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一起偶然事件

作者: 杨中 | 来源:发表于2023-02-26 21:41 被阅读0次

    多年以来,我的朋友孙北京被一种怪病困扰,此病发作在皮肤,不痛不痒,只有淡淡的肉色斑块,五角硬币大小,早期分布得稀疏,后来逐渐相连,变成鱼鳞状的一层铠甲。至此,孙北京养成了穿长袖、戴口罩的习惯,疫情期间,反倒因为坚持佩戴口罩,守住了自己的纯阴之身。他工作的单位在市气象局,大致方向是出城二十公里的山脚下,至于具体位置,我没去过,对此知之甚少。这是个清淡得刮不出油水的单位,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电脑前,对着一幅卫星云图发呆,偶尔参加各种培训活动,总体来说,是过着比较清闲自在的一种生活。

    自斑块扩散到全身后,孙北京就变得深居简出了。我登门拜访过几次,长期离群索居的状态,已经使他的精神变得相当涣散。我说,你这样宅着不是办法,皮肤的问题,更需要接触新鲜空气。他正对着镜子擦药,摘下口罩,棉签蘸上气味浓烈的药水,那些干燥的斑块遇见水分,立刻就变得饱满起来,仿佛真是一条鱼皲裂的鳞片。

    “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替别人着想,”孙北京说,“你知道我把皮肤暴露在太阳下面,会有多痛苦吗?那种感觉,好像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了。”

    接着他撸起袖子,开始给手臂擦药。我又问他既然这么害怕阳光,去单位的路上要怎样遮阴。二十公里,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躲在车上吧。他就给我展示了全套装备,连帽衫,墨镜,还有一把黑色的折叠雨伞。我想象他在一个大晴天撑伞步行,来到公交车站等候班车,路人看见这幅装扮,还以为是神经病或者恐怖分子,老远就被吓跑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俊不禁。

    市医院皮肤科有个女医生是我同学,一次聚会上我讲了孙北京的病症,她觉得很有研究价值。据她所说,这可能是某种遗传性的激素分泌失调症,发病率在千万分之一。她说,如果能联系上患者,一定要带到我这来。最后,她实在好奇,就亲自登门找上了孙北京。这场诊断很失败,她为孙北京检查了多项指标,没有异常。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的相遇又是极其成功的,因为不久以后,我就得知了两人正处在热恋期。

    恋爱中的孙北京与以前相比要活泼不少,女医生说这都是新治疗方案的功劳,乐观估计,最多再过两年,他的斑块就会自己萎缩下去。谈到孙北京的病症,女医生表现得很激动,她反复地尝试各种治疗方案,有保守的,也有激进的,用药都不拘于定式,好像在创作一件可以随意修改的工艺品。或许,对她来说,孙北京本身就是可塑的。

    我依旧很少见到他。雨季到来以后,气象局繁忙起来,经常需要加夜班,而女医生和他都没买车,于是孙北京就住在单位宿舍,单人间,没人愿意跟他共处一室。有一天,我心血来潮,要去气象局找他玩,就坐上了公交,那阵子天气很恶劣,车窗外风狂雨骤,远处白茫茫的都是水汽,好像天空正在崩溃的边缘颤抖。沿着公路出城去,进了山,最后在路边一个修补轮胎兼提供餐食的棚子停下,老板躲在里面,风裹挟着雨点打进来,所以他不得不撑开伞,即便身处屋檐下,可他还是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于是我想到了孙北京,只不过我的这位朋友正好相反,他是在太阳天撑着雨伞。

    我跟老板问路,他指了条下坡的小径,原来气象局就在尽头,步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走在路上,雨势渐小,我给孙北京打去电话,没接。等来到气象局,外墙已经塌了,一座四层小楼,好像刚经历过地震,从中间裂开一道夸张的缝,建筑跟比萨斜塔似的,倾斜得不成样子。有两个人坐边上抹眼泪,我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一个破了头的说,是气象局啊。我说气象局怎么成这个样子?他又哭起来,另一个解释说,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个龙卷风,没时间避险,把建筑都给摧毁了。我又问孙北京呢,他在哪里?他们想了想,说,孙北京被风刮走啦。

    我围着废墟走了一圈,没找到孙北京,只在后院发现许多奄奄一息的鱼。它们努力翕动着腮,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已身处陆地,等到太阳出来,水分蒸发殆尽,它们的鳞片会率先塌下去,成为鱼干最脆弱的部位。

    在救援队赶来之前,我跟女医生汇报了几点情况,首先就是孙北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刮跑了,目前下落不明。其次,现场有个情况很诡异,在废墟附近的地上,我找到了大量快要死掉的鱼。

    对于这起意外,女医生痛心疾首。根据她的说法,这个人的失踪,使皮肤医学损失了一例极有价值的研究样本,造成的损失是难以估量的。至于那些鱼,我们一致认为,这当然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组成部分。龙卷风经过附近的湖,鱼被卷上了天空,然后再经过气象局,孙北京被卷走,鱼保留了下来。气象局遭遇龙卷风和孙北京的意外,还有那些来自遥远湖泊的鱼,它们都是概率极低的偶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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