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我的备考中过得很快,这期间我很少与人搭讪,除了暂住在家里的外婆和开辟了“第二事业”的母亲,自从那仙人走后,外婆有时还是会叨唠她不太灵活的膝关节和腰间盘突出的问题,可能是不太想忙碌的母亲担心,她有时会对我说说,我在学习时她就只对空气抱怨两句。
这日里,母亲又问起外婆的情况,外婆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叫母亲放宽心。母亲听后立马笃定的说:“这次的先生是菩萨转世,你看现在去医院的几个能被医治好,还白白浪费钱去伺候那群医生。而且先生是真的慈悲之人,看病救命从不收钱。”说着又让外婆好好休养,准备活到两百岁。“只要听师父的话照做,要活五百岁!”母亲说着自己先乐呵起来,随后外婆也跟着打哈哈,一派不亦乐乎的场面,没有人去在意仍捂着腰的外婆的手。
又过了几天,外婆来我房间时总带着呛鼻的酒味,甚至让我误认为每每站于我身后的是爷爷,那浓浓的酒味可能要抵过两个爷爷。
我发现屋内泡的供年关时客人喝的药酒少了一截,原来外婆用它来缓解疼痛,她在农村也这么干过,如此这般,夜里她才能入眠,母亲给外婆专门准备的凉床的被单上也被渲染上酒渍,应了外婆的要求,我在妈妈回来之前重新换洗了被单。
事情好像仍就慢慢被时间带着走,母亲一边工作,一边从事“行善积德”的事情,堆在壁橱里的物件也渐渐被母亲推销出去,在母亲看来它们正和她一样去完成人生的光荣使命,母亲对这份激情的热衷,让我看到多年前自己的“雄心壮志”,即使我一直都平凡的如沙砾一般,但我也渴求被母贝含在心窝里磨砺。母亲生机勃勃的生命里让我觉得自己活得更加世故而缺乏勇气,我想这多年的孤寡生活以及我的病可能已将母亲磨砺成她正想拯救的一类人,与其说她终于走出去寻找人生意义,不如说她越来越将自己挖空。
而今,母亲大多早出晚归,外婆仍旧需要用药酒来缓解关节疼痛,时而我也帮着她。我依旧备考,并未想给这个家增添新的负担,今年末的考试就是我人生的契机。
估计渐渐母亲也发现了外婆的小秘密,屋内的酒气好像在控诉着什么,不知母亲闻到这味道时的心情是否与我看到新冰箱时的心情一致,母亲可能也如同我一般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来印证自己的选择,我知道努力工作,成为生产大军的一员才是我一直以来唯一的出路,而母亲找到的突破口就是她师父的解疑答惑,电话里师父让母亲如实告知了这些年外婆做过的糊涂事,如果连人们常有的喜,怒,哀,惧,爱,恶,恨都算在内的话,外婆便是个罪过的人,外婆正被妖魔鬼怪纠缠,那些与她发生过口角的人都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外婆若要获得解脱也必须学习圣书中的经典,还得佩戴圣物,虔诚修为,而这些就是母亲想要的突破口。
当我质问她,如果罪大恶极的人也因佩戴圣物而化险为夷,那世间边没有公允和法度。而她从师父那里得到的答案是恶人和富贵之人不会相信圣物,他们也不会抽出时间来学习宇宙知识,因而他们是终将受摧毁的一类人。母亲关于人生的突破口总在师父那里找到,而我的却埋藏在文字间。渐渐的母亲的信仰在外婆、我和她自身之间画出了间隙。外婆是固执且有过错的一类中间人士,但她终究还是愿意相信先生,相信自己的女儿,我是彻底抵触新"知识"却又没有过错的一类人,只有母亲是虔诚的跟随者。慢慢地,一家人被划成三类人,我们都有自己的见解,那些一说出就会碰撞出火药味的见解。但我不能怨母亲,从我告诉母亲那个噩梦起,母亲就渐渐被推向了鬼神。
好些日,我们围坐着吃饭,无人言语,特别是在我听到母亲的一次谈话之后。
有一天母亲带我去医院复检,途中遇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母亲便主动上前与其攀谈,表示关心,这本是寻常事,可最后还是提到了她的"师父","菩萨",我不知那女人为何相信母亲所说——医院都是吸人血的地方,穿上平安衣,自可保平安。但最后那孩子确实走出了医院,穿上了那件标有"一生平安"的衣服。那个明晃晃的"一生平安"的标志不但是对科学的讽刺,更是对我一个知识分子的讽刺。
母亲在莫须有神灵那里找到了生的慰藉,却也拉开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外婆也被疼痛煎熬得没有生气。我们都不再言语。
直到一日,那菩萨又来了,是来与母亲交接账目,短短的两个月内,衣服和首饰竟卖出几百件,但母亲埋怨本地人有信仰的少,衣服大多卖给了虔诚的外地人,其实母亲并未在中间赚取利益。到了吃饭的时候,我把头埋得很低,一言不发,母亲忙着招待菩萨,姥姥也忙着附和。
只忆起他一头长发长须,盘子大的脸上嵌着一对小眼,看我时总眯缝着,煞是滑稽。那日我们吃的是荤菜,菩萨解释说"心中有佛,荤菜也是虔诚。"那张本就油面的脸上粘上了肉的油脂,胡须在一动一动,似在向我示威。母亲让我和这位叔叔说说话,以表敬重,我却一直未言,母亲只能解释说我内向,害羞。我仍然未语。
"菩萨"走后,母亲来到我的房间,"你怎可如此不孝?""你父亲走了,不管我们,你又来气我。""得罪了菩萨可怎么办?你还想生病吗?"
我知道是菩萨给母亲灌输的观念让母亲觉得我生来有罪,才会多次犯病,武逆她,拖累她。她想用菩萨教给她的方式渡我向善,菩萨也让母亲相信所有不相信和诋毁他的人都会遭到天谴。
菩萨的另一个弟子告诉母亲,菩萨曾去给一个病危老人"看病",谁知那家不懂事的女儿不但不感激,不信仰,还报了警,都说这女孩糊涂,警察查认无据,最后菩萨愤然离去,那父亲不治而死。
就是这样的天谴吓怕了母亲,那些社交网上的"师姐","师弟"们也这样吓母亲。而我好像也成了那个不孝女,一个拖累母亲修仙的负能量人。
那日,菩萨走时,并未显露愠色,反而对我一阵夸赞,菩萨告诉母亲,他家其实有家制衣厂,在沿海地带,他看我面相不错,以后生的孩子必定光耀门楣,欲选来做他的儿媳。母亲高兴得有些不能言语,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外婆,在母亲看来和菩萨联姻可避免天灾人祸,而在我只觉是场闹剧,而主角还可能是我自己。事后当我从外婆那里得知这件事时,我只想着逃离,像摩西一样,逃出埃及,逃出苦难的地方,而我要逃出这个满带着烟熏味的房子,我摘下护生符和首饰,连同那两根鸡毛,脱下那件维持和母亲关系的保命衣。携带着小红书(《圣经》)和备考书籍回了乡。
到了爷爷家,才告诉母亲我想换个环境专心学习,母亲还在期盼我应允那桩婚事,认为我直接成了老板娘,便不用再辛苦,特别是不会如她一般辛苦。
"可我想照顾爷爷。"
之后,教我孝道的母亲不再规劝。
到家的时候,爷爷由于病重,没有出门迎接,第一个来看我的是隔壁杨妈妈,这次见她,她的脸上带着鲜有的落寞感,眼白也有些混浊不清,连平日里高耸的颧骨都似耷拉了下来,皮相看着松弛而褶皱。
当我看着在地上蹒跚学步的女孩,就知道是小妞妞长大了。张望时竟不得见她的母亲,询问时。"娟子跑了,去城里了。"杨妈妈的话似乎从嘴里飘出来的,那若无其事的表情似欲告诉我她们曾不是一家人。我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杨妈妈又说,"她嫌我们家穷,走了也好。"
我有些同情地规劝几句,想杨妈妈这么能干的人,竟也会遇到这样的"丑"事,娟子的身影又出现在脑海,那个还未长大的孩子竟提早做了娘,想她花白的乳房下温顺的孩子头,想妞妞成了没娘的娃。
看着眼前雷厉风行,精明能干的杨妈妈,又记起上次回乡祭佛在隔墙听到的谈话。
"师父,你帮帮算算我的儿子。"
"他是1983年,癸亥年生的,那年生他时,有个相士就说,这孩子22-30岁,要有背时运……"
杨妈妈虽给人凌厉之感,甚至不像个女人。但她也是娘,她不放心她的儿,早些年武哥哥在外面犯了事,和人打架动刀子的事,虽他出手有因,是为了保护他的老板,才重伤了对方的手下。但警方却一直在追查,杨妈妈也一直担惊受怕,希望能靠钱摆平。事情完结前,她的儿便一直不能回家,只能到处躲,直到过了警察逮捕的期限,或得到受害者的原谅。几年的逃亡才是他刚过而立之年,却面带憔容的原因,也是他那个家一直由杨妈妈操持的原因。当然杨妈妈也担心娟子知道此事后的态度。
那日,杨妈妈为了护儿,向陈老师陈说实情,求得一张保平安符,才安心离去。奈何被我听到,我想这也可能是娟子出走的原因之一。
简介:迷障,像床的罩纱一般迷了别人的眼。这些故事是由受过教育的多病的知识分子"刘婧"来讲诉的,她自语活在城乡之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在说一群女人的故事,她们不乐于后宫的争宠,不乐于调情说爱,或演戏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或在职场里显露智慧。她们活着,就要面对柴米油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里当然也有蒙昧无知,但更多的是纯真,苦痛与挣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