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

作者: 秦岭边的小镇 | 来源:发表于2017-08-25 01:59 被阅读300次

1

阴雨连绵。

方小朵的妈妈为没有柴禾烧而发愁,方小朵却是不愁的。

因为方小朵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啊。她要等十多年以后,才会为没有柴禾烧发愁,才会为没有钱买油盐而煎熬呢。

小朵只是觉得无聊得慌。没完没了的雨,让人窝在低矮阴暗的屋子里,快要发霉生青苔了,快要长毛成蘑菇了。

最可恨的是,十三岁的姐姐今天也不陪她玩了。不玩就不玩吧,方芹芹今天的举动有些奇怪。究竟哪里怪,小朵说不上来;只觉得方芹芹今天走路的样子很别扭。妈看见后,小声问了方芹芹一句什么话,方芹芹立刻就脸红得象充了血。妈把方芹芹带进自己房间,还关上了门。小朵在外面砸门,妈和方芹芹只是不开。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要知道,妈妈也好,方芹芹也好,都是很疼爱小朵的呢。

小朵索然无味地坐在门墩上,双手拖着下巴,第一次体会失落的滋味儿。

斜对门的小军在他家门口朝小朵招手。于是,小朵笑了。两个小伙伴在门口泥泞的路上玩起了泥巴。小军赤着双脚,把泥巴踩成一个个扣着的漏斗形状来,漏斗顶端还有一个尖尖头儿。小军说,这是女人的奶。小朵嘻嘻地笑着,小军说:“等将来长大了,我有了娃娃,我就让我娃娃吃这个泥奶头。”小朵笑得连嘴巴里换牙留下的豁口都露了出来。

小朵和小军捏了几个丑丑的娃娃,胳膊长腿短,或者一边长一边短的。小朵一时兴起,给其中两个泥人捏了小辫子。于是,小军就学样子,给另外的泥人做了帽子。小军说,男孩子应该戴帽子。

小朵说:“我们给娃娃再做一些桌子椅子吧,要不娃娃在哪里念书写字呢?”

于是两个小人儿兴致勃勃地,用泥巴捏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桌子,椅子。

小朵说:“小军,你是娃娃他爸,我是娃娃他妈。你去给咱劈柴挑水,我给咱烧火做饭。娃娃饿了。”这次轮到小军哈哈地笑。小军笑起来,眼睛迷成一条缝,看不见眼珠子了。

小军的爸爸出来,看见了杵在地面上的一个个泥巴奶头,看见了娃娃,也看见了桌子椅子。小军的爸爸看了看天,招呼孩子们在屋檐下来玩,不要在雨里。然后他就戴上斗笠,去看他的庄稼了。

小朵回到自己家时,妈妈和姐姐一起做饭呢。沤湿的柴禾呛得方芹芹不停咳嗽。小朵冲方芹芹翻了一个白眼,说:“活该!”谁叫你和妈妈搞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呢,小朵心想。

小朵偷偷溜进妈妈房间,果然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妈妈的柜子上,一个碗底残留着未融化尽的,红糖水的痕迹。唉,不就是一碗红糖水么,怎么这样神神秘秘地,小朵觉得扫兴。又想,秘密该不会是这个吧?自己没有发现真正的秘密吧?

小朵因此两天不理她的姐姐。方芹芹逗她,她也不笑。第三天,方芹芹叫小朵起床。方芹芹说:“从前啊,有一个臭小孩儿,她姐姐叫她起床。她姐姐说——快起床,公鸡都叫了好几遍了。臭小孩说——公鸡叫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母鸡。”小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难为情地恼火了,冲姐姐喊道:“你才是臭小孩儿,方芹芹臭小孩儿!”

方芹芹不恼反笑,刮着小朵的鼻子说:“不生气啦!”

姐妹俩和好了起来。

2

一条街上住着,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别人都知道了。

这不,马青青被福来家老婆找上门来,两个人在马家门外吵起来了。小朵也去看热闹了。她叫方芹芹一起去,方芹芹拒绝了。

小朵看回来,问姐姐:“福来家老婆骂马青青,说她是狐狸精,勾引她家福来。姐,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啊,马青青勾引福来什么呢,是用钓鱼一样的钩子吗?”

方芹芹正在叠晾干的衣服。方芹芹小大人一般地说:“小朵,女孩子了,有的话,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问的不要问。”

小朵很讨厌方芹芹这样的态度,她冲方芹芹做着鬼脸,又不理方芹芹了。

方芹芹变了,她不再是以前的方芹芹了,小朵觉得。更让小朵惊奇的是,爸爸妈妈对方芹芹的态度也变了,他们对方芹的说话时,就象对一个大人说话的态度一样。

妈妈给方芹芹添了新衣服。怕小朵也闹着要,就骗小朵说,是给小朵做的衣服,让小朵来试。小朵高高兴兴地试衣服,当然,衣服太大了,袖子太长了。小朵有些惋惜地说:“太大了哦,我穿不了,给姐姐试试吧。”方芹芹试衣服,白底碎花的衣服,把少女刚刚显露出来的体型包裹得诱人。方芹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兴奋,又有一些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让她更加好看了。

小朵在旁边看着,她也觉得方芹芹很好看,但她就是不说。方芹芹已经是大孩子了,而她还是一个黄毛丫头,这让她有些莫名的酸溜溜。小朵故作成熟地说:“姐姐是大学生了,在镇上念书了,是得穿好一些了。”小朵忘记了,放暑假前,爸爸给方芹芹买了一把新雨伞。小朵还攻击方芹芹说,方芹芹读了中学立刻就爱慕虚荣了,斗笠就不愿意戴了,嫌土气。小朵是心疼家里的钱呢,爸爸妈妈赚钱很不容易的呢。

但姐妹俩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无话不说了。方芹芹的言谈举止里,有了小朵看不明白的大孩子的风范。虽然,姐姐依旧非常疼爱妹妹,甚至比以前还让着她,小朵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变了。

爸爸在买化肥时,和方芹芹商量,让方芹芹决定买什么牌子的。这么大的事,爸爸竟然让方芹芹做决定!爸爸还让姐姐拿了粜粮食的钱,带小朵一起去镇上的信用社存钱。小朵看着方芹芹象一个大人一样和窗格子里的人说话。虽然小朵还没有窗格子高,但小朵在离得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见过了,窗格子里的女人长了一张长苦瓜脸,难看死了。所以方芹芹紧紧攥着小朵的手,方芹芹手心里都是汗。这让小朵知道,方芹芹是有一些紧张的。小朵也紧紧地攥着姐姐的手,她想传达给姐姐力量,告诉她,小朵在你身边的哦!

好像疏离了一些日子的姐妹关系,此刻又回来了呢,小朵觉得。

存好钱后,方芹芹给小朵买了一袋桔子果汁,一个包子。小朵于是幸福感满满。方芹芹看着小朵微笑,自己却不吃。小朵硬放在姐姐嘴边,她才咬了一小口,又推给小朵。

小朵忽然觉得,有一个长大了的姐姐,也蛮好的。

半个暑假过去了,小朵快要把因为红糖的不愉快忘光啦。

但就在这个时候,让小朵失望的是,她又发现了方芹芹喝过红糖的碗。小朵说:“红糖有什么好喝的,苦了吧唧的,跟中药一样。给我我还不喝呢,还背过我偷偷摸摸地喝,干嘛啊!”

方芹芹脸红了。方芹芹现在动不动就脸红。方芹芹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啦!”

小朵不耐烦地说:“我才不要长大呢!鬼鬼祟祟,不如做小孩儿。”

爸爸妈妈看着小朵,一边摇头一边笑。

3

表哥表姐来做客了。

十六岁的表姐绒花象一朵绽放得正好的花儿一样,把方芹芹在小朵这里的骄傲全压了下去。方芹芹在表姐面前,没有了大孩子的气派。这让小朵又解气,又不甘。不管表姐怎样好,方芹芹可是她小朵的亲姐姐哦!内心里,小朵还是偏向自己的亲姐姐的。

十四岁的表哥明威留着男孩子正流行的寸头,脖子后边却稍微长一些。爸爸却看不惯,给表哥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二道毛。守旧的成年人,就是这样称呼离经叛道的年轻人的。

表哥不在乎舅舅投向自己的冷眼。表哥快乐着呢。他总是循环唱着一首歌,而且最爱唱那句“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做他的新娘!”

这时候,他舅舅敌意的目光就更加稠密地落在他身上。而他浑然不觉。

大中午的,太阳热辣得吓人。表姐和方芹芹两个在小房间里睡觉。说睡觉,却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小朵想听,她们却又不说了。哼,两个特务!小朵愤愤地说。

因此,表哥明威喊小朵出去玩时,小朵便快快乐乐地跟着去了,象一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也不怕太阳晒得自己快要成烤红薯了。

明威说的玩儿,却是偷西瓜。他让小朵给他放哨。小朵提心吊胆地看着明威把一个碧绿的西瓜偷到了怀里,抱进自己家菜地里了。其实小朵的害怕是多余的,大中午,除了她和表哥,田野里没有别人。

最让人扫兴的是,千辛万苦偷来的西瓜,竟然是个白瓤瓤,没熟。再加上本来就不乐意表哥做贼,明威在小朵这里威信扫地。

傍晚的时候,爸爸发现了被丢弃的西瓜,自然知道了表哥干的好事。爸爸狠狠地训斥了明威一顿,明威垂着头,貌似认错,私底下却偷偷朝小朵瞪眼睛,他以为是小朵告密的。小朵也不解释,幸灾乐祸地偷笑起来。

晚上,姐姐和表姐绒花睡在小房间里,表姐占用了小朵的位置。小朵于是和表哥挤在堂屋中间临时放置的竹床上,和爸爸妈妈隔了一段距离一道帘子。

可能天快亮的时候吧,头顶的房梁上掉下来一小块土皮,正好掉在小朵他们的竹床上。小朵还没完全醒,听到表哥对爸妈说:“舅舅,房梁上土块掉下来了呢,该弄天花板了。”

父亲睡得迷迷糊糊地,含混着回应道:“没事,你睡你的。”

小朵要重新睡过去了。

这时,一只手触摸到了小朵的眼帘。是表哥明威。他这是要干嘛?小朵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蹦蹦的。

小朵闭着眼睛,感觉到明威的手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下身解手的地方。

小朵的头脑忽然嗡嗡地响,象是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一样要冲开脑壳,却终于不能明晰地冲出,终于又陷入一片混沌里去。

那只手停留了几秒,就拿开了。

小朵在黑暗中紧紧地闭着眼睛,却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晚上,小朵就挤在表姐她们床上去了。小朵说,明威脚臭,她受不了。

4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稠密得象杨树上的叶子,好像总也过不完一样。花儿开了几度,又落了几回。

方芹芹十八岁了,真真正正的大姑娘了。她已经毕业几年了,开始在镇上的小工厂打工挣钱。小朵也已经读中学了。

小朵没有太多的变化,除了个头长高了一些,胸前有了鸡头大的两块凸起。对了,小朵没有以前那样活泼好动了,也没有以前话多了。连爸爸妈妈都说,小朵现在沉稳多了。

那天正上课的时候,小朵忽然觉得下身一股热流。她急忙向老师举手,去了厕所。结果,小朵查看到自己内裤上,褐色的血痕。小朵慌了,她没有顾得上向老师请假,就急急忙忙回家了。至于回家能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小朵回来时,家里端端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姐姐方芹芹在青年边上不远不近地站着,有几分扭捏。

妈妈热情地招呼着那个青年,给青年介绍着,这是芹芹的妹妹,小朵。那人讨好地对小朵点头微笑,小朵脸一红,进了自己房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朵也喜欢脸红了。

小朵上课的时候回来,姐姐方芹芹是有些惊讶的。她不顾堂屋里的客人,跟在小朵后边进了房间。

方芹芹紧张地询问说:“小朵?”

小朵只是红着脸,苍白着嘴唇,面向墙壁,怎么都不吭声。

方芹芹如梦初醒地问:“小朵,是不是好事来了?”

小朵不太明白姐姐说的好事究竟是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应该点头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方芹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过来。在小朵耳边小声地说:“恭喜妹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方芹芹轻轻地关了房门,拿来卫生纸,仔细地教小朵折叠,使用。

帮小朵收拾妥帖后,方芹芹打开门,倒了一碗红糖水进来,递到小朵手里,就出去了。

小朵捧着热腾腾的红糖水,走神了。

小朵抬头看着窗外。窗外一切依旧,树正绿,天正蓝。

一切一点也没有变,但一切好像都变了样子。

有一些什么,永远地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又有一些什么来到了,小朵还不知道怎样去迎接它。

少女小朵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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