好受了不少。
父亲把院里的堂屋给他空了出来,让他在里面住,他的四个妹妹们则住在大屋。
不知过了几年,杨爱国成了村子里的一个鞋匠。他每天保持着良好的作息时间,早上8点半左右出去,晚上7点一抹黑就回来,当然根据夏季冬季的昼夜不同还会做相应的延长减短。
他晚上读书的习惯没有变,每天晚上堂屋窗棂上都会透露出摇曳的暖黄烛光,那是鞋匠的思想在发光,此时的他的思想早已在万里之外遨游。
杨爱国的职业,作息时间及其习惯从他结婚,到离婚,再从他在电车路旁捡回自己的女儿,最后到女儿出嫁,生出了外孙都没有改变。
村里人经常暗地里观察着鞋匠,发现他二三十年了身上穿着的只有一两件中山装,这两件衣服轮班倒,一倒就是二三十年。风言风语的说鞋匠女儿不孝顺,可事实那是这个样子,传到鞋匠女儿阿霞耳朵里自然是气的不行。
杨爱国变成了鞋匠后又变成了外公,他的四个妹妹也都先后嫁了出去,他后来招了个女婿,自此女儿孙子父母亲女婿都在一个院子里,无比的热闹,他不喜欢女儿女婿,但他喜欢小孙子富贵。
小孙子能走路了,他高兴,小孙子会说话了他乐呵。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他时常感叹自己的命运,他自嘲自己没有等到机会,没有飞黄腾达。
当他没有希望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小孙子,并开始有意无意的引导孙子小富贵走向一条不同寻常的路,在小富贵五岁那年就让他自己送饭,送一次给五角。
小富贵把钱都花了,买了零食,买了玩具,买了学习用的文具。每个晚上他不再读书了
而是把小富贵叫到院子里,给他访古,各种各样的道理都潜移默化的灌输给小富贵。
黑黑的夜笼罩着四周,却笼罩不住自家新盖起的二层洋房上的星空,还有他指间的北戴河香烟发出的火星。
小富贵的好奇心开始泛滥,他跑到堂屋把他外公的上海表给卸了,拿着机械表芯去送一个心仪的小女生,结果还没送成被自己老爸打了一顿。
已经上小学的小富贵认识了几个字,偷偷的翻出了外公的醒世恒言看,看的如痴如醉,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能理解个大意。
特别是看到色情部分的此处省略几百字,人小鬼大的他表现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从富贵五岁开始到富贵读初三前,饭的运费都是五角,富贵在这期间的种种表现也很得鞋匠的喜欢。
特别是小富贵学毛笔字时,鞋匠把自己年轻时用的砚台传给了他,还为他定期提供笔墨。他自己放模具的柳条筐子也不要了,给富贵放写过的废纸用。
不负他的期望,富贵毛笔字越写越好,富贵心疼钱把拿以前写过的作业本练,把墨水调的淡淡的练。箩筐满了就把那些纸捆好了堆到床下,遇到收废品的一斤三毛的再给卖了,然后再买纸练字。
三年的寒窗苦练,从日出到客厅的节能灯亮起,这样刻苦感动到了鞋匠,他把送饭的运费给涨了一倍。
鞋匠下得一手好相棋,经常在没活儿的空隙和附近的店主商贩杀上几回。手里的北戴河香烟像是计时器,他点燃深吸一口就再也不吸,放在手里任由烟熏他那黝黑粗糙开裂的手,等到上面的烟灰落在棋盘上,胜负也就定了。
商贩店主们懊恼骂骂咧咧的放下一张绿一块儿,要求再开一盘,结果都差不多,胜少败多,有人甚至怀疑杨爱国是故意输得,为的是再赢几张一块钱。
富贵上高中了,离开了家乡,他在外面有时想念外公就打电话给家里,跟妈妈说完话以后就要让外公说两句。
外公总是问学校的伙食咋样啊,钱够不够花,有没有看书呀!富贵把自己好的情况告诉了外公,外公放心了他才挂断了电话。
高二那年富贵外公的父亲走了,富贵请假回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外公,他憔悴了好多。过了头七扶棺出葬先人,富贵外公靠在棺材最近的地方,当阴阳说封棺的时候哭的像个小孩子。
富贵到了青春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苦苦追求无果,许久没和家里的人联系。鞋匠总是去女儿阿霞家里串门,问小富贵的情况。他老了身体不行了也不想出去钉鞋了,现在上心的也只有自己的小孙子了。
人们偶尔晚上会看见楼上会亮起一簇烛火,还能听见楼上传来的一阵阵咳嗽声,每次咳嗽都很用力,有种上不来气的感觉。过不了一会儿烛火就灭了,只剩下了咳嗽声,路过的熟人见此摇摇头叹口气就离开了。
鞋匠他很孤独,黑暗中的他想到这一辈子啥都没个出色的,就倍加孤独,自己快要走了,唯一牵挂的是自己似乎长不大的女儿一家。
终于他病了,阿霞把他送去了大医院,没想到医生却摇摇头说:“没希望了,好好赡养他一段时间吧!喉癌。”
为了让鞋匠不起疑心,阿霞让父亲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又花了一万多买了一个供氧机和一大堆药,才连欺带哄的把鞋匠带回家。回到家好吃的好喝的天天给鞋匠吃,他脑子清醒知道自己不行了,知道女儿在尽孝心。
过了几个月,杨富贵被父亲学校叫了回家,请了长假。当他看到床上躺着鼻子插着气管的外公时,暂时忘记了那个在他心里的女孩。骨血之情让他想靠近外公,但他又不敢靠的外公太近,因为父亲对他说了外公的病,会传染,这次回来就是要让他给外公送终。
富贵每天晚上躲在楼上复习,一边哭一边听着楼的另一边传来的可拍的呼吸声和拍打背部的声音。泪水打湿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当外公想见他时他就过去,给外公换换氧气水,拿个药,拉拉话。
鞋匠问的最多的是他的小孙子在外面的伙食和读书情况,每当富贵说完自己学习用功伙食不错后,鞋匠总是会欣慰的点点头。
有一次外公忽然给他讲起了文学,说到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讲了作一篇文章一点一字都有重要的作用,不能多,不能少。杨富贵的眼神里充满了光彩,把目光看向了窗外,仿佛隐约间有一个少年背着东西在雪里行走……
最终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下棺的时候雨水打的人脸生疼。一副漆红松木棺材,埋进了一个临时起的土穴里,当最后一抔土埋上去的时候雨水才停下。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富贵被阿霞叫到楼上收拾遗物,阿霞拿出一件件崭新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哭着对富贵说:“这些都是妈妈结婚时送给你外公的衣服呀,这么多年他一件也没穿过,你说妈妈狠心吗?”
坟头草青青,长满了那个简易的坟土包,除了清明节会有人来此祭奠一下,把被雨水冲开的石头给放好,再填一把黄土,其余时间再也没人来了。
又是一年,富贵大学放五一长假,在家躺了三天,家里人去上田里拔草去了,富贵一个人收拾了行李去戏楼前坐公车。
公车司机磨磨蹭蹭半天不走,在粮菜铺前与小贩杀的一盘棋,富贵嫌车上热下来看棋。公车司机忽然叹气到:“爱国那一手好棋可惜了呀!”
在炎炎夏日下的戏楼公交车站,杨富贵的心里面突然有东西翻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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