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艺小创的听说铺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8-02 09:24 被阅读244次

    小说作者:大木

    【一】

    “那你啥时候回来,我等你。”女孩穿着灰色布衫,扎着俩麻花辫,两手紧紧攥着快磨破的衣角,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我不知道,但我会回来的。”

    ……

    “主人,快起床啦,再不起床就要迟到啦!”室友叶頔奶声奶气的闹铃又响了。

    “叶頔,把你闹铃关了,你这闹铃我都快听吐了。”夏鹿森从被窝一下惊坐起来。

    然后,五个室友陆陆续续爬下了床。只听见面盆与架子的撞击声嘭嘭直响,然后几个室友又在纠结今天穿啥以及中午吃啥这种亘古不变的难题。不一会儿,寝室安静了下来。

    我从被窝探出个脑袋,果真都去上课了。然后又把脑袋缩回去,想着可以好好睡个回笼觉了。刚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那对女孩和男孩的身影,他们身后是一片粉墙黛瓦的小村庄,两人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刚从宏村回来没多久,总是梦到一个小村子,梦中的房子、河水、还有村口的两棵大树,分明就是宏村的样子。只不过,村口那两棵百年大树比我在宏村看到的要年轻。

    【二】

    一星期前,学校运动会,难得迎来四天的小长假。大家都计划着回家或去哪玩玩,我跟男友李潇就近去了黄山。我心系着古村落宏村西递,他心系着登高望远,就这样,我们坐上了去往黄山的火车。所幸这几天黄山天气不错,秋季登高,清晨看云海在山间穿梭,午后看山间怪石,叹大自然之鬼斧神工,黄昏登顶看落日余晖,感一览众山小的古人情怀。

    而后一路颠簸,入了宏村小乡。到时已是日暮,我们就住在了宏村的小旅店里。晚上两人出来逛着,此时旅客大都走了,村人也合上家门,伴着流水潺潺进入梦乡。村口与外界由一石桥相互沟通,桥下是流水。村口有两棵百年大树,据说已有500年。左边是枫杨,右边是银杏。我抬头看着那棵枫杨,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一点点没由来的伤感,心想这两棵大树必然见证过不少古往今来的情义故事。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入秋了,夜色总是有点凉。李潇见我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没啥,就是看见这些有年代的东西,心里总是感慨很多。”

    “你这叫矫情,去村里走走。”说着便拉着我往村子更深处走。村口往右走,出了一个外门,是一潭湖水,夜色中看不出形貌。湖边无一人身影,我觉得有点阴冷,拉着他走了,去了村子别处。我们走在青石板上,石板两旁都有一深沟,有水流过,水很清。“这是水圳,古时候有人会在里面洗衣服、洗菜,也会有小孩在里面小便哦。”李潇一脸猥琐地看着我。

    “你开玩笑的吧,又洗菜又……,那岂不是很……嗯,挺……,嗯。”想想就觉得怪……嗯。

    “我可没骗你。这里水是活的,就算有脏水,一会就给过滤走了,很干净的。”李潇一脸严肃地解释,然而我还是接受不了。我只觉得青石板边清水流过,人走在上面,就如走在画中一般,很美。

    村子不大,不一会儿就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我们回了旅店,想着明天早点起来,宏村破晓时一定很美。

    清晨的宏村,阳光温柔地抚摸着一堵堵历时久远的马头墙。南湖边,小巷中,各处都有手拿画具写生的学生。白天的宏村,就如一位不施粉黛的水墨佳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这片绿水青山。我拿着相机,拉着李潇,穿越一条又一条狭长的巷弄,脚踏青石板,步步入画。巷子里的人家门很小,李潇猫着腰才能进去,时常有当地居民在小门里摆放一个小摊子,一边编织一边卖自己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白发婆娑的老奶奶,一直低着头摆弄手中的细绳,身边就是她自己编织的小饰品。弄堂很窄,只容两人并排通过,除了我跟李潇刚穿进来,弄堂里并无其他人,游客大多不往这里跑。我抬起手中的相机时,老奶奶往门里缩了缩。“奶奶,没事的。”我本意是想把民俗与建筑相容,就是希望能够让老奶奶自然入画,而老奶奶却躲开了。我略感歉意,觉得自己的冒失扰了老人家的清静。

    “我不照相。”老奶奶摆了摆手,抬头看我时,却愣了一下,“小姑娘,你倒是挺像俺们村子里的一个人,小时候俺们总是一块耍,不过就算她在世,也不再是一个小姑娘咯。”老奶奶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好在李潇听得懂,他总是翻译给我听。老奶奶又看了看李潇,“你倒也像俺们村的人。”我跟李潇相视而笑,老奶奶大概是觉得我们长得亲切所以像她的乡亲们吧。     

    【三】

    回忆到此为止,我看了看手机,竟已过九点。回笼觉没睡着,宝贵的晨光,就这么靡费了。楼下洗个澡,回来摸两下手机,就这么过了十一点。“我在楼下。”QQ闪烁了一下,李潇来找我吃饭了,我拿起手机,下了楼。

    “上午没课睡得可好?”李潇自然地搂着我。

    “不好,从宏村回来后一直做相似的梦。你说我是不是中邪了,多少年的古村落了,我是不是被某个古老的灵魂盯上了?”我开着玩笑,莫不是真的见鬼了吧。

    “能不能有点科学意识?还被灵魂盯上了,我看你就是累着了。黄山那边车程长,你又晕车,又连续几天一直在走路,再休息休息就好了。”李潇无奈地给我分析。

    “那为什么总是梦见宏村而不是别的啥?”

    “你去的是哪里?”

    “宏村……。”

    我一向都争不过他。李潇这小子,一张嘴能把黑白颠倒,是非重置。不过这次,他确实说得有道理,但凡正常的人都会这么解释。然而我偏偏这么反常,总觉得心口一直堵着,就像是有一块石头,却又不知道是哪块石头。           

    【四】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清晨的书院书声琅琅,先生昨天教了一首《郑风》,先生只叫孩子们背下来,却没有指明诗中含义。

    一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戳了戳前面年龄相仿的女孩,“小粥,你知道这首诗说的啥吗?”

    “先生没说呀。”女孩摆了摆头。

    “我昨晚缠着我爹问了问,你想不想知道啥意思。”男孩满怀期待地看向女孩。

    “嗯。”

    “有一个年纪的小伙子,不爱那如花似玉的少女,不爱那锦衣华服的贵族女子,只倾心于一个衣衫朴素的女子。”边说着男孩子边用眼睛偷偷瞄了瞄女孩。

    “为什么呀?”女孩不解,满眼认真地望着男孩。

    “因为那个衣衫朴素的女孩子心地善良呀。”男孩子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向女孩解释,小脸憋得通红。

    “哦,我也喜欢心地善良的。”小女孩满脸天真地认同。

    ……

    “王晓月,你手机响了。”室友夏鹿森使劲揪我的被子,我睁了惺忪的睡眼看向她,那张大脸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叫醒你真不容易,你手机响了。”鹿森把手机递给我。

    揉了揉眼睛,接过手机,显示李潇打过来的。“喂,儿子。”

    “谁是你儿子,我是你爸爸。”李潇被我占了口头便宜,语气略显激动,“我在你楼下,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你在干啥呢?”

    “啊……睡觉啊。”打了一个大哈欠,看了一眼手机,竟然已经十一点。一上午就这么睡过去了,想到我那一大堆的作业,瞬间觉得生无可恋。

    “这都几点了,还睡觉?下午不还有课呢吗,不吃饭?”

    “好,那我先去洗漱,你等一等,我马上下去。”李潇跟我同校同院,我们专业相似,有大部分课程差不多,选课的时候我们都有选同一节课。从此,李潇就成了催我上课的一把好手。

    坐在食堂里,我捯饬着手中的勺子跟筷子,看着李潇快速扒拉着盘子里的米饭。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一脸懵圈:“我长得太帅了吗?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就算我长得帅,你也不能这么一直盯着我吧。”

    “你说以前哪个时代的女孩子能去私塾读书呀,古代女子不是不能上学么?”我懒得去调侃他的自恋。

    “我的天,私塾民国也有,难道非得古代吗?”夹起一块酱鸭往嘴里塞,“你是又梦见啥了吗?”

    “嗯,还是那个地方,但是男孩女孩很小,还在书院读书。”我有点犹豫,但还是提出所谓不科学的想法,“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被什么已逝的人缠上了,托梦给我,帮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你以为是电视剧么?”李潇夹起一块酱鸭放到我盘子里。

    “电视剧不还是源于生活。”我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但还是为自己辩解,虽然有些牵强。

    “你自己说,这事咋样算完?咋样不会让你有这些奇形怪状的想法?”

    “除非我不再梦见一样的场景。”

    “得,带你看心理医生去。”

    “你才需要看心理医生。”

    “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独自再去一次宏村。”

    “你去那里干啥?看风景?”

    “我觉得那位老奶奶说不定跟我的梦境有点联系。”

    “你的意思是那位老奶奶托梦给你的?”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忘了?老奶奶说我跟村子里一个人长得像。”

    “那她还说我长得像她村子里的人呢。”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

    沉默良久。

    “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李潇貌似要对我妥协了。

    “行!”我分外惊喜。

    “你能听懂老奶奶说的话吗?”

    “……”

    “下周末,我跟你一起去吧。”李潇无奈地说,端起碗喝了半碗海带汤。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激动地揉了揉他的脸。             

    【五】

    李潇背着旅行包坐靠着女生宿舍楼下的树,低头玩着手机。我走出宿舍,一眼就看见了他,飞奔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不是觉得自己撞了满怀的春风?”我在他怀里抬起头,一脸得意。

    “就你,顶多一西北风,还春风。”李潇嫌弃地说,但还是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嘿嘿,我勉强原谅他的口是心非。

    “话说这次回来我们可就真的要吃土了。”

    “吃就吃吧,我不怕。”

    “我怕。”

    ……

    枫杨树下,那个女孩十指相握。女孩大概十四五,稚气未退的脸庞略显焦急,眼睛仿若失了神。一转头,男孩就站在不远的银杏树下。女孩眼色婉转,眼睛里又重获生机般生动起来。“你来啦。”女孩声音温柔。

    “嗯。”男孩声音犹豫,男孩走近,从身后拿出一朵皎洁的栀子,“喏,给你。”

    女孩笑了,青天翠峦,仿若失了颜色。女孩眼睛里藏不住的欣喜,仔细洞察,欣喜竟藏有一丝哀伤。“你给我戴着吧。”女孩低了头。

    男孩抬起手腕,将栀子花别在了女孩左边耳旁的麻花辫上,“我爹为我向承志堂的汪小姐提了亲。”

    女孩伸手碰了碰耳边的白色栀子,眼里湿润。吸了吸鼻子,她声音哽咽地说:“我知道。”

    “我不成亲。”

    “汪小姐长得好看的,人也温柔,家里也好。”女孩忍着泪水。

    “那你希望我娶她么?”

    女孩沉默,没有回答。

    “我不想成亲,我今晚就走了,去南京。”

    “你父亲可知道?”

    “不知道,我偷偷地走。”

    女孩又沉默了,一阵风从湖面吹来,女孩抱了抱自己的手臂。

    “你等我回来。”男孩语气坚定,没有请求,就如彼此约定好了一般。

    “嗯。”

    火车声音嘈杂起来,我睁开眼,李潇头靠着车窗睡得正熟,手还托着我的脑袋,我心里一暖。火车快到站了,我轻轻地把李潇的脑袋托着放在我肩膀上,想让他睡得更舒服点。

    下了车,我们在火车站旁的一青旅住下,先休息一晚等天亮再出发去宏村。

    【六】

    一早天色有点暗,我们到宏村的时候,不巧下了点雨。虽说出行不便,但也不免见识到了烟雨江南的美轮美奂。远近山间升起云烟如同仙境,初秋的湖面上,还树立着高高低低的枯荷,这不禁让我想到《红楼梦》中有次众人游船时,宝玉看着一池枯败的荷叶,嘱人砍掉,黛玉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便使得这一水枯荷自得如往。想来这宏村的村民也是懂得诗意,竟留了这一潭的枯荷。雨水打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圈的小涟漪,轻轻地,轻轻地,又散开,又泛起。湖边依然有撑着雨伞写生的青年。

    一步一步走在湿润的青石板上,竟让我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巷弄的转角,会走出一个青白长衫的束发少年。

    我们凭着记忆找到上次狭窄的弄堂,那个老奶奶还在,依然低着头编织着什么,仿佛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样子。我们放慢脚步,轻轻来到老奶奶身边。老奶奶抬起头,很快认出了我:“小姑娘,你咋又来了呢?”然后眼神移动到我的身后看见了李潇:“小伙子,你也来啦?”

    一边感叹老奶奶还能认出我们,一边对老奶奶说出此行目的:“奶奶,我想问点事,就是……嗯,你说我长得像你小时候的一个玩伴……”

    “喔,你说小粥啊。”老奶奶放下手中的活,给我们说起那些尘封的往事。老人家总是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我的奶奶也是如此。也许人到迟暮,那些过去的记忆,便愈发清晰,愈发珍贵。我们很荣幸充当老奶奶的听众,老奶奶想必也很乐意有这么两个年轻人愿意去听她说故事,给她打发这缓慢而幽静的岁月。“俺们村子里大部分人是汪氏子嗣,小粥不姓汪,小粥全名叶粥,她爹娘是后来搬到俺们村子里的,不过小粥倒是生在俺们村,长在俺们村。小粥住俺家隔壁,喏,就是那间屋子,她一家人以前就住那。”老奶奶给我们指了指她旁边那间小屋,屋子里如今已没人住了,看那门,怕是已经荒芜几十年了。“小粥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来俺们村子后,一直在俺们这里的书院教书,小粥因此也上了学。俺们这些女孩子没有小粥的福气,俺家穷,俺又是女孩子,家里没给俺上学,不过书院里也有其他富贵一点的小姐,那时候女孩子是可以上学的了。小粥下学后总会来俺家玩,孩子嘛,年龄相仿,总爱处在一块儿。小粥也会跟俺提书院的事,总听她说起一个男孩子。一个村子就那么大,那个男孩子俺也是认得的,汪照嘛,住在村子南边,就在那呢。”老奶奶又向朝南的方向指了指。

    “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呢!”爱情,最纯真最动人,莫过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啥是青梅竹马?”老奶奶不懂。

    “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男孩和女孩。”

    “嗯,是这么个理儿。”老奶奶接着说,“俺能猜到,小粥中意那个男孩子。她每次提起他的时候,脸总是红了一大片。不过那时候婚姻这种事,都是父母说定的,哪能说喜欢就行的呢。可不吗,后来那汪照父亲与承志堂的汪老爷就给汪照跟汪家二小姐定了亲。小粥来俺家找俺,眼睛红了一大片。不过当晚,汪照就瞒着他父亲离开了。从那以后,小粥就很少开怀地笑了。”

    又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青梅竹马,总不能安安稳稳地结局圆满。

    “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哪能呢。汪照倒是回来过一次,那时候汪家二小姐已经成过亲了,小粥怎么也不愿意嫁人,叶先生也拿她没办法。本来两人你未婚我未嫁,媒人说一说,兴许两人能修成正果。可不曾想,汪照没待两天又走了。小粥也不急,汪照那次回来,让小粥又活过来了,每天都是笑盈盈的。不过,一个月、一年、两年、五年……时间慢慢地过去,汪照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说他在异乡娶妻生子安家立命,也有人说他打仗去了战死了。”

    听到此处,我心里格外难受,我想无论是哪个结果,小粥都一定接受不了。不止小粥,任何一个真心爱着的女孩子都无法接受。如果是第一种,那是你的爱人不忠,对于这件事,哪个女孩子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如果是第二种,想必更难以接受吧,爱人已经不在这人世,自己变成了一座无人靠近的孤岛。我紧紧握住李潇的手,我暗下决心,未来的风风雨雨,我都不会放下这双手。还好,我的李潇,还在我身边,平平安安,能说会笑。

    “小粥渐渐不大出门了,也不爱说话,也不会笑了。直到某一天,她也偷偷离开了村子,叶老先生气得宣告全村人他没有这个女儿。很久后,小粥回来了,叶老先生也没有把她赶出去,哪个父亲舍得不认自己的女儿,再大的错回家就好。小粥越来越憔悴。我去看过她一次,她就躺在床上,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流眼泪。没多久,小粥就永远闭眼了。汪照也没回来过,我一直在村子里,直到现在,汪照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过。”老奶奶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着。儿时的玩伴,自己看着她离开人世,哪怕过去很久,也是会难受的吧。

    听了一段沉重的故事,我抬头,宏村已不再是宏村。我看向它,岁月漫长,很多故事都被世人遗忘,但它记得,这一刻,我觉得它是悲伤的。

    【七】

    “小粥,小粥……”一个穿着蓝色印花布衣的姑娘一边喊一边跑进一户人家,屋里那个女孩坐在案台前低头写着什么,听到蓝色布衣姑娘的呼喊,抬了抬头。

    蓝衣姑娘跑到案台旁,一边喘气一边伸手去拉女孩:“走,汪照回来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望向蓝衣姑娘,又是惊喜又是怀疑。女孩半信半疑地由着蓝衣姑娘拉着往外走,来到村口,一群人围在一起,在村口的大树下。女孩看向人群中那个身影,是他。女孩停住脚步,她不敢往前走,她怕这只是一个梦,她怕她再往前走一步,眼前这一切又如泡沫般幻化在大海里。

    男孩望向这边,看到了女孩,他走出人群,向女孩走来。蓝衣姑娘见此,转身离开。女孩想转身,却又舍不得。男孩站在女孩跟前,微笑着,就这么看着她。女孩抬起手,碰了碰男孩的身体,想确认这不是梦境。男孩抓住女孩的手,深深地看着女孩,“是我,我回来了。”

    女孩惊慌失措地抽回手,仰起头倒回快要流出眼眶的泪,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嗯。”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仍旧无言。

    男孩愣了愣,想到什么,又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一直以来也没有明确地向女孩表达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跟女孩现在是以怎样的身份相互牵挂着。“我跟着军队,回来看看你,明天就走。”男孩声音变得沉重。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能跟女孩明确表达什么,当下日本人侵略中国,他得上战场。如今九死一生,他纵然想与女孩纵马天涯,自在潇洒,也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明天?”女孩还没有从男孩回来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又要被迫接受他又要走了的事实。女孩低头呢喃,“这么快啊……”

    “我会努力回来的。”

    男孩的声音越来越远……“晓月,晓月……”我睁开眼,李潇担心地看着我。我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复古风格的墙壁,灯光昏黄醉人,角落里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唱着民谣。脑袋逐渐清醒,我跟李潇向老奶奶告别后从宏村出来,来到了这里——宏村对面村庄的酒吧。看着眼前的酒杯,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唉,酒吧就是酒吧,酒吧里调制的鸡尾酒太烈了,一口喝下去嗓子起火了,然后就是脑袋炸裂。作为第一次来酒吧的我,很丢人地一口酒闷倒。

    “没事吧?”李潇探了探我的额头,确认我没有关系后,一改担忧的语气,转而嘲笑,“你莫不是喝醉了吧。”

    “我就是困了想睡一会。”我给了李潇一个白眼,打死都不能承认自己喝了一口酒就醉倒了,要不丢人丢大发了。

    “困?呵……这么吵能困?”李潇是打算抓住这个梗不愿放了,“就是醉了还嘴硬。一口酒,啧啧,你这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哈。”李潇自个儿笑得不能自已,气得我拿起背包就往外走,只可惜气势磅礴,脚步却晃晃悠悠,身体却东倒西歪,唉,现实很骨感。身后再次传来李潇嘹亮的笑声,倔强地压过了酒吧里音乐的声音,每一声都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丢人丢大发了……             

    【八】

    “嘿,我说,我一直梦见的男孩和女孩就是汪照和叶粥。”晚上回到酒店里,我突然想起在酒吧的那个梦,于是跟李潇提起来。

    “噢?”李潇靠在床头,抬眼看我。

    “今天在酒吧睡的那一会儿,我又做梦了。梦里听见人叫那个女孩小粥。”

    “你不会是听过老奶奶说的故事,把梦境与那个故事对号入座了吧。”

    “不会的,场景符合,人物符合,梦里的情节与老奶奶说的故事也有重合……而且,在老奶奶说那个故事的时候,我总觉得异常熟悉,像亲眼所见一般,如果不是梦境里的,还能是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睡觉吧。明早咱们就回去,啥事没有。”李潇伸出胳膊把我揽入怀里,轻轻拍着我,哄我入睡。

    ……

    “你去哪?”年过半百的先生坐在桌前,问背着行李站在门口的女孩。

    “去找他。”

    “谁!”先生气得站了起来。

    “您知道。”女孩说完迈步就要走。

    “你走出这个家门试试!走了就不要回来!”先生声音颤抖,整个人也在发抖。

    女孩停住,想要说什么,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跨了出去。

    女孩坐了很久的车,走了很远的路,来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破旧毛毯裹着的孩子,带着哭腔地拍着孩子:“宝贝,睡觉,睡觉,妈妈在这……”女孩瞥到妇人怀抱里的孩子,脸色嘴唇苍白,无一点血色,倒是毛毯上有摊鲜血,格外刺眼。女孩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前走。一路走来,尸横遍野,有穿着军装的军人,也有破烂衣衫的无辜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尚在襁褓的婴孩。无论之前他们是谁,此刻他们都只是一个冰冷的,鲜血淋漓的尸体。女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走出来的,她闭了闭眼睛,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的心已渐渐失去了温度,她的那个男孩,也许就躺在这里或别处。无论他在哪,她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害怕了,她想回家了。

    她回家了。所幸战火还未蔓延到家乡,看到父母安好,她感到一丝欣慰。父亲对于她,一直沉默。不久,她病了。一想到汪照,绝望总是涌上心头。病了才好呢,也许能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他呢,也许他还在这个世界生活幸福美满呢。不管怎样,她怕是再也不能在这个世界看着他对自己笑了吧。她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缥缈了。“好累,睡会儿吧。”她这么想,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耳边好像还听到母亲在抽泣,娘亲一直这样,自己有点小感冒都会小题大做……

    我缓缓睁开眼,我知道,我又做梦了。对面的李潇睡得还熟呢。梦境一次比一次难过,这样的情绪,即使梦醒了还记忆犹新。这次回去,去看看医生吧。                     

    【九】

    回到学校,心情好了许多。李潇送我到宿舍楼下,我提着给室友买的小礼物小特产高高兴兴地爬上了五楼,敲了敲门,却久久不见人来开门。这群小崽子怕不是趁着我不在偷偷出去玩了吧,哼!我拿出校园卡刷开了门,却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坐在我的座位上,我往旁边瞅了瞅,我室友竟然都不在。这货怎么进的女生宿舍?

    “你……国旗班的吗?怎么会在女生寝室?”我警惕地看着他。

    “小粥……”他轻喊着。

    “我是晓月,什么小……小粥?”我由愤怒转为诧异,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我经历了什么?梦境成真?科学?我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鹿森说得没错,我的脑子现在就是一片浆糊。

    “嗯……是的,你现在不是小粥。”他低声呢喃着,然后他抬头看着我,“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只是想来跟你说一句话,哪怕那句话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被他盯得有点心虚,移开了眼睛。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你曾经是小粥,我说过要你等我,可是我没能回来,战争太残酷。我一直不愿意走,我留在这世间,为了找你,为了跟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想娶你。终于我找到你了,可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他有点哀伤地低下头,“不过不记得也好,你现在也过得很幸福。我就是来看看你,我一会就走了,走了我也会忘记的。”

    听他说着,我有点难过。我重新看向他,梦境中那个男孩的脸越来越清晰,眼前的年轻人的脸逐渐与梦境中那个男孩的脸重合。“你是汪照?”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是我梦境中的那个男孩。

    “你认得我?”他声音里夹带了一点惊喜。

    “我梦见过你。”

    他好像很开心,对着我微笑着:“我走了。”他抬起手挥了挥手,手上一块暗红的月牙印记。

    我感觉我的眼角冰凉,伸手揉了揉,手背竟湿润了。睁开眼,发现我躺在寝室的床上,室友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玩着手机。我大概是在黄山累着了。我爬下床换了衣服,然后打了个电话给李潇。有点饿,可以去吃饭了。

    下楼看见李潇已经在楼下等着,我冲过去一把把他抱住。他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我:“这是怎么了?”

    “有你真好。”阳光很暖,风轻轻吹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我对李潇轻轻说着,一点也不觉得肉麻。

    李潇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脸,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这什么时候有的?”一块暗红的月牙胎记赫然在他手心。

    “不是一直都有吗?你不会失忆了吧?”他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是吗?”脑子这东西真是太不够用了,“不管了,吃饭去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反应那么大,不是一直都有的吗,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挽着李潇的手,欢快地走向食堂。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射下来,把我俩的影子拉得很近很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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