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372035/d20254fbc2420b8c.jpg)
呦鹿山上山水疏朗,月照淋淋。我座落于呦鹿山腰的家中只有一只小犬风雨不动地侯着我,候我提着饮透鲜血的厉恨剑浸在呦鹿山的千江明月里,洗尽满身的疲倦和血腥,再次出发。三十年间,一直如此反复着。
阿七是七焰的小寻回犬,棕黄色的毛发那么像七焰的瞳。四十年来,都没有长大一点。
昨日,跟了我三十年的厉恨剑剑鞘在阿七的把玩下哐然坠下一圈鞘尖,砸痛了阿七的脚背,阿七尖叫着奔向我,茸茸的尾巴轻轻在空中打着旋,墨石般的瞳仁半敛着瞧我,半是讨怜半为忏悔。
我笑笑摸摸它的头,然后去捡残断的那圈鞘尖。断裂处并不是我想像的那般不规则的凹凸,却是两圈规整的圆。这截鞘尖竟是可以松卸的。
这厉恨剑是七焰给我的,三十年来我视若珍宝,却从不知道剑鞘上竟然还另有玄机。
我瞥了一眼阿七,笑笑说:“你倒是走运,剑坏不了。”阿七听懂了我的话,又扑到我脚边撒欢邀宠。
我回神再次看向鞘尖,一层泛黄的宣纸硌得我眼睛生疼。这种纸,是七焰以前最爱用的纸。
她说用它做的水墨最有味道。
把纸从鞘尖取出时我的手有些发抖,剑鞘差点从我手中滑掉。
这纸竟出乎意料的好取,除了它本身的苍黄所带的陈旧气息外没有一丝损伤。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竟一片空白。内心霎时被巨大的失落感充盈,七焰,也许我还能再见到你的是么?
阿七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苦笑着摸摸它的头。
我把纸展平压在以前七焰最爱翻的画集底下,想压一压我怎么也抚不平的折痕。
月照似水似锻,清凉沁骨,光滑如肤。呦鹿山上千万个夜晚都相同。
我拿上厉恨剑,到后院竹林里舞剑。七焰说她最爱看我舞剑。
星光璨丽,竹林凝霜,清冷的不只是夜空。剑虹过处,掉落一片片斑斓的疼痛。
剑舞了一宿,阿七卧在我身后低矮的吊床上打盹。
剑花挽起又散落间,七焰的音容历历在目。仿佛她依旧安坐侧方展墨画我,眉眼里尽是温柔。
天际渐白的时候我终于力竭,厉恨剑嗡鸣着深塹入土地,惊得阿七一下子扑入我的怀中。我顺势仰面躺在地上,望着空远的天空发呆。
七焰你一走,已走了三十年。
再次回到屋中展开那方宣纸,深厚的折痕依旧醒目,只是,不如心中的折痕一样触目惊心了。
我读书的时候喜欢喝茶,尤爱劣质的菊露和极南的鲜普洱。七焰曾问我为什么,我却笑笑顾左右言它。其实七焰你应该发现了,这两种茶的颜色,最像你。
我盯着桌上展开的空白宣纸蹙眉发呆,一杯红棕色的菊露慢慢变冷。
阿七突然跳上桌来,猝不及防的碰翻了那杯茶,我来不及阻止,茶水,漫了满纸。
三十年来几乎从未动怒的我怒不可遏,对着阿七咆哮,泪水竟也招呼不打一声的跑出来凑热闹。我一时手忙脚乱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自七焰走后我从未如此失措过。
阿七知趣的躲开到一边蜷成一团微微瑟缩。
我恨恨得转眼看向书桌。
熹微晨光由窗外投射进来,将桌上的一片狼藉勾描得淋漓尽致。还来不及难过,那被水漫过的地方竟然缓缓显出些痕迹来,慢慢清晰,直到整张纸湿透之后一副我从未见过的画面跃然纸上。
一株连着根茎,浅绿枝叶,棕红色巨大花骨朵的花,并蒂连开七朵,火焰一般耀眼灼烈。花的长势良好,旁边盘卧着一只巨大的棕黄色毛发的寻回犬,眉眼跟阿七那么像。
画末的时间是,辛未年九月廿六。那是七焰走的前一天,我遭毒火侵入心肺的当天。
当我握紧七焰的手说不甘心的时候,她只笑笑对我说:“听说极南之地有一种并蒂生七朵的褐焰花,此花内丹能化百毒,我去寻了来,这段时间你好好活着。”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一定很激动吧。甚至都听不清怀中七焰一声比一声深情的呢喃。
于是第二天,七焰便不见了,桌上放着她为我熬的最后一碗药。我一饮而尽,竟不觉有丝毫不妥。
自此,天涯海角日月尽相同,七焰与我千山万水不相逢。
我何曾这般害怕过,这般委屈过?
能不能重来,能不能有转机?
纸上那花我认识,叫做褐焰花。那寻回犬我亦认识,唤做阿七。
画迹在水中缓缓消融,那七朵褐焰慢慢汇成眉眼如墨笑容温润的七焰的脸。
画中阿七也由盘卧站起,七焰一跃坐上阿七的背,垂下的光裸的右脚侧有三颗我摩挲了千遍的痣。
最后所有的笔墨都往中间汇起,凝成最后让我溃不成军的几个字:永别了,我最爱的南叶。
《异种录》有云:南疆地僻气厚,多异种。其中最险峻之处生有一花,千年花开,花色浓重,并蒂可生七朵,花旁有恶犬相护。此花可解万毒,亦可自行修成妖仙。修成妖仙者皆为情困苦,终不得善果。噫,神明不知千年修行之苦乎?盖花狐之类孽根深重,执于虚惘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