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来说/这是个读起来有点悲伤的故事/对我来说/这是献给自己最美好的回忆
(一) 青鸾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看到这句诗的时候，我正坐在咖啡馆里埋首读一本书。
安意如的《安得盛世真风流》。
唯美的唐诗像带着花瓣的流水，让人在这寂寥的尘世间，觅得几分安稳。
“小离……？”清脆甜糯的声音，从身后而起，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乳白裙子长黑发的女孩在跟我打招呼。
我怔怔的看了半天。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青鸾。”
我们坐在对角90度的位置，阳光透过咖啡馆青烟色的窗幔，悠悠然然地飘进来，微风徐徐，吹着女孩的脸上，笑容浅淡。
青鸾？记忆的闸门打开，回忆纷至沓来，脑海中开始检索一个个关于她的身影，十年了，她依然没变，站在人群里，还是那么耀眼。
“青鸾，好久不见。”尽管内心有些排斥，却出于礼貌性地站起来，笑脸相迎。
“我们就这样的不期而遇，你看是不是一种缘分？”她走上前来，我伸出手，她却一把抱住了我。
亲热的我有点，不适应啊。
青鸾身上有好闻的青苹果味，不知道是发香，还是香水，也可能是，她自带的体香……
“这样，我给林木发个信息，我们三好久没聚了，林木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吧……。”
“不，不用了，我，我下午还有会。”我推搪着。
可是，青鸾已经打开了语音。
“喂，老公啊，你猜我遇到谁了？……”
(二) 从前那个少年
“莫小离，放学一起回家啊……”
林木微笑的脸在阳光下，既明媚又干净。
林木是我的邻居，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在他七岁之前，我竟都不知道他是个男孩子。
那个时候，家乡有个风俗，不到七岁的孩子，头发是不能随意剪的(据说跟舅舅的寿命有关)。
所以七岁以前，他一直是我的“姐们”，我们一起玩泥巴，一起扑蝴蝶，一起偷玉米，一起抓麻雀。一起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直到他七岁生日那天，我还精心给他用月季花编了花环，兴高采烈的去他家找他。
他不愿意见我。
我趴在他家窗户边上大喊:“林木，林木，你快看，这是我家花园里采的花，还带着露珠呢，好看吧？”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呜呜地哭个没完。
林木他妈妈笑着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花环:“谢谢你，小离，你先回去，明天我让他去找你。”
我扫兴的往家里走，边走边想。
“过生日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他怎么哭的如此伤心？我要是能天天过生日，我才不哭呢，如果林木不愿意过生日，我得跟他商量一下，让他以后的生日都让给我过。”
这样想的时候，又高兴起来。
可是，林木第二天也没来找我。
第三天也没来找我……
那年的整个夏天，林木都没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林木一整个夏天都把自己锁进屋子里不出来。
直到……
秋风来的时候，我和林木都一起进入了小学。
开学第一天。
“莫小离，放学一起回家啊……”
林木笑的可爱的小脸在阳光下，明媚又干净。
“啊～”
整个喧嚣的教室，在我的惊叫声中，鸦默雀静……
我指着林木一头短簇簇、硬刷刷的头发，眼泪刷刷就下来了:“林木，你头发呢?……”
林木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剪了啊！”
“两位小朋友，请回座位坐好，要上课了。”
年轻的女老师走进教室，有飘逸的长发，温文尔雅的样子。
我哭了一节课。
放学后，林木依旧牵着我的手安慰，:“小离别哭嘛！剪了头发好呀，剪了头发我就是男孩子了。可以保护你！”
我收住泪，怔怔地抬头，才发现，他果然穿了一身男孩子的衣服，便哭的更大声了。
那天晚上，我决定跟妈妈商量一件事，我也要剪头发，变成男孩子，林木变成什么样，我就也要变成什么样。
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地上的棍子就打了我一下:“林木是男孩子，以后你少跟他玩……”
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晚熟，都不知道原来，做男生女生，都是身不由己的事……
(三)林木
“小离……”
思绪被打断，我的意识马上收了回来。
“你还是老毛病，老是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鸾喝了口咖啡，用手指勾了勾耳后的乱发。
窗外和煦的风又撩起她的长发，那淡淡的青苹果香味变渐渐浓郁。
青鸾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喂，老公，我跟小离在Story coffee里坐着呢，对，就是珠江路那家。”
电话里，我听不见林木的声音，我已经，十多年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小离，林木说，他马上就来。”
青鸾已经是大学老师，身上独特的文艺气质让她看起来特别清雅。
“青鸾，其实你们也不用陪我的。”我看了一下表，“我还有半个小时，必须要到会展那边。”
“所以？”
“所以你去忙吧，我晚些时候再联系你……们……”
“小离，其实你心里是怪我的！”
“什么？”我下意识心里一跳，猝不及防地，想笑着圆场，却觉得咧开嘴，却是个尴尬的表情。
“我知道，你和林木，你们感情一直很好，要不是我……”
“你想多了，青鸾，当年，当年也是你们……”我看着她的脸，生怕她不高兴，就没有往下说。
青鸾噗嗤一声笑了，起身拿起一旁正响铃的手机听了一会，一本正经道:“我可能真的有事了。”
她转身离开了一会，一脸愁容。满脸歉意道:“我十一点有课，这……我让林木来陪你说话……”
我淡笑如菊:“去吧，我们改天约，对了，帮我跟林木也说一声，我，我还是不见他了……”
青鸾千恩万谢的朝我拜了个拜。
眼看着她袅娜的身姿渐渐隐没于人海。
我才肯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喝了一口咖啡，卡布奇诺，少冰，半糖，可是此刻，却有点苦……
(四)我记住你了
“莫小离，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当老师”
“小学老师？”
“都可以”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让青春永远留在校园里。”
“你呢？林木。”我侧头问他，彼时他低头吸了口烟，抬头吐出一圈一圈的烟雾。没有回答。
“同学，你抽烟，我要记你的过……”
我们同时回头，看到穿一身雪白校服的青鸾，一头青丝在晚风里飘逸。正低头认真的在纸上写着:“高一(二)班……”，她想了一会问林木:“名字？”
林木慢悠悠地掐灭了烟头，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青鸾刚走近，他便一把拽过她的小本本扬长而去。
青鸾在后面又气又急，差点没哭出来。
我和林木放学的路上，青鸾拦截了我们。
“把小本子还我。”
林木翻遍了口袋说:“遭了啊。我上厕所掉坑里了。”
“流氓！”青鸾气忿忿地走了。
我们破涕而笑。
没走多远，又听背后的青鸾大喊了一声:“喂，高一(2)班的林木，是吧？我记住你了……”
我记住你了……
真像一句咒语啊……
这件事过完的一个月以后，我和林木坐在操场的单杠上，吊着腿。
有个梳着齐刘海的妹妹跑过来递给林木一个粉色信封。
“有情书!”
我激动地接过去。却看见了“青鸾”两个字。
“青鸾就是上次记你名字的那个学生会美眉？”
林木把自己翻下去，到挂着。
“是吧……”
“她追你哦？”我酸不拉几的问。
林木不答话。也没有表情。
“你默认了？”我问。
等到的还是空白。
我从单杠上翻下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林木追上来，拍着我肩膀:“你吃醋噢。”
“我吃什么醋，你是我弟。”
我走快了几步就把他甩后面了。夜风轻吹，繁星闪耀。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的心情，正如道旁花坛里的蛐蛐，叫的让人心烦意乱……
好你个林木。我和你好到都穿一条裤子，十年了，你连追个女生都避着我，太不够哥们了。我TM太气了。
还有，我都那么生气了，你竟然都不追过来哄我，你等着……
(五)原来你是这样的林木
“你叫莫小离？”
青鸾忽然后面叫住我。
我回头。
她今天穿一件粉色带白边的连衣裙。长长的乌发被分成一半，用一根米色丝带束着。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又黑又明亮。
“林木是你男朋友吗？”
我低下头，又摇了摇头。
“那就好。”青鸾笑了一下，“我不想当第三者。”
“你怎么会喜欢他那个榆木疙瘩。”我问。
“不知道，就是……缘分吧。”
我和青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聊到林木的时候就特别兴奋，然后说林木如何追的她。给她惊喜和意外。
我则全程干笑。手心里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
“林木！”
迎面遇上林木和几个男生正勾肩搭背，吞云吐雾的走过来。
“给老娘过来……”
“哟……”几个男生吹起了口哨，“这妞谁啊，林木，介绍一下啊……”
林木朝他们挥了挥拳头，那群人便做鸟兽散。
“青鸾找过我……”
林木挠了挠头。
“你在追她哦。”
“我追她，你生气吗？”林木嘻嘻笑着，一副欠收拾的模样。
“你知道她是校长家的千金？你是想走后门，还是真的喜欢她？”
林木没有回答，随身摸出了盒烟。
我一把夺过去:“小时候你就这样，一问你话，你打死都不说。一紧张你就摸口袋。”
林木看着远处被丢出去的烟盒，有点火。却在极力隐忍:“这个学校每年都有保送的名额，青鸾，是全校男生的目标吧……”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滚吧。垃圾。”我甩掉滑落到肩上的书包，“我看错你了。”
在实锤了这件事以后，我的眼泪一路掉。
我到底在生什么气？
青春，恋爱。
俊男，美女。
双向奔赴，人间美谈。
这比偶像剧还带劲吧。
我该祝福他们的。我生个哪门子气。
（六）晴天霹雳
我跟林木好像是杠上劲了，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谁也不理谁”的日子。
可是有一天。
我经过图书馆门口，看到林木一个人坐在石阶上，一瓶一瓶的喝着易拉罐。
我从他身边过。想提醒他注意来往的学生会巡查员，又不甘心主动开口。
便装着若无其事的走过。
林木看到我后。便扔掉手中的易拉罐，大踏步走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离，你真不打算理我？”
我抬起头来，只看见他头发颓废的凌乱着，校服脏脏的，还趿着一双大拖鞋。只有眼睛是亮亮的。
“你被人非礼了？”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说的一本正经，因为，我发现，我笑不出来。林木也是。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之前那种微妙的陌生，默默地产生，联动起我们之前所有的相处方式，也包括，说话方式。
“小离，无论何时，你都要相信我。”
我缓缓挣开他钳制我胳膊的手。
“我让我相信你什么？你是不是喝多了胡说。”
“小离……我以为你懂的。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
我忿忿地转身，丢了一句话给他:“青鸾，很可爱的女孩。但是，不要利用她就行。”
这一天过的很平静。平静到当那个消息传遍校园的时候，却如晴天霹雳般，炸醒了我。
“高一二班林木同学，由于涉嫌强奸未成年少女，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听到这个消息，我正在教室，盯着林木空空的座位发呆。班主任正在上数学课，警察叔叔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冲进了教室。
刺激到我以为看了部缉毒片。
“你是林木同学的邻居？”
当警察叔叔找我录口供的时候，我哑口无言。
当我听到他的侵犯对象竟是青鸾的时候，我更是瞠目结舌。
但是，当时还小，我连对他的一句辩护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在林木遇到如此困境的时候，我连为他申辩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从小大大，见到女孩子连拽都不拽的林木，会做出这么损的事。
打死我都不会信的。
(七）我们不再是邻居了
因为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力太大，已经严重影响到学校的升学率。
于是，在那个夏天，舆论当事人双双退了学。
据说经查证，林木只属于“强奸未遂”，而又未满18周岁，只是被劳教了几日，就被释放了。
可是，林家却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搬了家。从此我们不是邻居了。
（八）后来？
“后来，我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每当刘若英的这首歌飘入耳际，我都会在心底偷偷问自己。
“那个男孩，我喜欢过吧。”
可是，他应该不知道吧。
后来，据我爸爸说，迫于女方家长的压力，林木和青鸾“被迫”缔结了姻缘。
青鸾不至于那么糊涂，用自己一世的“名节”来留住一个男人。她不会那么蠢吧？
林木也不会傻到自己都被冤枉了还心甘情愿接受“心机女”的投怀送抱，毁了自己一辈子，吧？
这其中的种种，没人看透。
只有一种解释。
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九）一切都来不及解释，就结束吧
手机在不停的震动，显示两个号码。
我接起一个。
“喂，小离姐，会场已经布置好了。您过来看一下吧。如果还有不满意的，我让他们改。”
“你决定就好。”我微笑着掐断电话。
前一个未接电话忽然发来一条短信。
“小离，好久不见，我是林木，我马上就到了。”
我合上手机，招呼一个服务员过来:“可以借我一支笔吗？”
一个年轻的留着长卷发的女孩子过来，恭敬的递给我一支圆珠笔。
我翻开那本《安得盛世真风流》，在扉页上写道。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莫小离”
“一杯卡布奇诺，温的，全糖。还有这本书，一起送给一个叫林木的先生。”
我笑着对服务生说。
对了。卡布奇诺的寓意是一种暗恋，却是所有咖啡里，最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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