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光透过窗户投洒进来,温和地轻抚着一张年轻的脸,极尽疼爱和眷恋。这是一张俊朗的脸,棱角分明、轮廓清晰,眉毛浓黑,睫毛长密,样貌上英气十足,你能想象出这本该是个在阳光下闹腾的明朗少年。
屋子里很安静,少年在酣睡,他太累了。
房门轻声打开,进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头发随意的拢在身后,有些凌乱,面容粗糙,显然疏于打理。陈旧的短棉袄,很是单薄,她从寒风里来,周身透出一股寒气。她左手拎着一盒混沌和米粥,右手拎着一盒炒菜和一袋包子、菜饼。
那女人将手里的东西小心放到床头柜上,端来温水,取了毛巾,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膀,柔声唤着少年。
“跑了几家也没找到卖灌汤包的,所以买了混沌,这混沌也挺好吃的,不想吃的话,我还买了米粥,你要吃哪个?”那女人边解塑料袋边解释说。
“没有就算了,我吃混沌。对了,吃完饭,我跟你一块去街里,我想给琪琪挑生日礼物。”少年洗了一把脸,端过混沌吃起来。
“好,行。”那女人道。
饭后,等着那女人收拾停当,少年慢慢起身,将整齐叠在床头的羽绒服套在灰色毛衣外头,跟着那女人走出去。少年一米八的个头,四肢枯瘦,走起来就像是半身人踩着细长的高跷,又像是一副行走着的骨头架,摇摇欲倒,弱不禁风。
晌午时分,他们回到房间,带回来一只鲜亮的小猴子布偶。
傍晚,一个胡子邋遢的高个头男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到少年床边。少年的长相和个头看来是承袭了这个男人的好基因。
“琪琪来了。”那女人轻拍了一下熟睡的少年。
“琪琪来啦!”少年睁开眼,坐起来,冲着小女孩笑着。他蜷起腿,往床头挪了挪。那个寡言的男人默默坐到床边,盯看着少年,小女孩则一屁股跳到床上。少年把猴子玩具递到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的反应。
“谢谢,哥哥!”小女孩抢过猴子,抱在怀里,跳下床,欢呼雀跃,一会儿挂在脖子上,一会儿左右摇摆,不停地摆弄着。她很喜欢,笑声可以穿透墙传到很远。一圈人都安静地看着她欢跳,听着她的笑声。她的笑声如此清脆悦耳,她的快乐如此久违和真切。
“问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那个男人终于开口。
2016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初二,新年刚过。
少年陷入昏迷。
2016年2月15日,农历正月初八,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元宵节。
凌晨两点,少年醒了,父母都在熟睡,他没有喊他们。伸手够了他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接着他拿起手机刷了朋友圈,犹犹豫豫地点了几个赞又取消,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闭目睡去。
凌晨四五点,少年的亲戚陆续来到屋子里,流着泪,摸摸他的脸,搓搓他的手,揉揉他的脚,之后慢慢都打起了盹。
清晨七点左右,世界被一个女人恐怖的尖叫声刺破,她扑在少年身上,抓着他的肩膀死命摇晃,撕心裂肺地叫唤着少年的乳名,男人闻声也冲过来,跪在床头的地上托着男孩的脸哭喊。亲戚们都慌忙围过来呼喊。
“叫医生啊,快叫医生啊,医生快来啊,我的儿子啊……”女人泣不成声,瘫坐到地上,抓着少年的手,一刻都不想放下。
“医生,医生啊!”男人缓过神来,忙起身,踉跄着想起来要去找医生,这时医生和护士已被别人喊来了。
“快救救我孩子啊,他叫不醒了。”男人哭着拉过医生。
“其他人都回到病房里,别堵在这里。”又一名护士挤过门口围观的人进来。
泪眼婆娑的男人,瞅着堵在门口围观的人就像是魔鬼,他们冷漠地旁观少年的死去,他愤怒至极,脱下一只鞋子狠命扔过去“看什么看,你们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让你们再看!”他脱下另一只鞋子准备冲着固执的看客扔过去,结果身子失重,歪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结果再次摔倒在墙边的躺椅上,不能动弹。
“儿子醒了!他爸!儿子醒了!你快过来!”女人这时喜极而泣,她抹了一把眼泪,喊那男人。“你赶紧的啊?又抽筋了?他舅,你帮孩他爸掰一下,他又抽筋了,他一紧张就这样。”见那男人在椅子上干着急动不了,女人哭着腔跟他的哥哥求助。
男人被搀扶到少年床头,他依旧是那个动作,托着少年的脸不停抚摸。
屋子里骤然安静,没有人忍心打扰他们珍贵的交流。
“刚才喊你,你怎么也不醒,你听到妈妈喊你了吗?”那女人仍是泪流不止。
“你们别哭,我听见了,我答应了,只是太困了。”女人贴在少年嘴边听到这句,泪更如雨下。
“你想吃什么?你还没吃早饭呢。”那女人擦去泪水问道。
“琪琪呢?”少年目光过了一遍周围的人。
“琪琪昨天被你姑姑接回去睡了,已经打电话了,这会儿还没到呢。”那女人摸着少年的的脸,眼里抑着泪水,扭过头冲着一个亲戚喊到:“琪琪还没来吗?再打遍电话,叫她快点!”回过头又柔声道:“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有什么想吃的,跟妈讲,妈让你叔叔去买,他刚好在街里。”
“想吃水果。”少年说。
“想吃什么水果?”女人急切地问。
“没吃过的水果,我想尝尝。”说完少年喘了一口气。
“姐,你赶紧打电话给他二叔,让他买点水果,稀罕的都买点,叫他快点回来。”女人忙转过头冲一个人说到。那人忙应声出去打电话。“水果一会儿就买来了,还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跟妈讲哈,对了,你奶奶,还有舅舅、小姨他们
都来看你了,这是你小姨家妹妹,你同学也来了,还有......"女人给少年一一指认来人,她希望这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能够挽留住他。人们也眼含热泪地喊一声他的名字,轻轻地说:“我是谁谁,我来看你了。”
少年也都一一回应。
很快水果买来了,那男人和那女人慌手将水果一一去皮,切成块丁,用牙签送到少年嘴中。
男孩吃了几块,吃吃停停,最后实在没有咀嚼的力气,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水果说:“不想吃了......琪琪......还没来吗?”
“快了,快来了,琪琪到哪里了,再打电话催一催!”女人一边小声安慰少年,一边冲人群大喊。
“琪琪......怎么还没来......等不到了......”少年绝望地挤出一句话,开始呼吸困难,他觉得自己已经撑到极限了,他太累了,周围的人都捏着一把汗。
“琪琪来了!琪琪来了!快!快!琪琪,赶紧去看看哥哥!”人们看见被一个男人举过头顶的思琪,像是看到可以延续亲人性命的救命稻草,众口焦急地喊着。
“琪琪,叫我最后一声哥哥吧,以后就听不到了。”见到妹妹站在眼前,少年这会呼吸平稳了。
女孩看到哥哥面无血色,与昨日判若两人,吓得不清,只是一个劲地小声哼哼地哭。
“快叫哥哥呀!”
“再不叫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这孩子是傻吗?你哥平时白疼你了吗?”
“快叫啊!快叫啊!”
......
众人心急如焚等这个女孩喊出一句"哥哥",恨不能拿东西撬开女孩的嘴,女孩哪见过这阵势,嘴越发像是被钉住了一般,被逼到最后放声哭起来,就是不愿意喊一句哥哥。
人们知道少年必定是要走了,人们希望他不带一丝遗憾地离开,可是他们不懂孩子的心思,女孩不愿喊出那句哥哥,她是怕喊了一声哥哥,哥哥就真的走了。天真的女孩以为那句“哥哥”可以牵住哥哥的灵魂不离开。
“算了,你们别为难她。”少年看到女孩哭得停不下来,心疼起来。
“这孩子,最疼琪琪呕,琪琪你就傻呕,你以后再想叫哥哥就没机会了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那个女人一手搭在女孩的肩上,一手遮住脸,哭着说。她不知道女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如此狠心。“好了,好了,
不哭了,不叫就不叫吧,那你最后亲一亲哥哥,好不好?”女人见女孩哭得停不下来,她想找其他的方式来弥补少年的遗憾。
女孩情绪缓和了些,她凑过去,人们怕小女孩临时反悔 ,一手按住女孩的头,在少年的脸上亲了一口,女孩抬起头小声哭着喊了那声,少年期待了很久的“哥哥”。
少年笑了,眼角溢出泪来。
“琪琪,我要走了......没办法陪你了......你要好好学习......长大替我照顾好咱爸妈......”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少年似乎花了很久才交代完遗嘱,他如释重负。
“还有什么事情想做的吗?”女人强抑住泪水问道。
“想回家......”少年答道。
“好,我们马上回家,妈带你回家。”女人没再掩藏泪水,她的内心只剩无尽的哀痛。
男人叫来了医生,又打了电话安排好私人救护车。
担架床推到了床头,医生接好了简易呼吸器,众人合力准备将少年抬至担架床上。
“怎么没有氧气了?”只说了这一句,再看,少年已没有了气息。
人们拖开少年的父母,给少年换上新衣服,把他抬到担架车上,少年回家了。
静静目送少年的人,自语道:“天又要下雨了。 ”
在这世间,除了生死,没有什么大事,除了生死,没什么不能放下。没有人愿意选择死亡,除非是谁都不能理解的迫不得已,被逼无奈,或者死亡成了他生不如死的一种解脱、逃避的方式,及死亡成了痛苦的救赎。
人们常说,没有把死想清楚,如何才能活明白,死,每个人一生只能经历一次,经历之后,你就不会有活明白之说,就只能留给活着的人来评说了,所以死岂是人人都能想明白的,还是好好把活着想明白,想想自己怎样活着才不辜负活着。
听说,地上的人和天上的人彼此思念,天空就会下雨。
这一年是雨水和泪水交织的一年。
哀死贺生,一刻不停,坟墓上的野草长得最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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