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作者: 温北北北 | 来源:发表于2020-03-19 15:49 被阅读0次

    建元四十年,春天来得有点迟,往年京城里这会儿,大街小巷里都是穿了春衫的行人,白雪消散,欣欣向荣,但是现在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偶尔有大户人家的下人走过,才会出现一点鲜亮的色彩。

    今上冬狩未归,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在随行之列,大宁开国二百多年,正当盛世,今上励精图治,朝中并没有多少权贵,反而大多数都是能臣。

    沈颜是老皇帝嫡亲妹妹长平公主的女儿,生父沈禀,为当朝一品太傅,负责教习皇子学业,在勋贵之中并不算显眼。

    沈颜死死的盯着送到自己鼻子底下的小野花,沉默了五秒钟。

    眼前的少年相貌十分俊秀,笑得温柔极了,身穿鹅黄锦衣,同色的抹额把他衬托得尊贵不凡,最难得的是,这少年眼神清澈,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少年羞涩的爱慕。

     这个少年是皇帝第六子,生母宜妃,十分受宠,加上母族尊贵,自小众星捧月。

     “表妹,我见你看这花许久,可喜欢?”燕晟噙着一点紧张的笑意看着沈颜,脸颊微红,任是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思,他方才见表妹只呆呆的望着这花出神,顿时连皇子的身份也顾不得了,丢了猎物下了马,跑去给她摘了花。

    身后的教养嬷嬷顿时皱起眉头,轻轻的按了按沈颜的后背,提醒她注意身份,沈颜犹豫了一下,后退一步:“殿下……”

    燕晟知道是自己越了规矩,但是他真的忍不住了,父皇早先就答应将表妹许给他,但是最近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母妃开始给他挑选那些世家贵女,明里暗里的提醒他不要再去找表妹。

    他一向知道皇子的妻妾由不得自己心意,若一定要让他在这些贵女中选一个,他只想选表妹。

     “表妹……不喜欢这花儿吗?还是我送的,你不喜欢?”

    燕晟握着手里的花,睫毛慢慢的垂落下来,清澈的眼睛被掩藏在眼帘下。

    沈颜手足无措,几乎都想哭了:“殿下,我……”

    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解救了沈颜:“六弟,女儿家心思软,你把人家好好的花儿摘了,还不赶紧赔个礼,道个歉呢?”

    沈颜简直都要被这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动哭了,她抬头看去,正见一个端坐在马上的玄衣青年,这人眉眼生得清俊,看上去却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让人没来由的心头一突。

    帝三子,燕弋。

    燕弋微微的瞥了一眼面露茫然无措的少女,眼神没什么波动,目光落在了燕晟的身上。

    早春新草初发芽,一片绿色的猎场草地上,面露茫然的少女和一脸痴情的少年站在一处,恍如仙童玉女,只是茫然的那个是真茫然,痴情的那个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燕晟被打断了话,抬头看向马上端坐的燕弋,眼里闪过一抹冰冷的光芒,很快平息下去。他面上露出些许抱歉之色,对沈颜轻声道:“表妹,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喜欢什么花,等回头我让人栽了送到你府里。”

     沈颜如蒙大赦,道了谢,连忙对着燕弋和燕晟行了个礼,回到了马车里。

    燕晟看着被放下的马车帘,看了看手里开得正灿烂的野花,随手丢给了身后的侍从。

    “三哥,今日我们来比比谁猎的野物多,如何?”他翻身上马,面上虽然笑着,但眼里满是冷冷的怒意。

    燕弋低声的叹了一口气,调转了马头,算是默认了燕晟的话。

    其实沈家在勋贵之中算不得大族,这些年小辈里也不出什么人才,能嫁给老六,是沈家姑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管他真心不真心呢,但是燕弋就是出头了,他想,也许是那沈家姑娘的眼神太清澈,让他有些不忍心。

    往年的春猎大概要进行十天左右,沈颜到的这会儿才是第一天,觅了个清静的小树林偷巧。小树林虽在猎场范围里面,但是由于太过冷清,根本没有人往那边去,沈颜一路上就没遇见过半个人影。

    夕阳西下,夜色逐渐弥漫开来,沈颜撑着伞面容平静,心里却想的不想嫁给六表哥,一晃神,没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就这么一眼看见了燕佚。

    然后她就呆住了。

    墨眉入鬓角,凤眼微微上挑,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点阴影,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她,那双朗星般的眸子也就映入了沈颜的眼帘。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俊美。

    “这位……可是长平姑姑家的表妹?”发觉沈颜在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燕佚顿了顿,态度谦和的问道。

    沈颜反应过来,连忙道:“四,四表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居然一紧张,磕巴了。

    燕佚看她掩饰都掩饰不住一副懊悔的神情,有些疑惑,不过看上去却直白的可爱,他心头莫名柔软了一瞬,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表妹莫要贪玩,还是尽早回去吧。”

    沈颜呆了呆,看向微笑着的燕佚,心头忽然跳了跳,脸颊微微泛红。

    “多,多谢四表哥……”她小声的说道。

    燕佚点了点头,随即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树林的尽头,沈颜的脸颊还是发烫。

    “这个四皇子还算识时务呢,”一个嬷嬷低声的对沈颜说道,“知道配不上小姐,也不往前凑。”

    沈颜愣了愣,看向那个嬷嬷,也许是她眼里的惊讶和脸上的红晕太过明显,嬷嬷摇摇头,让侍女走远一些,这才说道:“小姐莫要看那些皇子好像个个都差不多,但其实中间天差地别,像是四皇子,这辈子至多就这样了,莫说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就是三品官儿家里的姑娘都要犹豫呢。”

    嬷嬷是长平公主特意派来教养沈颜的,自然什么都敢说,反倒是沈颜听的一愣一愣的。嬷嬷看了看沈颜,道:“小姐还有两个月及笄,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只是不知小姐是想要如意郎君,还是锦绣前程?”

    老皇帝一共有十一个儿子,燕佚排行老四,他的出身原本十分尊贵,乃是正宫皇后所出唯一嫡子,只是好景不长,老皇帝风流,宫廷争斗的十分厉害,皇后很快被废,燕佚这个原本内定的太子也被和皇后一起,关进了冷宫。

    从八岁关到十八岁,整整十年,没人知道这段日子发生过什么。

    然而春猎过的很快,即使是沈颜天天去小树林等偶遇,她也再没有见过燕佚,眼见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黑沉,终于等到了春猎结束。

    回程途中,嬷嬷看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摇了摇头,微微加重了语气,道:“老奴虽然做不了什么主,不过,小姐若是想要如花似玉的前程,就要自重身份,少同四皇子这样的人往来,小姐若只想求个太平安康,也得和这样的人划清界限。”

    沈颜被说的脸红,不过她倒是有些疑问,“就算母家有些拖累,好歹是皇子,怎么嬷嬷说的好像四表哥多不堪似的?”

    嬷嬷自以为她是见了燕佚少年俊美,动了芳心,顿时严厉的板起脸。

    “小姐经事少,不知道这皇宫是吃人的,失了宠的天潢贵胄比起庶民都不如,更何况是冷宫里的?其他的几位皇子们日后还能封王,四皇子只怕一辈子就这样了,瞧着陛下的意思,也没让他出宫开府的打算,谁家姑娘嫁了他,莫非要随他一起去住冷宫?”

    这话简直掏心掏肺,也只有心腹说得出来,沈颜按下心中一点微妙的不快,表示自己听懂了,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

    长平公主是老皇帝最小的妹妹,却难得没有太多皇家公主的脾气,她平日不住在公主府,反而和沈禀一起住在太傅府邸,就像是一对寻常的小夫妻,沈家不是大家族,沈禀寒窗苦读二十载,一朝高中,得了公主青睐,这才半脚跨入了勋贵的行列。

    沈府不大,前后四进,府中二十来个下人,比起别家看上去冷清许多,但是长平公主是不习惯别人来侍候的,反倒觉得日子安宁。进了正堂,拜过父母,沈颜这才抬起头。

    沈颜的房间靠近偏院,东南面的窗下就是院墙,阳光透得少,反而有种别样的幽静。

    “小姐,既然已经回来了,春猎里发生的事情,就都忘了吧。”嬷嬷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为她簪上一支精致的簪子,很是语重心长。

    沈颜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句,然而面上还是带着些许茫然的神色,一看就没听进心里去。

    嬷嬷叹了一口气,为她梳理好两边垂落的发丝。

    更衣洗漱过后,就到了用膳的时候,沈禀没有妾室,所以沈府只有沈禀,长平公主和沈颜三个人,饭桌自然也随意了许多。

    用完膳,沈禀放下碗筷,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道:“去吧,你娘有话跟你说。”

    沈颜没由心口一紧,她知道肯定是宋嬷嬷把她遇见燕佚的事情和长平公主说了。

    长平公主走在前面,她的步子很规矩,一举一动都透着皇家的尊贵的气度,反观沈颜,蔫不拉几的跟在后面,好像下一刻就要上刑场似的。

    两人来到了侧厅,长平公主在主位坐下,沈颜也蹭到了边上,低着头站着,可怜巴巴的。

    “行了,好像娘要吃了你似的,过来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颜小声的说道:“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他们是真的没什么……”

    长平公主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沈颜捂住了额头。

    “娘知道老六喜欢你,他的事情先不说,你倒是说说,你跟老四怎么回事?”长平公主的秀眉微微的皱起,看向沈颜。

    顾虑到沈颜的心情,长平公主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沈颜的解释她也是不信的,再怎么说,在小树林等了一连十天就为见燕佚一面,除了芳心暗许,也没有什么解释了。

    长平公主语重心长:“皇家的事情纷纷扰扰,娘并不希望你去掺和,老六那边,娘知道你不喜欢,已经替你拒了,但是老四……有什么念头都尽早断了吧。”

    沈颜低下头,小声的说道:“娘,四表哥他……人很好的。”

    长平公主眉尖蹙起,但是终究还是轻轻的摸了一下沈颜的发顶,低声叹道:“傻孩子,你还小,不懂。”

    “好了,这些事情过些日子再说,过些日子就是你的及笄礼,要好好准备了。”

    长平公主不想再多说,她也是从少女怀春的时候过来的,深知父母的劝诫只会让他们越发的叛逆。

    沈颜还是派人打听着燕佚的消息,听说他闲暇时也喜好乐理,每每爱在宫外一处乐坊听曲。

    说来也巧,沈颜就有一把极为珍贵的古琴,有时磨损了或是续弦都要去寻乐坊,她想了想,果断让侍女把琴抱出来,换了那家燕佚常去的乐坊去保养。

    琴是绝对的好琴,自然而然的在乐坊主人面前挂上了号,原本这乐坊就是燕佚为了和心腹见面特意着人悄悄弄的,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看着被送到眼前的,一把极为珍贵的古琴,燕佚沉默了一下,瞥了一眼心腹,“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以后别拿这样的事情来找我。”

    心腹被说的不安极了,擦了擦头上的汗,伸手就要去抱琴,燕佚眼角余光瞥见他手心的汗渍,再看一眼仿佛华光流转的琴,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

    “出去。”

    心腹还没碰到琴,燕佚的手已经按在了琴端,这下还有什么不懂的?心腹会意,连忙退下。

    沈颜细心的在琴上系了一个浅色的玉坠,下面打着精致的结扣,虽然和名贵的琴有些不搭,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女儿家心爱之物。

    琴的外表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琴弦有些磨损,弹出的音色有些不同,燕佚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琴弦,立刻就发现了需要修理的地方,他顿了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取过乐坊一旁的工具,先换上了新的琴弦,然后才开始慢慢的修复。

    刻刀落下木屑,新漆刷满,等到燕佚站起身的时候,他才发觉,他从午时一直弄这把琴到了傍晚,甚至连宫禁都忘了。

    看着修复一新的琴,燕佚有些发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指尖触及温润的玉坠,让他一瞬间醒过神来。

    “主子,该回了。”内侍低声的提醒道。的确,这个点再迟一会儿,宫门大关,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燕佚不是寻常的皇子,他居住在冷宫,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皇帝虽然明面上没有限制他什么,但其实只要他稍有一步踏错,迎来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燕佚收拾了一下心情,抬脚走出了乐坊,就在马车帘要落下的时候,他对乐坊主人道:“晚上把琴送回去吧……若是可以,转告她,琴不是乱修的,从前在哪里,以后还是去哪里吧。”

    乐坊主人简直要泪流满面,他能不能假装没有听懂主子的意思?人家沈小姐大概是知道他常来,才把琴送来这里修,也许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意思,更何况……他瞧着,主子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心里有太多的顾虑,才不予理会,他何苦要去做坏人?

    然而他是最早就跟着燕佚的一批人,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气,他若是敢阳奉阴违,只怕明天地府就会多一个来客。

    琴就这么被退回来了。

    燕佚清醒的知道,他想要更多的东西,就必须割舍一些什么,情爱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须。

    沈颜抱着修复一新的琴拨弄了几下,手按上琴弦,她顿了顿,发觉琴上的玉坠被换成了一个白玉平安扣,底下垂着一尾青色的流苏。

    她怔了怔,把平安扣取下,反复看了看,才把平安扣收好,觉得甚是开怀。

    早春三月桃花开,京城繁华之地,自然少不了各种桃花宴,沈颜即将及笄,宫中隐隐又有消息说长平公主为女儿婉拒了六皇子,许多有意的人家纷纷起了心思,各式各样的帖子也雪花般的飞进了太傅府邸。

    沈颜翻翻捡捡,翻出了一张丞相府的请帖,她知道,丞相的宴会,燕佚一定会去。

    燕佚确实会去,他这时实力匮乏,只能悄悄的收拢一些人品过得去的心腹培养,但是现在他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朝堂中下层的官员,想要往上靠拢一些,参加这样的宴会是必要的。

    早春微寒,相府的花园早就布置了露天的宴席,许多年轻男子在草地上吟诗作对,女眷则是在水榭一类有遮挡的地方,用着点心,时不时品评一下侍女们送来的诗作。

    沈颜安静的捧着手里的茶盏坐着,时不时也跟着女眷们看看那些诗作画作,气氛倒也和谐,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人捧了一副画卷来,恭敬道:“方才六皇子起了雅兴,作画一副,诸位小姐可自行观赏。”

    看着那合起来的画卷,不知为何,沈颜的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画中,撑着伞的青衣少女站在一片桃树下,花瓣纷纷,落在伞面上,虽然只有一个背影,

    但是……今天穿青衣的只有她一个。

    起先见是人物画,众人面上带笑,心里却各自思量,但稍稍注意了一下,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沈颜的青色衣裙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燕晟动笔的时候,燕佚就发觉了不对,看着那个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少女背影一点点的浮现在别人的笔下,燕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和母后一起被从凤仪宫里被赶出来,他抱着衣物细软,拉着几乎要哭死过去的母后,茫然的站在冷宫外,淋着雨。

    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在一瞬间被剥夺,他变得一无所有。

    握紧了掌心里的玉坠,燕佚微微的闭了闭眼睛,等到睁开的时候,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终有一日,他想要的,都将属于他,谁也无法从他身边夺走什么东西。

    不知是谁提议来一段才艺表演助兴,沈颜被推的无法,只好站了起来,正巧这天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把燕佚送回来的琴也带上了,弹一曲刚刚好,雅致又不会显得她太过难堪。

    沈颜看了看不远处的草地,忽然脑子一抽,手下一颤,一个别致的调子就这么从她白皙的指下滑出。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沈颜也没有念出词,但是那种少女心思,情意羞涩的琴音却是很容易听出来的,琴声悠扬,传到了草地上,燕佚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没有人比他再清楚沈颜对他的情意,这曲子……是为他弹的吗?这样的热烈却又这样的不安,带着少女隐隐的期待,让人听的,心都忍不住疼了。

    只是落进燕晟的耳朵里,却又不同,他已经知道长平姑姑不愿意将表妹嫁给他,但是若是表妹心里愿意的话,他有把握说服父皇直接下旨赐婚,这才用画作试探,没过多久就收到这样的回应,表妹心里……定是有他的。

    燕晟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琴曲,面上渐渐流露出一股极为温柔的笑意来。

    “如此良辰美景,还有琴声作伴,诸位,当满饮此杯。”燕晟站了起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也随着他的动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燕佚坐在边上,却没有动弹,俊美的眸子半开半闭,看不清神色,他按着额头,看上去已经喝醉了。

    燕弋也没有动,旁观者清,他知道这琴不是弹给老六的,目光在自家四弟身上转了一圈,他微微的摇头,仿佛已经预见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未来。

    一曲毕,女眷这边静默了一会儿,周兰心笑道:“沈家姐姐好琴艺,宋妹妹,你方才说要弹琴的,这下可不敢了吧?”

    几个姑娘笑闹了一番,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很快就有人接替了沈颜,琴瑟萧笛轮番上阵,有的倾诉情意起来比起沈颜的春日游还要直白许多,倒显得她不那么显眼了。

    “小姐,我们去哪里?”侍女纠结了一下,终于在沈颜绕了花园第六圈的时候,小声的问。

    沈颜醒过神,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事……我,就是想逛逛。”

    她的语气不太确定,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是失落了,侍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沈颜却对她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了,我是真的没事,再逛逛吧,然后回去。”

    侍女连忙点头,跟在了沈颜的身后,桃花纷飞,侍女为她撑起了伞,她们却都没发现,远远看上去,沈颜的背影和燕晟画的那副青霄玉女图有多像。

    燕佚发现了,一瞬间他觉得少女的背影是那么遥不可及,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和她分开,即使他再怎么追赶,也无法触摸到哪怕是她的一片衣角。

    他的脚步顿了顿,忽然往前跨了几步,叫住了沈颜。

    “表妹。”

    沈颜惊喜的同时不忘记调整一个微妙的角度转过身,让自己显得矜持好看一点,她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表情破功。

    然而燕佚是最会察言观色之人,如何看不出少女的那点矜持心思,看着她眼里遮掩不住的惊喜爱慕,他的心忽然就有些柔软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应该才情不输男子,智慧非凡,但是他错了,一个人机关算尽已经够辛苦,谁又愿意连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卸不下防备?

    他喜欢这样单纯的表妹,甚至有种护着她,让她就这样单纯一辈子的冲动。

    燕佚叫住沈颜只是一时冲动,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样不计后果的时候。

    看着沈颜期待不安的眸子,他顿了顿,温柔道:“表妹方才的曲子很好听,可有来历?”

    沈颜愣了愣,低下头道:“那是昔日一位先人所做,并没有什么来历。”

    “那……可有填词?”燕佚问。

    他的眸子那么温柔,和燕晟不同,燕佚的相貌十分俊美,冷中透着一股别样的侵略感,正因为如此,他的面容柔和下来的时候,才那么让人心动。

    沈颜被看的呆愣愣的,眸子微微的瞪大,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声的把那首春日游

    念了一遍,发觉燕佚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她连忙道:“这是先人思念故国之作,并非,并非……”

    燕佚看着少女羞红的面庞,明明心中知道不该,知道就此打住对他和沈颜都好,但是他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那阵波动,轻声开口。

    “并非什么,表妹?”

    他的尾音微微的上扬一些,听起来就像是带着钩子,钩的人心里痒痒的,沈颜的脸更加红了。

    燕佚知道,只是女儿家心思矜持,他没有说破。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原来她这样爱慕于他么?只是他又有什么可爱慕的呢?和老六比起来,背景势力,文采学识,就连长相,他都找不出自己哪怕一点优势,只能归结于沈颜还太单纯。

    她大概不懂什么叫爱慕,却这样单纯真挚的告诉他,她想要嫁给他,哪怕是他对她再无情,她也不后悔。

    被那双清澈的仿佛水洗过的眸子看着,燕佚的心头微微的颤了一下,白嫩嫩的少女脸庞上还泛着羞意,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冒着傻气,但……这是一种近乎天真的诱惑。

    燕佚几乎忍不住想要就这么俯身,狠狠的亲吻那仿佛泛着桃花般色泽的唇瓣。

    “小,小姐……我们该走了……”侍女的声音嗫嚅着响起,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打搅自家小姐和四皇子说话,但是来前公主就说了,要让她看着点,无论是六皇子还是四皇子,都最好不要让他们接近沈颜。

    她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了,要是再不打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公主一定会打死她的!

    沈颜反应过来,知道现在和燕佚说话的机会难得,但是看着侍女苍白的脸颊,她也大概猜到了一点,犹豫了一下,对燕佚道:“在外耽搁许多,怕是要让姐妹们等急了,表哥……来日再会。”

    燕佚对她温柔的笑了,没说什么,只道:“路上小心,别被冲撞了。”

    沈颜觉得自己再度缺氧,本来燕佚就是他见过的最俊美的少年,现在居然还这么温柔的对她笑……这个笑容,简直犯规。

    沈颜晕乎乎的走了,却没发现,在她走后,燕佚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桃花宴顾名思义自然重点在宴上,热闹了一会儿,也就到了中午,沈颜早早的跟着几个贵女端坐在了位置上。

    桌上的茶水是浅绿色的,上面漂浮着几片粉红色的桃花瓣,看上去雅致又赏心悦目。

    陆陆续续的有相会回来的少女红着脸入席,沈颜的身边也坐下了一个,少女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大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沈颜看她模样大大咧咧的可爱,忍不住对她笑了笑,少女愣了一下,也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她还没来得及和新交的朋友说些什么,这时一个惊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几乎已经破了嗓子,“有,有人落水了!”

    相府花园连着一片不大不小的湖,若是夏日还会开满荷花,不过这时正值早春,湖面没有荷花,一片波光粼粼,水中扑腾的身影也就越发明显。

    沈颜就在离湖边不远的水榭里,走几步路就到了,然而等她赶到,落水的人还是没有被救上来,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犯难的样子。

    原因无他,落水的是个姑娘,熟悉水性的下人不能近身,想找个会水的仆妇需要时间,已经有人去叫了,然而那女子的扑腾一下比一下让人揪心,看上去下一刻就要被淹没。在场的会水的人倒是有,但是一打听,是个五品官员家的小姐,平素没什么名声,身份又低,人救上来可就扯不清了,身份高的不愿意沾染这样小门小户的女子,差不多的就更加不愿了,这是一定要负责的,平白无故整回来一个妻子,不和心意怎么办?

    来参加桃花宴的乌压压的宾客们,竟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站在岸上,看着落水的女子扑腾。

    这是沈颜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她瞪大了眼睛,对侍女道:“为什么没人去救她?”

    侍女小声的解释了一下,沈颜愣了愣,说道:“那人呢?怎么还不来?没看到她就要淹死了吗?”

    的确,从被人发现落水开始,就有人去叫会水的仆妇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回来。

    沈颜拧起眉头,把身上厚实的披风解开,直接纵身跳了下去。

    站在岸上的众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一个看上去就身份不凡的姑娘跳下去救人,她要是真能把人救上来,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若是没有,这不就是把自己也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吗?

    侍女惊呆了,大声的叫道:“小姐!”

    落进水里的一瞬间,沈颜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她没想到水会这么冷,仿佛四肢都被浸透,但是她忍住了,让自己保持住平衡,她开始努力向着不断扑腾的女子游去。

    沈颜是会游泳的,游的还不错,但是绝对不代表她能在乍暖还寒的早春,冰冷的湖水里游的飞快,事实上谁都能看出她的勉强来,然后就听两道惊呼声一前一后的响起:“殿下!”

    “殿下!”

    好几道轻重不一的吸气声传来,众人呆呆的看着三皇子和六皇子同时跳进了水里,朝着沈颜的方向游去,两个人游的都不快,显然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沈颜。

    沈颜终于接近了落水的女子,这时她已经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沈颜很容易的把她托住,这时她也发觉了正在靠近的燕晟和燕弋,抱着怀里几乎昏死过去的女子,她掂量了一下,确认自己有把她拖到岸边力气,便大声叫道:“两位表哥,女儿家名节重要,还请离得远些!”

    燕晟已经要靠近了,闻言连忙道:“表妹,我不碰她,我担心你!”

    他还要往这边游,沈颜眉头皱紧,努力的托起落水的女子,往岸边游去。

    燕晟是真不想和落水的女子扯上什么关系,见沈颜游刃有余,他也渐渐放慢了步伐,

    只在两个人身后缀着。

    然而就只是这样,已经足够让人遐想连篇。

    方才那女子落水,三皇子和六皇子都在,完全没有要蹚浑水的意思,那救人的小姐跳下去后,两个人居然同时跳了下去,原本六皇子喜欢沈颜这样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关三皇子什么事情?怎么就连他也下水了?

    要知道,今上子嗣大多为低级妃嫔所出,连他自己都不甚满意,这些年唯二的有望继承储位的皇子,除了六皇子,就只有三皇子。

    众人的视线落在沈颜努力往前游的身影上,几乎恨不得把她烧穿才好。

    好不容易把人拖到岸边,沈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侍女见状,连忙推开还在昏迷的女子,把手里的披风盖到沈颜的身上。

    燕晟和燕弋一前一后上了岸,看着沈颜安静的裹好披风,湿透的发丝滴落水珠,嘴唇都开始发紫了,但是她的眸子却是那么的亮,看的人心里微微的发颤,燕晟蹙起眉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漫上心头。

    燕佚从开始就站在岸边不远处,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子落水,也眼睁睁的看着沈颜跳下去救人,那一刻他是想跟着跳下去的,然而跳下去之后呢?他的头脑总是转的那么快,那么清晰,在最少的时间内分清了利弊,然后,没等他冲动,燕弋和燕晟已经双双跳了下去。

    呆呆的站在岸边,燕佚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他和表妹之间,就仿佛地底的尘埃仰望着天上的明月,他如何,配得上表妹。

    跳水救人原本是好事,但是对于沈颜这样身份不凡的贵女来说,却是很出格的事情,府中上下都知道,公主不想让小姐和几位皇子扯上什么关系,但是过了今天,三皇子和六皇子都为了自家小姐跳湖的消息一定会传出去,纵然没有损了名节,但是也绝不会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求亲了。

    长平公主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情,眉头深深的皱紧,不过却没有对沈颜说什么重话,这不是她的错,如果太过天真是错的话,那最错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是她把女儿教养成这副不知事的性情,再怪她又有什么用?她不喜欢六皇子是真,但是比起让女儿孤独终老,嫁给这个看上去还不错,前程大概也差不到那里去的侄儿,貌似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是!为什么老三也会跟着跳下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帝兄长多疑的性格,他原本就在老三和老六之间犹豫,想在这两个人中间挑选出一个来继承大位,这些年一直不给成年的皇子封王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大宁太子是不封王的,封王就代表和储君之位无缘,老三和老六年纪相差不大,若要封一个,留下的那个必然是太子,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所以,还是不能和皇家扯上关系。长平公主按了按眉心,问那日在沈颜身边侍候的侍女,“小姐下水的时候,四皇子的反应如何。”

    侍女仔细的想了想,说道:“四皇子就站在湖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奴婢瞧着,他对小姐……”

    招人喜欢原本是件好事,但招惹的都是皇子,这叫什么事?遇上一个多疑的帝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平公主的眉心皱了起来,她站起身,若是不想让自家女儿扣上一个妖孽祸国的名头,

    老三和老六一个也不能嫁,她知道女儿心里是喜欢老四的,她虽然看不上老四处境,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燕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宫里的,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办,明面上他还是只能在冷宫勉强度日的失宠皇子,但是背地里他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的势力,虽然偏向底层官员,但是绝对忠心,他很清楚,就连精明了一辈子父皇也看不穿。

    但是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冷静一场。

    他喜欢表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不敢去争取,这简直是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他连至高无上的皇位都敢谋划,甚至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然而却不敢对喜欢的女子表明爱意,畏首畏尾。

    燕佚的目光沉沉,仿佛一潭死水,但是沉淀在里面的,却是冷冷的黑雾。

    沈颜自己不知,长平公主却清楚她的处境,今上是个多疑的人,同时和两个他看好的皇子扯上关系,如果长平公主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只怕沈颜早已死了好几回。

    越是这样的情况,越是一个也不能嫁,长平公主自己是甘于平淡的,也不希望让爱女嫁入深宫,她是公主尚且见惯了宫廷阴私,换了皇帝的妃嫔,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纵然这一个两个的看上去都痴情,但是男人有权没权的嘴脸是一样的,那个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也不看在眼里的皇帝兄长,何曾没有含笑牵着她的手给她买糖葫芦的温情时光?

    所以长平公主选定了燕佚,她知道,以皇帝兄长的性情,绝对不会让自己已经放弃的儿子有出头的一日,他是个再固执不过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燕佚过的越窝囊,越能体现出他的正确来。

    若是她有选择,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年少遭逢大变,不是阴鸷深藏于内里,就是心性懦弱不堪,但是比起眼前的两个再明显不过的火坑,燕佚还是好了太多。其一,他没有家族势力支撑,再怎么样也翻不起风浪来,相反,沈颜身份微妙,只尊不贵,对旁的皇子来说犹如鸡肋,对燕佚却是莫大的压制。其二,沈颜和他前缘早定,前有春猎一见倾心,后有桃花宴琴曲动情,在皇家是很难得的缘分,换了旁人,不一定会对沈颜好。

    长平公主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顶,说道:“颜儿不喜欢承嗣吗?嫁给他有什么不好?”

    有了母亲的同意,沈颜自是满心欢喜。

    得到了女儿的首肯,长平公主按下心中的些许不安,收拾了一下,递了进宫的牌子。

    建元帝登基距今四十年,他即位比较早,正当盛年之时长子早逝,之后过了整整十年,宫中才有皇子诞生,所以他对后宫阴私深恶痛觉。

    原本知道燕晟爱慕沈颜,他是乐见其成的,沈颜身份恰当,但是母族又没有太多助力,他也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脾气性格都看在眼里,若是他想提拔老六,娶沈颜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但他偏偏还觉得老三才识出众有手段,给老三娶个这样没助力的妻子是不是亏待了,他前些日子就是在犹豫这一点。

    但是听说了沈颜和燕佚的事情之后,他立刻就觉得不舒服了,认为沈颜不识好歹,便想着打消让燕晟娶沈颜的念头,没想到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看重的老三居然也跟着扯上了关系,让他又气又恼。

    天家无手足,他却希望几个儿子的关系能够融洽,再退一步,都是天潢贵胄,为了皇位撕破脸还能算是人之常情,为了一个女子,算是怎么回事?为了这,他对沈颜便存了一分不喜。

    他并不觉得一个女子会有多大的魅力使得他三个儿子都对她倾心不已,八成是使了手段。

    听闻长平公主求见,建元帝冷声道:“让公主候着,朕和爱妃说说话。”

    宦官不敢多言,只是对长平公主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委婉。

    宜妃动作温柔的给建元帝更衣,替他束发,精致的眉眼间满是丝丝缕缕的情意,让人看的不由心折。“陛下还在生气?”宜妃小声的问。

    建元帝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长平生的好女儿!一个两个的,把皇家尊严放在什么地方?”

    宜妃未语先笑,玉手微微拂过建元帝的脸庞,给了他一个娇嗔的媚眼儿,道:“陛下总是时时刻刻的这么认真,小儿女的恩恩怨怨,偏您记得清楚。”

    建元帝道:“从前可以不当真,可老三老四这么一掺和,让朕如何相信他们?”

    宜妃轻轻的给建元帝拂平额前的发丝,这才说道:“玄笙您还不清楚?他早就喜欢沈家姑娘,只是人家瞧不上他轻浮,他倒好,天天去缠着,三皇子惯常和玄笙一起,没准儿也就看上了。至于老四……他才见过几个姑娘?忽然来个天仙似的妹妹,能不喜欢?”

    被她一说,建元帝的心里好受了些,不过他还是皱着眉说道:“那也不能这么胡闹,一个两个都要,给谁是个头?”

    宜妃摇摇头,娇嗔道:“您问臣妾,臣妾自然是向着自己儿子的,他那个痴情样子您不是不知道,若是真教别人得了去,他得记一辈子。”

    “他敢!”建元帝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终究还是记在了心里。

    长平公主原本是来旁敲侧击一下建元帝,然后再做打算,却没想到话还没说上两句,建元帝就转了话风。

    “颜儿年后十六了吧?”

    忽略掉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长平公主笑道:“正说呢,再有两个月,就是颜儿的及笄礼了。”

    建元帝点点头:“豆蔻年华,也该出嫁了,你心里可有人选?”

    长平公主顿了顿,说道:“倒不是我想的人选,是颜儿自己心里有人了,还望皇兄成全。”

    建元帝挑眉:“哦,不知是谁家公子?”

    长平公主道:“是承嗣。”

    建元帝的脸色一瞬间就不太好了,他不喜欢燕佚,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错事,

    唯一的错就是冤枉了皇后,但是这又怎么样?他是皇帝,他不喜欢谁,谁就得活在尘埃里,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朕怎么听说,颜儿和朕的六皇子关系密切?莫非,是朕听错了?”建元帝的话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不悦,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长平公主不是傻子,她立刻听明白了建元帝的意思,连忙下跪道:“妹妹不敢,皇兄,颜儿她生性单纯,真的没有故意要……”

    她话没说完,建元帝已经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说道:“瞧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有说要怪罪颜儿吗?。”

    想起爱子,建元帝脸上的表情真挚了一些,他道:“不过,老四不是良配,颜儿既然和老六关系密切,想来,也是有些感情的。”

    长平公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建元帝的意思,他这是要给颜儿和六皇子……赐婚。

    建元帝道:“玄笙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是个好孩子,配颜儿,不委屈了她吧?”

    长平公主再了解建元帝不过,他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根本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她只好应了下来。

    建元帝越是这样看重燕晟,长平公主就越是担心,她一点也不希望有个未来的皇帝女婿,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但是对建元帝的了解让她清楚的明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建元帝绝不会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情,挑选沈颜做为燕晟的皇子妃也绝不是一时兴起,想到那个可能,长平公主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

    沈颜怀着期待不安的心情一直等到长平公主回府,没等到别的,却等到了一纸赐婚。

    呆呆的看着跟着长平公主回来的宣旨太监,沈颜被拉着跪下,听完宣读,她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是……嫁给六皇子?

    看着爱女脸庞上毫不遮掩的茫然无措,长平公主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怪她,一开始就不该给她希望。

    傍晚的圣旨,事实上燕佚中午就知道了,他的消息在皇子中已经算灵通,然而再灵通也没有用处,这是圣旨,无可更改。

    原来有人,可以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被掌控的不甘心,那掌控的人呢?是不是旁人有多不甘心,他就有多快意?

    他爱慕的那个姑娘,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就要嫁给别人,也许一生一世,他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唤一声弟妹。

    她喜欢的人,是他,她是那样大胆直白的爱慕着他,他却懦弱的不敢回应,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她落水,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毫不犹豫的跳下去,现在,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了。

    燕佚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光,这会儿正值新月,月如弯钩,星辰隐没,皎洁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修眉微微拧起,他俊美的容颜上露出了些许隐忍之色。

    他以为自己经历的够多,吃过的苦也足够,但是他不曾知道最苦的是什么。

    人生之苦,最苦不过……求不得。

    沈颜的生辰在五月尾,如今正是早春三月,桃花初绽,距离她及笄,只有两个月了。

    及笄之后便是定亲,按照规矩,燕晟和她是不能在定亲之前见面的,这也让沈颜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太想面对燕晟。

    圣旨颁布,她就是燕晟未来的皇子妃了,一举一动自然要小心翼翼,不能再向以往那样随意,更别提和男子单独见面,但是沈颜还就偏偏想见到燕佚。

    听说燕佚会去那个文华诗会后,沈颜决定乔装去参加文华诗会,见燕佚,毕竟,这也许是她最后能见到燕佚的机会了。

    沈颜没有带上任何人,与其带着一个同样一身脂粉味的丫鬟充小厮,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来的不显眼。更何况,她也没有能和她一起做坏事的心腹丫头。

    文华诗会是不用拜帖的,诗文就是最好的拜帖,学子们在会场外间按照要求写出诗作来,会有人很快筛选通过,安排座次,等待开场。

    沈颜很快就按照会场的要求做了一首普普通通的诗,勉强够格进去里面瞧热闹,和她一般的人也有不少,气氛还算不错。

    沈颜在人群里四处看了看,忽然注意到了上首一个正在喝茶的青年,那人眉眼极为清俊,神色却十分冷淡,她顿时就僵在了原地,找了一圈,没找到燕佚,反找到了……他三哥。

    沈颜吓了一跳,连忙撑开折扇,装作扇风的样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待她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挣扎出来,发冠都挤歪了,她连忙抬起胳膊想要把发冠重新弄好,不想手肘一抬,打到了身后的人。

    她连忙转过身,道:“抱歉,没有弄疼你吧……”

    她愣住了,燕佚也愣住了,原本他就是看着这背影眼熟,才靠近的,没想到,真的是她。

    沈颜的模样看上去其实一点欺骗性也没有,她虽然束了发,裹了胸,换了男子的服饰,但是长相摆在那里,看久了很容易看出来。

    沈颜一眨不眨的看着燕佚,她原本想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女儿家的娇羞姿态来,但是一和那双好看的仿佛要把人溺死的眸子对上,她就愣了。

    惊喜,茫然,无措,痛苦,压抑,沈颜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复杂到这样的地步,他看着她,就好像在看着一个不可企及的梦,生怕自己一伸手,梦就碎了。

    呆呆的对视了不知道多久,燕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微微的蹙起眉:“怎么一个人出来,还穿成这样?”

    他记得她前些日子刚刚落水受了凉,便忍不住道:“冷不冷?”

    沈颜面颊一红,小声道:“表哥,我不冷,我……我是听人家说,这文华诗会好玩才来的。”

    她似乎一点也不会说谎,一句话说完,不仅是面颊,就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她看着他,眼里的情愫根本无法隐藏。

    燕佚的心头一痛,她是大家闺秀,性子一贯安静,从来不会这样任性,只怕是知道两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见面,特地跑出来寻他的。

    看着这样的表妹,燕佚根本无法狠下心来说出要她回家的话,沉默了片刻,他道:“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不如跟着我吧,晚一点,送你回去。”

    沈颜抬眼看他一眼,面上毫不掩饰的带上了欣喜之色。

    沈颜安静的跟在燕佚的身边,即使是男装打扮,也能看出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来,燕佚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表妹,喜欢我吗?”

    燕佚轻声道:“我很喜欢表妹呢,真的很喜欢。”

    他的语调温柔,尾音里却带着微微的叹息,小钩子一样,钩得人心里痒痒的,沈颜小声的说道:“喜欢……表哥。”

    燕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知道了这是和沈颜最后的相处时光,也许只是纯粹的不甘心,他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说完他就愣了,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然后他就听到了沈颜那句小声的回答,娇娇怯怯的,带着女儿家的羞涩不安,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在他的诱导下,轻声而坚定的重复了一遍:“喜欢……表哥。”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然而下一刻,却是他在她的注视下溃不成军。

    那双眸子太过纯真,她看着他,眼里的情愫让他几乎要兴奋的发抖,然而,她的身上早就被打上了燕晟的烙印,她不属于他,永远。

    燕佚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是悄悄溜出来的不是吗?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可以把她藏起来,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让这双眸子永远只能属于他,永远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再也无法从他的身边逃开。

    沈颜忍不住出声,道:“表哥,你怎么了?”

    燕佚猛然醒神,握了握拳,轻声道:“不,没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燕佚忽然道:“走了这么久,我在宫外有一处宅邸,平日没什么人去,不如去那里歇息吧。”

    她没有多想,乖巧的点点头,看着燕佚的目光里满满都是信任。燕佚只觉心头一软,几乎忍不住想要亲吻她的眼角。

    燕佚的宅邸不大,从外面看上去就和寻常的人家没什么区别,进到里面……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在,然而看上去却十分干净整洁,仿佛看出了沈颜的疑惑,燕佚解释道:“这里平日不留人,我今日出宫,提前吩咐了人打扫。”

    沈颜恍然大悟,然后她忽然就发觉了不对劲,燕佚带着她走的,这……好像不是去正厅的路?

    沈颜犹豫了一下,停了步子,小声说道:“表哥……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燕佚垂下眸子看着她,语气说不出的温柔:“颜儿不是说喜欢表哥吗?那,一直留在表哥身边好不好?”

    沈颜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害怕,咬了咬唇,说道:“若非皇命,颜儿也想一直留在表哥身边。”

    “那就留下。”燕佚轻声说道:“留下来,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等过了风头,我带你出京城。”

    她的眼里带上了惊慌,就好像一只快要被抓住的小鹿,然而猎户的心意已决,燕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的,很喜欢表妹。”

    一股清香迎面而来,沈颜还来不及反应,忽然眼前一黑。

    沈颜醒来的时候,燕佚俯身替她抚了抚凌乱的发丝,顺势在床沿坐下,轻声道:“抱歉,颜儿,我没想下这么重的手,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颜没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只是脑袋有点昏沉,她喃喃的说道:“表哥,放我回去……”

    燕佚顿了顿,说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外间有两个丫鬟,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她们,我得空了就来看你,嗯?”

    这样的表哥让她觉得害怕。

    不知道沈颜在想什么,燕佚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双纯真的让他心痛的眸子,他道:“最近这些日子风声会很紧,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会来搜查,公主那边……我会找机会和她解释的。”

    沈颜瞪大了眼睛,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你……”

    燕佚微微的笑了一下,俯身在沈颜的额间落下一吻,少年的音色微微带着点上扬的语气:“表妹,我想和你在一起。”

    沈颜沉默了,按了按昏沉的脑袋,终究还是抵抗不住药性,沉沉的睡去。

    直到她睡着,燕佚才离开,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太过疯狂,然而就是这么一念之间,在沈颜昏迷的时间里,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

    准皇子妃失踪,必定要引起雷霆震怒,燕佚却不担心这个,谁都没有他清楚,那个男人有多要脸面,表妹失踪,他只会下令封锁消息,暗中查探,而他的那处宅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搜查的。

    沈颜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完全清醒过来,沈颜知道燕佚是怎么想的,现在他必然已经在着手筹划皇位,把她关在这里,无非是对自己很有信心,想等待时机。

    盘算清楚之后,沈颜反而平静下来了,外间侍候的丫鬟十分机灵,见沈颜醒来,两个人连忙上前侍候她洗漱,还给她端了早膳,然而沈颜只是往门外蹭了一点,她们就含着笑意挡住了她的去路。

    “表姑娘还是安心呆在这里吧,主子说让我们保护表姑娘的安全……哪里也不准去。”

    意料之内的事情,沈颜没有为难她们,沉默了一下,乖巧的回了房间。

    两个侍女见状,恭敬的收拾完屋子,退了出去,不再打扰她。只是心中还是会忍不住嘀咕,从没见过好端端关被人起来的姑娘还能这样镇静的,看来主子和表姑娘两情相悦的事情,没准是真的……两情相悦,还要把人家关起来,也真的只有主子能干得出来了。

    自从那天之后,燕佚果然如他所说的,很久没有再出现过。

    沈颜不可避免的有些焦躁起来,她知道自己失踪了这么久,大概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燕佚虽然说要和长平公主解释,但是肯定不会是现在,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却让她感到心慌。

    在文华诗会过去的半个月后,沈颜才又等来了燕佚,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看她的眼神依然很温柔,不知怎的,沈颜被那目光一看,顿时就什么火气都没了。

    已经被带上了船,她现在也根本回不去了,她没有办法和人解释她这些天都去了哪里,燕佚看上去只是一时冲动,但是等到沈颜冷静下来,仔细的琢磨之后,才发觉,燕佚这是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在这个女子名声重于一切的世道,身为准皇子妃,失踪了整整半个月,她只要还不想死,就只能留在燕佚的身边。

    “听碧雪说,颜儿近来胃口不太好,是在这里久了,觉得烦闷了吗?”燕佚仿佛怕吓到了她,轻声的说道。

    沈颜摇摇头,没说什么。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沈颜本来都要睡下了,燕佚裹着一身披风进门,看不清头脸,让沈颜险些叫出声来。

    燕佚仿佛没有察觉自己出场的方式有些不对,他关好房门,直接坐在了沈颜的床榻旁。燕佚原本是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的,但是沈颜低头抱被子的时候,正好避开了他的手,所以他也就慢慢的收了回去。

    他知道表妹只是有些不经世事的天真,并不是蠢笨,过了这么久,他对她做的事情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她应该早就明白了,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这样安静的表妹简直傻的让人心疼。

    沉默了片刻,燕佚轻声却坚定的说道:“颜儿,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颜垂下眸子,小声的说道:“我如今这样的境况,根本不可能嫁给表哥,做表哥的妻子了。”

    即使是不受宠的皇子,到了年纪也是要被指配婚事的。

    燕佚被说的一顿,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按照正常来说,那个男人根本就不会关心他的婚事,即使定亲,他也可以制造许多的猫腻,毕竟他现在羽翼未丰,并不显眼,但是他却忘了,燕晟的婚事出了问题,是一定要转移视线的,同样适龄的他,是最有可能被推出来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阴鸷,语气温柔的说道:“我心里只会有表妹一个人。”

    “心里有我……就够了吗?”沈颜呆呆的说道:“若是有一天,表哥心里没了我,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少女的眼神里带上了迷茫的水雾,睫毛垂落,在脸颊边落下一道扇形的阴影,看上去简直有些楚楚可怜。

    燕佚顿时感觉自己的心上裂开了一道口子,疼的无以复加。他想告诉沈颜,不会的,他的心里永远只会有她一个人,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心里除了她,还有皇位。

    沈颜感觉到了燕佚沉默背后的意思,她也就不再说话了,垂下眸子,安安静静的样子反而比歇斯底里更加让人心疼。

    燕佚看着她,仿佛看不够似的,他这次是好不容易才趁着宫中宴饮的机会,借了心腹的便利出宫的,等下次来,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有一种病叫做相思,他已经病入膏肓。

    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沈颜轻声道:“表哥,我要睡下了。”

    “嗯,我看着你睡。”

    沈颜原本的意思是逐客,也不知道燕佚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他起身,把桌上和床前的两盏灯挑灭,复又坐回了床前。

    窗外月华如练,灯灭的一瞬间的黑暗过去之后,眼睛适应了黑暗,沈颜渐渐的能借着月光看清楚燕佚的脸,他坐在床前,微微的垂下眸子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光亮。

    燕佚比起沈颜的目力好了不止一筹,哪怕没有月光,他也能看清楚沈颜脸上的每一丝波动,自然也发现了她并没有闭上眼睛,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看着沈颜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然后软化,心中微叹,这世上,唯有表妹,被他害到如此境地,却不会恨他,换了京城中任何一个贵女,若是他毁了她们嫁给燕晟的机会,只怕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沈颜的眼神软化下来,毫不避让的对上燕佚那双仿佛盛满了月华的眸子,忽然在燕佚的唇瓣上轻轻的啄了一口。

    燕佚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背过身,不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了。

    “颜儿……”燕佚愣了一下。

    沈颜的语气里带上了少女的娇怯不安,轻声说道:“颜儿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现在,颜儿喜欢表哥。”

    她还在发愣,燕佚抬手碰了碰了刚才被沈颜亲到的地方,俊美的脸庞霎时一片通红。

    也就忽略了沈颜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他太过自以为是,忘了她是多么烈性的女子。

    燕佚想的没错,沈颜失踪的事情并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有这个胆子,这件事情被那个男人压了下来,为了他最疼爱的六子的面子着想,找个人来转移众人视线变得再重要不过。

    其他的皇子是儿子,只有他是棋子也是弃子,没等燕佚反应过来,封王的圣旨和赐婚的旨意一道发了下来。

    诸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看似荣宠,实则也是荣宠,毕竟之前众人都在想,只怕燕佚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居然还能捞上一个亲王,真是让不少人都大跌眼镜。

    有了封王旨意在前,那道赐婚的旨意,也就不怎么显眼了,没人注意到上面定下的日期正是沈颜及笄的日子,燕佚跪在大殿正中,慢慢的握紧了手里正黄色的诏书,几乎要抓出血来。权贵们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揣测着今上的意图,只有燕佚知道,他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挡箭牌。

    不甘,不愿,难堪,愤怒,怨恨,这些燕佚早就已经习惯,然而更多的,是对沈颜的愧疚,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怎么会鬼迷心窍到去藏掠表妹,毁她名节,毁她前程,在做完这些之后,那个男人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他失去了弥补表妹的资格。

    没人注意到,年少的皇子跪在大殿正中,低垂的眼眸里满是阴鸷。

    燕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宫,等到他醒过神,人已经站在了府邸外,瞥一眼暗处,显然几个暗卫也都一脸茫然。

    燕佚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上了台阶。

    这个地方隐蔽至极,燕佚只有和十分重要的心腹商议大事的时候才会过来,给沈颜安排的侍女也正如她猜想的那样,根本不是什么侍女,而是他早几年就在培养的暗卫。

    燕佚知道,在那个男人心里,他并没有那么重要,之所以小心翼翼,只是因为习惯。

    下了早朝差不多就要到中午了,沈颜哪里也去不了,她对那些侍女精心挑选来的话本也不感兴趣,只能呆在房间里闷着,好在她还能做点女红,这个最打发时间。

    燕佚进来的时候,沈颜正巧咬断线头,低眼打量自己做好的帕子,一方云纹帕。燕佚一眼就看到了那条鹅黄色绣简单云纹的帕子,他顿了顿,道:“听碧月说表妹这些天一直在做女红,可是喜欢?”

    沈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说道:“无非是打发时间,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

    “也好,日子还长,打发时间也好。”燕佚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沈颜垂下眸子不说话了,她的睫毛很长,垂下去就看不清眼里的神色了,燕佚觉得心疼,却又很疲惫。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那时的冲动了,他毁了表妹,若是他成不了事,表妹这一辈子也许就真的要这样憋屈的跟着他,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像表妹这样的姑娘,就该是天生尊贵,

    把所有人踩在脚下才对,就算能给她这些的人不是他。

    沈颜不知道燕佚怎么了,她顿了顿,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我……想知道爹娘怎么样了。”

    燕佚道:“是我的错,忘了告诉你,那天你……公主就被查出有了身孕,太傅不想她担心,就借口养胎,带公主去了城外庄子里。”

    沈颜愣了一下,莫名松了一口气,长平公主是个好母亲,沈太傅虽然严肃,却也是个很好的父亲,她希望他们能够过的好好的,若是独生的孩子下落不明,必然让人绝望,可若是有了一个小生命,再难,也能熬过去了。

    见沈颜表情轻松起来,燕佚扯了扯嘴角,但是只要一想起怀里的诏书,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样轻易的决定他的一生,让他无法弥补表妹,但凡他手里有兵权,他今天就能拉大旗造反,然而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和那个男人对抗,只能接受,然后蛰伏起来。

    “这样我就安心了。”沈颜喃喃的说了这么一句,忽然轻声道:“表哥,那六……殿下如何了?”

    燕佚顿住了,不过他还是说了实话:“不怎么好,有些憔悴,几日早朝没见人了。”

    沈颜说这话原本是为了刺探一些消息,没想到燕佚答的这么干脆,她想了想,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他……”

    燕佚把沈颜抱进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后背,眉心蹙起,语调温柔。

    “不是你对不起他,是我,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沈颜微微垂下眸子,她正酝酿着自己要说的话,却没想到一低眼,就看到了燕佚怀中一角正黄。

    诏书露出的部分不多,但是好巧不巧,折叠过一道后,露在外面的那部分显露出了几个字。

    “赵氏之女……温婉贤淑……”

    沈颜呆呆的念出了这几个字,她感觉到燕佚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听到沈颜开口的一瞬,燕佚真的是心跳停止了一拍,他没想过要瞒着表妹,但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根本没有想好要如何解释才能让表妹相信他,他根本不喜欢那个赵家姑娘,他想让表妹做他的妻子,也只想让表妹做他的妻子。

    沈颜一字一句的念完她能看到的部分,然后就不说话也不动了,燕佚反应过来,连忙按住了沈颜的肩膀。

    “表妹……颜儿!你相信我,这是父皇的旨意,不是我的,我……”

    沈颜失焦了一瞬,看着燕佚的脸庞,两行清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泪珠溅到地上,碎裂开来。

    一如燕佚的心。

    燕佚走了。

    他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但也许更多的是他不敢面对沈颜,所以落荒而逃。

    沈颜呆呆的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在房间里翻了翻,找出几件挺漂亮的衣裳换上,她刻意选了一件红色的带暗绣纹的留仙裙,这种红有些像嫁衣的色泽,她不会梳头发,只能叫了两个侍女进来。

    侍女的手很巧,很快就给沈颜梳了一个活泼不失大方的少女发式,沈颜微微的摇摇头,

    轻声道:“麻烦你们,梳个……妇人的发式吧。”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只以为是沈颜想通了,要安心留下来,并没有太过怀疑,替她慢慢的拆起头发来。

    其实她们又何尝不同情沈颜呢?明明该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却招惹了主子,被困在这里,几乎是从云端跌落地狱。若是主子不能成事或者……成事后不在意这段感情了,也许她就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做个外室了。

    妇人的发式比少女发式繁复许多,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但是配着沈颜清灵秀美的少女面容,总是显出违和来,沈颜顿了顿,抬手取过镜台上的梳妆盒。

    侍女愣了愣,不过还是顺从的接过梳妆盒,取出粉黛,一点一点的给她上妆。

    一点绛唇,黛色上眉头,脂粉匀开面颊,原本素淡的面容顿时艳若桃李。

    沈颜坐在镜子前,陷入了沉思。

    她忽然想起那日丞相府桃花宴,她弹的那首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簪花小楷在鹅黄的云纹帕子上铺展开来,看着意外的赏心悦目。

    然后,沈颜关紧了门窗,拉上了厚重的帘子,然后她就整理了一下衣物发式,坐在了桌边。

    给自己倒了杯水,把那枚药丸吞咽下去,这还是当初接到圣旨是她想着殉情备下的药丸,终也是物尽其用了。

    困意席卷全身,沈颜握紧了手里的云纹帕,趴倒在桌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两个侍女是在外间候着的,她们学过一些武功,虽然不算什么顶尖的高手,不过离得这么近,沈颜在房间里的呼吸声她们还是可以听到的,原本她们以为沈颜拉了帘子是准备睡觉了,刚刚要放松一下,忽然,两个人都愣住了。

    她们,听不见里面的呼吸声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推开房门,奔到里间,却见刚刚还一脸平静的梳妆的少女倒在桌前,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粉红,面色如生,艳若桃李。

    仿佛不是死亡,而是……盛装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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