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柚子树
忽然想到父母渔塘小屋后的两棵柚子树，想起曾经见过它们裸露出来的根须，逐渐低垂无力的枝干，不再苍葱碧翠、平展的叶子，还有年复一年越结越小的柚子，像极了日渐苍老的父母，顷刻间有一种悲凉袭上心头。
01
村里有个渔场，共分三排，每排四个鱼塘，每个鱼塘的占地面积约二十来亩，父母在中间一排的最尽头处。因为养鱼市场不景气，加至近年气候的恶劣，很少有人饲养鱼，而是大多数把渔塘租给了藕商种莲藕，渔场里鲜有人来人往。
渔场的前面是一大片稻田。伫立小屋前，环顾四野，满目萧索。处处纤陌交错，稻田里绿的秧苗黄的稻谷更替后，到了冬天只剩枯烂的稻根精神颓唐的东倒西歪着，唯有野草从不寂寞，站着的恣意乱窜，在风浪里搔首弄姿；躺着的舒展开四肢随意摆放在地上，有的扑进了田里，有的睡在沟渠旁，有的成群结队在小屋周围风来点头雨来抹泪，杂草泛滥的地方，总有莫名的荒凉。
02
二零一二年八月初六，父母买了渔塘回家，当时正值柚子飘香时。两棵树上挂满了成熟的柚子，枝头被压得老低，有的还垂到了水里，绿叶闪着晶莹的光亮。果肉水份充足，肉质细腻，甜味纯正。
乡人都知道我们家柚子好吃，不时会有人来讨要一番，在父母偶尔不在家时，偷偷跑去摘个几个。父母不爱吃，所以那两年我和二姐每年都要带不少回去，我会分与同事朋友们品尝一番，大家总是赞不绝口，我也不免喜滋滋一番。
大姐两口子听我们说柚子肯结果，便在来年春天施了很多肥，剪了枝，望眼欲穿到秋的脚步临近时，却没有出现我们渴盼的傲人的景象——柚子结得不再像往年那般大、多，柚面不再光滑好似有结痂的伤口，颜色暗沉，上面裹着浮灰夹杂着不知名的黑粒。
这几年每到春天遇上大风地上就会铺上一层柑橘般大小的雏柚，让人看了着实可惜。留在树上的也只是稍微长大一点，但里面子粒众多，肉质大不如从前，也就鲜有人问津了，我们也不再伸长脖颈盼它成熟，甚至有些冷落了。
03
父母从青年到壮年再到老年，总是在温饱线上挣扎，要强的母亲不甘落人后，便注定她一生坎坷多难，父亲跟随母亲的脚步，拖着虚弱的病体也是一路蹒跚。
乡下的四野空旷，风刮起来似悍妇撒泼，雨洗刷起来连每个瓦缝都不放过，更别说上面盖着茅草的土屋了。
父亲好不容易度过了人生的严冬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便开始了与母亲艰涩蜿蜒的风雨路。
他们把土屋改成了小三间砖瓦房；
集铲草皮、板砖、烧窑、瓦工于一身为幺叔砌了两间平房，并安置了他；
大姐初中辍学后学了八年医，这期间重建大三间带拖厢，然后她成家留在了家里；
比大姐小三岁的二姐十六岁被送到城里进厂，给她凑的买户口的钱还被人给骗了；
我初中毕业不争气上个自费中专，几乎耗尽他们的元气，一边还高利贷一边供我读书，最后利息比本钱还得还多；
好不容易我毕业了，又要送钱又要送礼赔笑脸；
后来我病了，四处求医，因心急乱投医还屡屡上当受骗；
……
再后来，父亲把房子卖了，他们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漂泊生涯，个中滋味，艰辛自知。
父母在小县城苦了十年，先后炒过瓜子，替人拉货；卖过小菜；卖过水果；当过环卫工，最后几年跟人拆墙，手、脚上新伤覆盖旧伤，晨出不见太阳，晚归已灯火阑珊。历尽千辛万苦，用血汗兑换了十来万块钱，回家花几万买了渔塘，大姐做房子陆续给了一些，已是口袋空空。
04
养鱼是个异常辛苦而又操心的活，父亲每天天微亮就去割一三轮车青草拉回家，早晚要喂两遍鱼食，时刻要关注天气变化，晚上隔两个小时要起床巡视一遍渔塘，观察鱼的动静，决定要否增氧。
有一次天气闷热，凌晨两点电路坏了，无法增氧，鱼儿们全部朝一个地方聚集，那密集的鱼头让人看得心头发麻，又心急如焚。两位老人分别坐在水泥船两头，直瞪着眼，口张得老大，心狂跳着，虽是酷暑却也冷汗直冒，浸湿衣服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水，不停地用竹篙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供鱼儿吸氧，直到天亮六点左右，维修电路的人才匆匆赶来解了燃眉之急，鱼儿没什么损坏，但两老累得近乎虚脱，好几天晃不过劲来。
今年受恶劣天气影响，头一次死了四十几条、第二次死了五、六十条均重十来斤的草鱼，看着堆放在地上一般大的鱼儿，父母的心疼可想而知。父亲大半年的夜起被付诸东流，不免慨然长叹，忙了一年，颗粒无收，听说还赔了本。两老开始互相埋怨，吵得不可开交。
05
跌跌撞撞一生，现在两老徒留干瘪佝偻的身躯——蒙着阴翳的眼睛、间或白了的发丝、岁月在脸上划出的沟壑、风干了的皮肤、粗大的手指关节、暴突的青筋、厚黄的老茧，还有再也直不起的腰，对尘世日益厌倦的心，对暮年儿女不在身旁的无限哀伤。
偌大的渔场深处，两个孤凄的身影在田间地头晃动，宛如两棵干瘦的包谷杆在飓风里随风摇摆。屋后的柚子树残根断枝，枯叶零落，土坡已开始滑落，根须越露越多，也许风推一把，雨冲一番，便会轰然倒地，结束它曾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如今濒临枯朽、不再振作的一生。
06
人生如树，树如人生。想起那两棵柚子树，便想起父母……
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51天
网友评论
你写的特别生动。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