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

作者: 随风似水 | 来源:发表于2021-12-04 16:43 被阅读0次

春节即来,习惯去拨覃筱漪的电话,方惊觉已快两年未见,她母亲竟离世两年多了。想起那年夏天在北京邂逅已是十五年前的事。

那年夏天,我刚结婚,与先生在地坛公园游玩。先生在北京工作,我们两地分居,唯有年假时才能相聚。覃筱漪那时正陪她父母旅行,我俩是小学同学,之前也是多年未见,激动寒暄后相约有缘再聚。尚不知那年秋天我便辞了老家的工作,在北京定居下来,更不知翌年秋天覃筱漪也在北京找到工作,我们便成了闺蜜。平日很少见面,不过是每年春节相约一起回老家。

1

前年,离春节还差两个月我便约筱漪一起回老家,没想到她说不回去,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低沉,嘶哑,又疲惫、颓废,令我诧异又迷惑。筱漪自到北京后,不是她回老家就是她父母到北京过年,而母亲刚去世两个多月,父亲已八十多岁,也没听说要把父亲接到北京。筱漪是独生女,她母亲患白血病到去世一年来,没少往老家跑,原本就瘦的她更是形销骨立。目睹那一年来她情绪的起起伏伏,以为母亲走后,她会把父亲接到北京安度晚年,没想到第一年春节会是这样。

筱漪爱笑,往往我觉得不怎么好笑的事,她也会笑得前俯后仰,我笑她笑点低哭点也低。在她母亲查出白血病后,我再未见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笑声。

起初,筱漪母亲咳嗽大半年总不见好,电话里只说是感冒,浑身没劲,让筱漪不要担心。筱漪开始也没在意,听她父亲说还吐血,心便提了起来,让她父亲带母亲到大医院好好做检查,父亲却带她母亲看中医,还说没啥大问题,吃了好长时间的药,母亲却不见好。筱漪嗔怪她父亲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这样相信中医,母亲又全听她父亲的,让他们到北京来看,父母皆说不来,筱漪知道父母是心疼她,加上房子也小,孩子刚上小学,丈夫也忙,只得又催她父亲,父亲虽说答应,母亲却还吃着中药。筱漪只得安排好工作,安顿好孩子,赶回老家。

2

检查结果出来后,筱漪和父亲商量不要让母亲知道。父女俩强忍着泪告诉母亲,感冒久未好拖成肺炎了,要住院治疗。母亲让筱漪快回北京照顾孩子,病不要紧,自己可以对付。筱漪躲在外面给我打电话已泣不成声。

“那天我们三人从医院回到家里,妈习惯性地系上围裙就要去厨房,爸说,他去,妈很诧异地望着爸。我赶紧对妈说想吃她做的啤酒鸭了。妈说她知道我要回家早买好了鸭,马上给我做,边说边进厨房忙碌起来。爸见状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妈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让她做饭?那晚,我实在没胃口吃饭,妈不断往我碗里夹菜,她夹什么我就吃什么,强忍着泪水,吃得我想吐,还拼命说好吃,就想吃妈妈做的。爸一反往日吃饭时不讲话的习惯也不断找话说。”

我不知怎样安慰筱漪,只能做她的听众。她在老家那段时间,几乎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说只有在我这才能稍微放松一下。

筱漪说,她们父女俩都对不起母亲。母亲大半辈子围着他们转,她的世界没有自己,而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直到母亲患绝症。父女俩在母亲面前演戏,家里笑,外面哭。筱漪母亲对她说,现在好幸福,她爸对她从来没这么好过。

筱漪回北京没几天,她父亲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太难了,每天都得在她母亲面前演戏,晚上竟是恶梦,要把实情告诉她妈。筱漪在电话中斥责她父亲,让他一定要忍着。放下电话,筱漪不放心,不久又赶回老家。在她母亲第三次住院时,她父亲还是向她母亲说出了实情。

3

一年后,筱漪母亲走了。待她办完丧事回北京已深秋。那日,阳光很好,风却很大。筱漪裹了件黑色羊绒大衣在小区门口等我,风吹起她的短发几乎把脸全部遮住。在她家附近的咖啡馆里,我们靠窗而坐,阳光穿过窗户印在桌上,一缕光打在筱漪脸上。苍白的脸上眼睛深陷下去,像老了10岁,我只问她孩子的事,等她倾诉。

筱漪用力向我挤了一个笑容,呡了一口咖啡,幽幽道:“我是孤儿了。”

“你爸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诧异道。

“他不要我了。”筱漪声音嘶哑,眼泪又涌了出来。

筱漪的父亲比母亲大10岁,背着右派的身份与她母亲结婚。她父亲出生书香门第,名牌大学毕业。毕业后在一所高校任教,几年后打成右派,发配到一个小工厂做清洁工,就在那时,认识她母亲。她母亲也在那家小厂工作,出生贫寒人家,没读过多少书,见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每天干着厂里又脏又累的活,从不跟厂里那些工人说话,下班后穿得整整齐齐,躲在自己狭小的宿舍里。她母亲便主动向那男人问寒问暖。

筱漪说她母亲敲开她父亲的宿舍门时,惊呆了,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待熟悉后,她父亲才悄悄告诉她母亲,纸箱子里还有床下都是书,怕别人说他不好好改造,平时都藏起来,几乎没人进他的小屋。

“我妈虽没多少文化,但喜欢读书人,我爸藏起来的书让我妈又震惊又羡慕。我妈做一手好菜,隔三差五给我爸送去,两人慢慢熟络起来。妈当年可是顶着压力同我爸结婚的,外公强烈反对,周围人都说那么好的出生怎么嫁给“黑五类”。结婚时,我爸对我妈发誓说要一辈子对她好,却是我妈对他好了一辈子。”筱漪的眼眶又红了。

“你妈是不是崇拜你爸呀?”我轻声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我妈很少反对我爸,对我也总说,你爸说的,你爸交代的。反正我看到的就是我爸从不做家务,包括搬煤气罐,修小电器这样的活。爸落实政策后,又回到大学教书,便让我妈辞了工作,我妈也就辞了,全心全意照顾我们。等我快上初中时,我妈出去找了份工作,是我妈自己要去的,我爸不让,说一个大学教授的老婆怎么能在商场卖东西。他俩还为此吵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也是第一次看到我妈不听我爸的。开始我妈妥协了,不久我妈又在一所中学找到做门卫的工作,兼管收发室,我爸勉强同意。从那后,我妈就在那所中学工作,直到我爸退休。”

我见过筱漪的父母,很恩爱的样子。她父亲个子高,清瘦,五官很立体,鼻子尤其高,猛一看还以为是老外,言谈举止无不流露出老知识分子的风雅。母亲中等身材,微胖,一脸慈祥,轻言细语,跟她一接触就想靠近她。夫妻俩就是在一起吃个饭也要相互谦让。

“我看你爸妈感情很好呀。”我说。

“假象,是我太傻,在我妈走后才知道,他们演了一辈子的戏。其时,一开始我妈就知道我们在骗她,却硬是配合我们演戏。她伺候了我爸一辈子,我爸伺候她不到一年,她倒觉得对不起我爸似的,不能再陪他。”说到这,筱漪又泣不成声。

“不管怎样,你妈妈自己感觉幸福就好,此生也无遗憾了。”我安慰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只怕她这辈子都在压抑自己,根本不懂什么是幸福。”筱漪哽咽道。

“你怎么知道妈妈内心是怎么想的,不能以你的看法来想她呀。”我以为筱漪刚失去母亲一时不能走出来才会这样。

“你听了后面的故事就不会这样想了,不喝点酒没法告诉你。”筱漪点了支烟说。

4

走在深秋的街上,一阵冷风让我裹紧了大衣,筱漪却敞开衣裳,任风吹起。她说喜欢让风吹吹,感觉自己还踩在地上。我赶紧找了一家酒吧,瞬间温暖如春。筱漪要了瓶加冰的威士忌,笑着说:“我恨不能到外面喝,找个有湖的地方,就怕你受不了。”那笑容带着深秋的寒意,一种难言的忧伤。

其实,筱漪酒量不行,一小杯威士忌已让她红了脸。她又点了一支烟,声音在朦胧烟雾中似隔着迢遥的距离。

“我妈一死,我爸就跟他情人在一起了,我妈这辈子太难了。”没有泪,筱漪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语气中透着一丝冷漠。

“你喝醉了吧?”我心生一股凉意,望着那张由红转白的脸竟有一丝惊慌。

“不要打断,再不说出来我要疯了。”筱漪把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我不再说话,静静听她慢慢道出。

5

妈去世之前,我一直庆幸有这样的父母,拥有这样的家庭,找男朋友也以爸为标准。我爸原来在我眼里是多好一个男人呀,风流倜傥的才子,同我妈相敬如宾,对我也慈爱有加。做梦也没想到我妈尸骨未寒,他就跟情人跑了。

整理妈的遗物时,我发现爸的日记,还有那个叫欧淑苑女人给他的信,厚厚一叠,断断续续长达三十多年。分明就是爸故意让我看的。

刚料理完妈的后事,我爸便请来亲戚、朋友,而且好多都是我妈生前的好友、亲戚,向大家宣布,他要到那个女人所在的城市去,同那个女人共度余生。他让我不要去看他,就算找他,也不会回来,还说是欧淑苑交代的,要好好过他们的二人世界,不要跟子女有联系。

欧淑苑同我爸叶宇翰从小就认识,两家是世交,又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欧淑苑是吃着西餐,弹着钢琴长大的。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一进大学,自然追求者不少,叶宇翰像护花使者般小心翼翼呵护着,欧淑苑一颗心却并不全在叶宇翰身上。

叶宇翰打成右派,即将下放到工厂劳动改造。欧淑苑听闻消息后马上跟他划清界限。时值初冬,叶宇翰在离开任教那个学校的头天夜里,整个晚上都在湖边徘徊。脚伸到冰凉的河水,一步一步走下去,水快淹到胸口时,一阵寒风袭来,他骤然清醒,转身,回到岸上。此后,两人断了联系。

那十年,没有日记、没有信,他们在各自的世界受苦、忙碌。多年后,欧淑苑给叶宇翰写信,信中说,当年离开叶宇翰太多不得已。大学时追求过她的一名男同学,毕业后,与她分到同一单位工作,很快成了那家出版社的领导。得知叶宇翰打成右派后,威胁她如果不跟叶宇翰断掉,单位里那个右派指标就是她。欧淑苑写道,以为那样做就可躲过灾难,却是天天活在愧疚与恐怖中,夜夜做恶梦,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交流。上天还是不断惩罚自己。

WG中,欧淑苑也被下放到一家工厂劳动改造,同一名“又红又专”军转干部结了婚,婚后育一女。孩子的到来,让她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对丈夫不闻不问。丈夫时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打她。

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女儿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从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奢望了。岂知,命运对自己的惩罚还不够。女儿刚上小学的那年夏天在河边玩时莫名其妙失踪了。找了整整一年,天天在河边转,见到跟女儿年龄相仿的孩子,就会跟踪,成天精神恍惚。

欧淑苑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丈夫也跟她离了婚。她给叶宇翰写那封信就是从精神病院出来,刚落实政策恢复工作后。

现在想起来,那次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没出来,就是接到了欧淑苑的那封信。我和妈都不知都怎么回事,妈让我送饭给爸,不要去烦他。平日里,他再忙也会跟我说几句,妈总让我不要打扰他。但那两天,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也没跟妈说,还是小学生的我很害怕。问妈,妈说多半是工作上遇到不顺,让我只管自己学习。

大概一个月后,又看到欧淑苑的信,不知叶宇翰什么时候给她回的信。此后许多年,他们不间断有书信往来。从信中可知,欧淑苑这么多年来一直一个人生活。刚开始还去一下亲戚朋友家,但一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她就难受得不行,回家后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后来,跟所有亲戚朋友断了联系。欧淑苑信中多次提到失眠,长期靠安眠药入睡。有不少信都是她睡不着的夜晚写的,她说这样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好几次想自杀,如果没有叶宇翰,不知怎么活下去。

从爸的日记中,看到对欧淑苑的牵挂,特别担心她的身体。他希望欧淑苑好好活着,有一个家,过上幸福的生活,又担心欧淑苑有了自己的家后会彻底失去她。日记中也不断提到妈和我。他说自己对家庭有责任,必须把这个家好好维持下去,不能对不起妈;说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的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这个家。

不知是不是欧淑苑对叶宇翰提了什么要求,在欧淑苑的一封信中,看到她对爸的嗔怪、怨怒,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信。应该是我上高中那几年。那两年,爸对我管教特别严,学习上稍有下滑,或是做了让他不满意的事,他便上岗上线,从前的慈父形象荡然无存。妈总说他工作忙,烦心事多,不要惹爸生气。

高中三年我住校,周末才回家。每次回家,看到爸大多数时间在书房,妈给我做好吃的,问我学校生活上的事,爸问我学习上的事,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对话。那时我丝毫没感到有什么不对,总是兴奋得讲这讲那,那里想过我不在家的那些日子他们是怎么过的。

妈爱笑,脾气好,对谁都客客气气,又乐于帮助别人,与同事、领居关系处得挺好,连同学都羡慕我有这样的妈妈。她凡事都依着爸,除了她找工作那次。我天真地以为妈不会生气,对谁都好,什么都能包容。高三那年的一个周末,我比平常早回家,看见妈坐在床上抹眼泪,爸不在。看见我,她慌忙站起来,强笑着要去给我做饭。我问,她只说工作上受了点气。我没深想,忙着自习。现在想来,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太傻,竟看不出他们在演戏。有多少个这样的时候,妈都在独自垂泪呀!我恨叶宇翰,明明不爱,还装着爱的样子,对外人演戏就够了,对我也要演戏,让我一直生活在假象中,让我轻易就相信别人的爱。

我一上大学,叶宇翰就同欧淑苑恢复了联系。欧淑苑的信越来越厚。这个女人好像没有生活在现实中,信中多谈她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影;那天又听了音乐会,看了画展,它们给她带来的思想上的冲击与震撼,甚至写上几页纸,可当论文发了。还有不少无病呻吟的文字,早上起来看到树叶落了,花谢了,也要感慨一番。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睡不着,在外面走一圈,回来便写信。那些信看起来也跟日记似的。看叶宇翰的日记,有的又像是信。爸这么多年跟欧淑苑的文字交流,肯定比跟我妈说的话还多。

欧淑苑的信一直写到我妈得白血病时,不知是我爸故意不给我看,还是他们那时中断了联系。我爸的日记倒还有几篇,都是我妈刚得病那会写的。日记中说我妈的病对他打击很大,他要好好对她,他不能失去她。那一年,从不下厨房的爸,给妈煲汤、煎药,陪她散步、聊天。

妈还那样笑着,眼皮却经常肿着。我太傻,只当是她为自己的病。那天,阳光很好,妈让我把病房的窗帘全部拉开,任自己完全浸在光中。

妈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好累,走不动了。”

我摸着妈枯瘦的手忍不住流下泪,妈拂去掉在她手上的泪断断续续说:“不要哭,有你,我很幸福。”

“妈,不要讲话了,睡会吧。”我快讲不出话来。

“好累。”这是我妈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她睡过去了。白花花的阳光罩着她,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恍惚妈随着那束白光上了天堂。

6

筱漪说不下去,伏在桌上抽泣。我眼里也噙满泪,平息一会说:“你妈妈走得应该很安祥,她在天堂可不愿看到你这样。”

“不,她是带着怨恨走的,她一辈子都在爱别人,爱到没有自己,我爸给她的只有累,她的心太累了。”

“爱别人未必就是不幸呀!她心甘情愿为你们父女俩做任何事也是一种幸福吧。”

“可是我爸又给了她什么?一颗心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骗了她一辈子,这也是幸福?”

“你爸也是不得已呀!他没有抛下你们,他的心也很累。”这话我未讲出口。只说:“现在就你爸一个亲人了,春节还是回家看看他。”

“他不要我了,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爱你的,血缘割不断。”

“爱?什么是爱?我现在最怕听到这个字,也不相信,我可不想成为我妈的样子。这次约你出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要带孩子到澳大利亚移民,正在办手续,我姨妈在那边,早就让我过去了。”

“啊!黄毅怎么办?”我惊愕道。黄毅是筱漪丈夫,结婚快十年了。

“他,顾不了。他倒乐意这样,彻底解放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可不想重蹈我妈的覆辙,守着不爱我的人,打着爱的幌子。”

望着筱漪苍白的脸对我凄然一笑,我不知再说什么。把筱漪送上出租车,她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向我挥手告别,扑簌簌的风舞得尘土飞扬,我赶紧闭上眼睛,尘土还是飞进眼里,很疼,只能让眼泪去冲刷。冰凉的泪水流到嘴里,流在心里。

欧淑苑,让我忆起童年时那个叫“妮妮”的女孩,也是刚上小学那年在河边失踪了,她妈妈找了她好长时间,听说后来被送到精神病院。难道欧淑苑是妮妮的妈妈?那有这么巧合的事,我按住要告诉筱漪的冲动。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留在旧时光里的最好是过滤后的美丽。

覃筱漪到澳大利亚后,极少与我联系,我偶有电话过去,总说很忙。

近年来,春节我也很少回老家,父亲过世后,妹妹把母亲接到上海,母亲在哪家就在哪,老家已成他乡。想起与筱漪一起回老家过年,竟觉是很遥远的事了,但那份期待与欢悦却锁在记忆深处,时间越久滋味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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