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翡

一

箬翡近日越发觉得路家的小子可怜了，疼他的娘亲与纠缠许久的痨病一同去了，父亲又没有血缘关系自然给不了他多少温暖，不逐出大门已是仁至义尽，哪里能求得来安慰呢。

箬翡之所以知道原委是因为她是那表哥情夫送给路家太太的一盆箬翡叶（因是还未开花）。路鹿当然不知道，不然就不会在二弟面前强要证明自己拥有的那发丝般的父爱了。

八岁的路鹿愚蠢笨拙，又得不到作为大少爷应有的尊重，常常在夜里抱着箬翡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怨自艾。刚刚升起的同情立刻化为泡影，为早日逃出魔爪，箬翡决定化为人形陪伴他一段日子。

在鹿眼惊讶疑惑的目光下一把抓过自己的本体放在窗前，转头好言劝道“鹿小眼你不可以这样对待你娘亲留给你的东西哦，她就在天上呐，你若是再这般欺负箬翡叶，她一伤心就会躲起来了。”“我不要娘亲躲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是娘亲留给我的？你是谁？”

还没那么傻嘛，“我，我是天上的仙女，你娘亲不放心你央我来照顾你的，你就叫我箬翡姐姐好了。”说完赶紧点点头来掩饰自己拙劣的谎言，“跟我这盆叶子是一样的呢。”“她会开花的……”“是嘛，小鹿什么时候能看到呢？”“……你每天乖乖的，她自然会开花的。好啦小孩子不可以熬夜快躺下吧，有什么问题明天自会解决的。”

帮那小子掖好被角后准备假装离开的箬翡差点被突然坐起来的路鹿吓退人形，“我眼睛很小吗？可是娘亲说它很漂亮的啊？”“……”重新把他按回床上“这是昵称，代表我很在乎你知道吗。”路鹿眼睛一湿眼看就要又要哭的架势，箬翡举足无措间看他吸吸鼻子转过头“小鹿乖，不哭，谢谢箬翡姐姐。”

二

“鹿小眼，你可不可以把箬翡叶旁边的香炉拿走？”箬翡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死死盯着那香炉，准确的说是上边的三根香。“小鹿在祭拜娘亲，怎么了吗翡姐姐？”面对如此虔诚纯洁的小鹿，她也只得放弃随他去了。一天两次被小鹿娘亲左娘亲右地称呼，箬翡恶寒地走开了。

即便格外努力，鹿小眼的功课仍是一塌糊涂。学文不成，十三岁那年决定习武，挑选与被挑选了许久才拜了城东武馆的高师傅为师，在看到人群中的箬翡点头后才跪下奉茶。路老爷在门口驻足一会儿离开的身影刚好被出来开小差儿的箬翡看到，高师傅是他堂妹的姻亲，人品和能力也是靠得住的，她想看来都说人类看重血缘也不尽然是对的，朝夕想对的小鹿对他来说也是有感情的吧。

感情？她一个妖懂什么人类的感情呢？莫名烦躁的箬翡放下了刚刚顺手牵羊的桂花糕，吃甜食让人乱想。

三

“挂这儿行吗？”“再左边一点，再一点，好就这样。”二十岁的路鹿已经强壮到可以在上元节体会到挂灯笼的乐趣了，趁机偷懒儿的箬翡匆匆走过。

这天路家准了假放大家出去看花灯，按耐不住的箬翡也揪着小鹿的衣袖跑了出去。

虽说年年都可见这繁华夜景，箬翡却仍未失去兴致，一口桂花糕咬下，随着人群缓缓向前移动。路鹿在后面紧跟着眼前的绿影，生怕一转身人就不见。

就在众人惊喜观看今年的特制花灯时，旁边的大叔一个激动撞到了正在卖力踮脚的箬翡，正要灵力化解的她顾虑到身处的环境，无奈准备给众人激情表演一个平地摔，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拽了回来，惯性使然也叫她准确无误地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朝夕相对多年，箬翡甚至能通过对方一个眼神探查到他的意图，此时又怎能认错这人身上的气味，眼睛不停转动不知该如何动作，不抬头就是对了。

小鹿也是一个心急将她拉了回来，这时尴尬的局面是满脑子之乎者也无法解救的，也是高师傅的功法里没有应对招数的。

“呀姑娘，你没事儿吧？”大叔一脸内疚地看着箬翡，她只得机械地摇摇头，“那就好喽，可别把这位小哥儿给心疼坏了，瞧瞧脸都急红了。”语毕两个人“腾”地一下气血上涌，箬翡急忙挣开搂在后腰上的手，磕磕巴巴道“就…就看到这儿吧，有点困。”说完头也不抬就向路家走去。路鹿不停摆动停在空中的手，一会儿抓抓头一会儿摸摸鼻子，放在哪里都不顺心，大叔疑惑道“怎么小哥儿不和你娘子一起回去吗？”“这就，这就，马上。”转头追上去，“年轻人就喜欢搞些小把戏。”远处才追上的某鹿脚下一个踉跄。

回路府的路程并不遥远，再加上现在正是大家外出观赏花灯的时分，行人并不多，两人更是与行人相逆而行，显得尤为突兀。

没有结果呐，妖和人怎么能在一起呢？假意轻松地对着身后人说道“小毛孩儿也长大啦，知道保护姐姐啦。”

相处甚久又怎能听不出话里的真假，可是自己又能说出什么让她开心的话呢。“啊”梦呓般地回应一声，继续走在她身后踩着灯笼下投下的背影。

一路无话。

四

“不行！我不同意！”箬翡双手环胸站在低头听训的路鹿面前，“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不怕刀枪吗？上什么战场？领什么兵？捐个官娶个媳妇儿生一堆娃安度一生不好吗？你娘生你下来就是要你去送死的吗……”向来乖巧的小鹿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居然要去北疆参军，经过上次的事情箬翡正打算过段日子离开的，这下他要去干九死一生的事怎么能让她安心。

一直低头的路鹿看箬翡说累了好忙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谢谢，但是一杯茶是收买不了我的，你怎么能突然做出这么鲁莽的决定呢？”说完将那茶水全数灌下，眼睛却是盯着对方，大有喝完再继续说教的意图，“父亲待我始终与二弟不一样，”执杯的手愣住，“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还是能够察觉出的，用饭的时候，检查功课的时候，出游的时候，我都是懂得的。”箬翡伸出手想拍拍他，却被他反手握住，“虽然不一样，但是他还是疼我这个儿子的，也许是我功课做得不够好吧。但是我武功很好啊”他眼中闪着光芒“师父说了，此次北疆作乱，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若是能打胜仗，父亲一定会以我为荣的。”不会的，他不会的，如果要打破你的幻想，就由我来，这样日后也好离开吧…“小鹿，其实…”

那日之后路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就在箬翡心急不已要闯进去的时候他出来了，“你…”出人意料地，外表得体，容貌焕发，“我去跟父亲说出征的事情。”居然还是要去，“以前我总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原来不是，阿翡，北疆我一定会去的，不过不再是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是为了不愧对自己多年习武的辛劳。”

出于礼貌箬翡没有去偷听，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老头子无非就是讲些要保重自己也不要拖累全军云云，她蹲在树旁捏着叶子等待，门开时“腾”地站起来并且成功撞到了头，呲牙咧嘴地笑着“讲好啦？”小鹿走到她身边揉着她的头“我告诉他我都知道了”“你！多嘴！他没有要把你逐出族谱吧？”“怎么会呢，我这次出征可是为路家争光啊”两人往小鹿院子里走着“他说这么多年是对不起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从心底敬佩的父亲，是陪伴我成长的父亲，怎么能仅凭血缘就轻下定义呢。”“对啊，其实老头子经常偷偷看你学习的，习武也是，他就是好面子，你…没生我的气吧，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你真相。”小心翼翼地等待回答“气，当然气，怎么不气。”说完扭头就走，“诶，别走呀，死小眼，我又不是故意的。”

蹑手蹑脚走进正在收拾带走物品的路鹿的房间，箬翡别扭道“难道你不打算邀请我吗，用我这仙力给你们做做弊什么的。”小鹿抬眼看她“难道你不打算去吗？”“我这是信守对你娘亲的承诺，你可不要乱想，还有赶紧把称呼给我改过来，什么阿翡，不尊重长辈。”看着箬翡假意生气离开的背影，路鹿放下手里的东西傻笑，你不走了，真好。

五

路鹿带领的这一路军队战果喜人，击败了敌军三成兵力，就在大家决定来个小庆祝放松一下的这一天晚上，北疆的一个精英士兵却混了进来企图偷袭，刚刚歇下的路鹿防备不比平时，箬翡一个心急居然轻身去挡那掺了毒的刀子，兵器入体冰冷的刺痛让她清醒过来，一个反手制服敌军，也吵醒了路鹿。

“阿翡！怎么这么冲动，你不是有灵力吗？快让伤口愈合！”路鹿抱着她，“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仙女，你娘亲也没有嘱咐我照顾你，我不过是个箬翡妖。”“我知道”“你怎么？！”“你这种迷糊的性子，却每天记得给箬翡叶浇水除草，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它状态好时你便十分开心，状态不好时你便提不起劲。”

“那你还每天拜我叫娘？！”“我怕你起疑，伤了你的自尊。”“……”

一口鲜血涌上来，“我好像，快不行了，到了北疆之后，箬翡叶开始结霜，我本以为是天气使然，今日看来不是了，那人正好刺进我心口，我提…提不出灵力了，可是我还没有告诉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去叫军医，你不会有事的，快来人！”箬翡轻轻抚上小鹿的脸“别…别急，本来眼睛就小，非要睁大不好看呐，我有点冷，你抱抱我。”“阿翡，不要闭上眼睛，我还没告诉你呢呀，你猜猜我要说什么啊？”“嘁，蠢蛋…我又不傻…”

六

箬翡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花盆中，过去多久了？小鹿还好吗？心中一急居然现出身形来，惊喜万分，看来不用重新修炼了。

转头看到箬翡叶居然开花了，边缘镶着冰晶，中心绽放着剔透的翡色，原来之前的种种迹象是要开花啦，激动的时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箬翡音调提高“小鹿，你猜怎么着，我居然开……”剩下的话被收到路鹿的怀里，“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的。”

鹿小眼，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从没有人说在乎我，阿翡，这个昵称真好听，就样称呼你啦，以后我也会在乎你的。

箬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