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工地上摔成骨折,手术后,我就回到老家休养,这算是与儿子在一起呆得最长的一年。
也许是陪伴得少,儿子与我不太亲近,从来不像女儿那样粘我。暑假里,他要么是出去玩一通再回来做作业,要么是做会作业再去玩一通。总的来说还比较自觉,我也就没怎么刻意约束他。
很多时候,父子之交也只是点头之交。
几本作业做完之后,他看到我没怎么管,他的玩耍成了滑翔的姿势,一发难以收了。吃完饭,他碗一丢,挤着门框兴奋地出去。饭熟了,在我端着碗满村尖着喉咙的喊叫中怏怏归来。
再吃完饭,又是踏着风火轮一般消失在某个巷子里。每一次都拿着妈妈的手机,或者去看别人玩手机。
作为家长,我忍不住了。作为他不太喜欢的朋友,我也忍不住了。时不时地,我截住他,柔声细语地像百度地图般问他哪儿去,或者直接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让他回房看书去。
对于他,我一般很少发脾气,尊重他作为一个少年的自由,可一旦触及我的底线,我必作雷霆之势。他的童年,曾有好几次以皮肉之痛来平息我的愤怒之火。说实话,儿子怕我,一直不敢公开挑战我的权威,再说,他也挑翻不了,此生,他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板上钉着钉儿。
当然,他在我这里明着低头,在别处就暗地横行了。往往要不了多久,他的妈妈就过来问,“你是不是又批评儿子了,他现在老是跟我过不去。”或者他的妹妹又嗷嗷着跑过来,泪眼朦胧,“哥哥又打我,将我的橡皮筋扯断了。”
御状告个不过,我不得不欠起身子,给儿子一个眼神,他梗着的脖子便软了些。
有时,在我细心预备的热情面前,儿子也会与我在一块,看看电视,聊聊他的同学。我会趁他不注意时,哈哈笑着,摸摸他的板寸头,捶捶他的膝盖。
其实,好像没什么好笑的。
儿子有时会温柔地躲避,或者以目光阻止我的放浪。
从他进入初中开始,我就在心里说过,我俩之间,不再用拳头解决问题。男人也该有个男人样,也可以坐下来云淡风清。
但到了九月份,他开学没多久的星期天,我又一次用耳光伺候了他。他当时应该很痛,眼泪汪汪着不吭声。事后,我也很痛,巴掌火烧火燎。这种痛,一直延续到如今,在心里,如同一块抠不掉的疤。
那天,学校调查精准扶贫,让他带回一张材料去村部盖章,我说陪他一块去,他很高兴地答应了。可早饭碗还没放下,他的几个伙伴就来了,邀他打游戏。看他那猴急的样子,知道他们在学校憋得不行,我伸出两个指头,意思是玩二十分钟。
过了二十五分钟,我去喊他,他竟理都不理,只顾低着头,双手在手机上鸡啄米般不停。
反正离村部近,时间充足,我退了回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他还是没有放下手机找我。我再次去提醒,他眼睛不离屏幕,身子兴奋地乱抖,“这局完了就去,几分钟的事。”
我长呼一口气,气息中已经有了辣子味,又轻轻悄悄地退了回来。
我已经静不下心看书了,一直呆呆地朝他们那个方向盯着。时间在脑壳中碾压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分钟,那边依旧没有动静,我腾地一下站起,冲了过去,一下夺过儿子的手机。
儿子一脸愕然,嘴里还在咕哝着,“马上就完了,马上就完了。”
“啪”地一声,我软着的巴掌吻上了他的脸。他的脸由激动的红转为痛苦的白,无奈的黄,怨恨的灰。
“事不过三。”我拽着他的手,他身子向后坠着,被我拖到了摩托车旁。
在车子旁,他的头偏着,脖子硬得像一截钢筋,眼泪漫上了眼眶,转动着,不肯掉落。
我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凉凉的痛。我也偏过了头,口气软了一些。
“玩物丧志你知不知道,整天痴迷游戏,学习还怎么上得去。在农村,除了读书,还有多少出路。为什么要去盖章,就是因为穷呀。穷则思变,只有通过读书,增长见识,开阔视野,才有变的路子。难道我们要一直穷下去,靠国家补助么?”
“还不上车?”我拉了一下儿子。
儿子身子还是硬硬的,脸色柔和了些。
我没有理他,先跨上车子,启动起来。
虽然与他相处较少,但我了解他。他本性纯善,从不惹事生非,与同学的关系特别好,做事很细致。很多道理他都懂,但他不说。
记得有一次,他跟我说过,同学们一放假都玩手机,他若不玩,会被他们骂,会被孤立。他说他还算好的,有几个同学经常玩通宵。好几次,他们让他去家里睡,他都不去。
“还有同学将手机带去学校,被老师没收了呢。”
我也看得到,他的作业从不让人督促,只是有空才玩一会,但也不一直玩,他也会钓钓鱼,爬爬山。
只是,我的陪伴太少了,才让他格外空虚。我每年正月出去,腊月回来,有些话只能在电话里说说,经常以大人的思维,说着一些大而空的道理。
对于他的日常,我无法参与,无法体验,也就无法给予一些细微而真切的爱。而一旦他有什么不当的行为,我总是恨铁不成钢,并将所有的责任归咎于他以及环境。
我的缺席,让他的生活有了缺陷,有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但他从来没有埋怨,他知道我在外面不容易,有些话只偷偷地向妈妈说,有时候还会向朋友炫耀他的爸爸如何能干。
他毕竟还小,有些东西并不由自己的意志所能控制,只是随着大流,盲目地充实自己。
车子发出匀称的轰鸣,我按了一下喇叭。忽然,车子后面一沉,儿子上车了,但很快,后面又一松,他又下车了。
我心一紧,这小子翅膀硬了么,要跟我对着干?
儿子来到我面前,大眼瞪着,手一伸,“手机。”
我的心一炸,这小子真的要反了。
“手机,我送给妈妈,再不玩了。”儿子的脸又红润润地。
吓死老子了,差点又要让我的巴掌受痛,甚至有可能是连环掌。
儿子拿着手机轻盈地跑过去,又轻盈地回来,猛地一跳,车子一沉,稳实了许多。
我旋大油门,还没跑出十米,儿子的手环上我的腰,后背满是温热,我的心慢慢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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