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一梦

作者: 绿璋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09:18 被阅读21次
图片源于手机拍摄

1.

曾有人这样对少离说:当你开始思索人性与生命,你便开启了永世的苦难。

就是有那么一阵子,她突然地就开始思索了。这件事始于一个平凡的夜晚,少离睡眼惺忪地平躺着,飘忽的思绪像一只蝴蝶,它纤细的脚悄无声息地停靠某一个点,思想便开始分崩离析,完全不受了控制。这样的思索总是徒劳的,却无端耗费着大量的精力,消融着仅存的丁点儿乐观。少离深深地陷进了生命的困惑,挣扎在人性的囹圄,不断用疑问折磨自己:真情或假意?淡若流水还是重于泰山?值得或是浪费?

这些困惑令她疯狂地“着迷”,无论白昼还是黑夜,她的脑子随时地、自顾自地就开始了痛苦的轮回,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结。

“出去散散心吧。”她的朋友这样说,“城市里太污浊了,你的大脑看来是有些脏了。”

少离不得不认同她的话。

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早,少离撑了一把小红伞,踏上了斑驳的绿皮火车,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突然就下了决心......不带任何行李。

2.

老旧的列车在老旧的轨道上缓缓行驶了二十多个钟头,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色由阴沉灰暗渐渐变为郁郁葱葱,少离知道,老家,就要到了。这个老家是父亲的老家,也是祖父的老家,比她自己的老家老了许多许多。那藏青色的老房子和萎靡的土墙在她记忆深处仍有些印象,但是关于村里的老人们,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当少离穿过泥泞的乡道,到了自家宅子跟前,眼前的景象像是久远的记忆蓦地跃然纸上了——这屋子可真是老啊!像垂暮的老人,岁月和风霜将它压折了腰。

老屋若要住人,简单的修葺是不能避免了。邻居有个称赵叔的中年人,他说少离需得走到村东头接近山脚的地方去,那里有政府施工留下的木料,只须捡一些回来,他们可以帮忙修整。少离听了十分高兴,连声道谢之后便只身前往。

木料十分好找,老远便能看到山脚下有着微微坡度的地方横七竖八倒着一大片圆木。大概因为刚下过一场急雨,它们看起来黑黑的,摸上去黏糊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树干里渗出余液,有些令人膈应。在粗粗细细黑压压一片木头之中,少离相中了不大不小,颜色泛着青白的两块儿,便拿起身边干燥些的树枝预备把它们钩扯过来。她艰难地站在外围的泥泽里,探着身子,将手臂伸至最长,终于钩住木块,一使劲儿,便将他们哔哩啪啦的拖拽了出来。

木料是拿到了,但是随之滚落出来的还有一个橘红色的“鸟”?!

少离自小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城市里,连大山里寻常的飞禽走兽都十分少见,更遑论这样一只长相、颜色都十分奇特的物种,即便在《动物世界》这样的电视节目中,也很少看到这样红的纯粹的“鸟”。眼前的这只“鸟”看起来蔫蔫的,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在她脚边的泥坑里来回滚了几滚,一时间不红了也不纯了,只微微扑腾着膀子,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少离没有多想,拿出一方手帕,将他细细地包裹起来,放入背包,在拉链的接口处留了个缝儿供他呼吸,接着她拾起木材,便趁着夕阳回家去了。

家中的灶台也是赵叔帮忙收拾规整的,赵叔是极热情的人,自她来到之后,跑前跑后置办零碎杂物,锅碗柴米,事无巨细。他总半晌半晌地待在她的小院儿里,似乎在等待着为她做些什么。在城里住惯了的人们大都凉薄,遇见赵叔这种性子使少离感到不知所措,但她深知赵叔是个热心肠,因此一直心存感激。

一切置办就绪,只剩下生火做饭了,少离从未用过土灶,但实在不能再麻烦人家,便只能自己试试了。

将“鸟”放在身边的小草堆上,少离想着,若生起火来,他也能蹭着热乎劲儿缓一缓精神。可谁知,这第一桩事就难倒了她,在土灶前折腾了半天,自己成了个泥猴,灶台里头却还是冷飕飕的。渐渐地,她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一把扯下外套,预备再从草垛里薅下一些软柴火来大干一场,刚朝着身后的草垛伸出了手,却像是伸进了火堆里,少离狠狠地瑟缩了一下,热辣辣的感觉即刻变成了灼痛,她下意识地回头看:

那草堆上的鸟儿已变成带着金黄光晕的火红色,他点燃了周身的稻草,赫赫立在一小团浓烟之中,渺小的身躯,睥睨天下的姿态,略有些滑稽可笑。

少离深知眼下可不是笑的时候,情急之下,操起身边的铁火锥,将那“鸟儿”怼至边上冷落的犄角旮旯,接着搓起那一堆着火的稻草塞到土灶里,又拾起干燥的木块小心的放在上面——这火,总算点着了。

忙完这一阵儿,她看着角落里浑身通红的小鸟,抖搂着没什么毛的翅膀,一幅迷瞪的神情。笑着感慨道:“果然,民以食为天啊!”

烧饭的功夫,少离将这是鸟放入挖好的小土坑,便蹲下来细细地观察他。

这只“鸟”的翅膀比起身体要大一倍,展开的时候总是长长地拖在地上,翅尖的部分似乎受伤了,略微向上翘起,像是折了一截。双脚也是软弱无骨的模样,走着的时候,扑腾的时候,翅膀和双脚纷纷使劲儿,又像是都使不上劲儿似的,乱作一团。他的喙比起平常的鸟儿稍长了一些,羽冠是三只细长独立的“孔雀翎毛”,不过颜色不再是绚烂的赤紫青蓝,而是鲜艳的火红色。尾巴上的“翎毛”也是长长的拖着,颜色艳丽,泛着金黄的光彩。这“鸟”的眼睛看起来总是蒙蒙的,瞳孔很大,也是赤金色的,好似两盏火红的大灯笼在一池清泉上漂浮,十分好看。

3.

既捡了这只鸟,就要想着如何去饲养他。

少离在院中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挖了一个宽口浅坑,用薄薄的瓦片铺满平缓的坑底,这鸟儿必是易燃物种,绝不能掉以轻心。接着她从闲置多年的鸡架上找来了一个生满铁锈的鸡笼,把鸟放入笼子,再将笼子放在浅坑中,简易“鸟窝”总算落成了。

至此,在这孤山丛林,算得上喜得良友一位。此处亦是寂寞故乡,这只鸟儿又因此又称得上是位“故人”了。既是良友,又是故人,少离决心一定要为他起个响亮的名字。

这鸟儿外表看起来活像传说中凤凰的雏鸟,那不如就为他命名为“凤凰”吧。少离想着:凤凰是百鸟之王,也是祥瑞之兆,可若是以后他偏是长成了山鸡的模样,这名字就像“振华”“建国”一样,也称得上是个好的希冀。

说到饮食习性,少离认为这鸟儿就担不起“凤凰”的名号了。书上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可眼前这傻鸟偏偏爱吃碎骨头渣子。每次少离将将啃了骨头,就看他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她手中的残渣,头歪向一旁微微倾着定住不动了,一副眼巴巴、可怜兮兮的神态,半分骨气也没有。等她把骨头扔进笼子里,他才开始“细嚼慢咽”起来。他虽是个吃货,可吃相却是十分优雅的,面对扔进去的骨头,他总要先闻上一闻,接着用尖锐锋利的喙把骨头一点一点敲碎下来,敲下一块吃一块,不紧不慢,悠然自得。后来少离也想得通透,许是他并不是爱吃碎骨头,只是爱吃肉罢了,可是等来等去的总也没有肉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养了几天之后,少离略微通晓一些凤凰的习性。

其一,这只鸟并不总是个易燃物品,他只有在陌生环境下充满戒备的时候,才会释放热量,点燃周遭以躲避灾祸;其二,比起寻常的鸟,凤凰有着简易明了的情绪,比如他若愤然气恼了,就梗着脖子僵直站立,浑身的羽毛收缩起来,紧贴着身躯向后伸展着,唯独头上的三根羽冠直直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相反的,他若水足饭饱,愉悦爽快,便会在笼子里转着圈儿蹦跶,像是只撒欢儿的小狗,抖搂着羽毛,没有节律地跳来跳去。

几日下来,少离和凤凰就这样莫名奇妙地相识相知了。

在老家的这段日子,恰巧逢着一个中秋节。少离一人守在这破败的老屋之中,虽说平添了些“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的意境,但说到底,还是寂寞孤冷了些。中秋的月看似得了千万人的瞩目欣赏,可终究同她一样,孤零零的清冷的高挂着,在这万家灯火之中,不属于任何一处温暖。

想到这里,少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竟落了泪。她本不常落泪的,眼睛常常是干涸的,有着龟裂的沟壑,像落寞的沧桑老人,渴望又怯懦。而今她却落了泪,这眼泪似冰冷又似滚烫的,侵蚀着皮肤,她慌忙用手掸去,情急四顾之下竟与角落里一双火红的眼睛对视了——呵!凤凰不知何时挣脱了铁笼,“逃”至她的脚边,真是只顶顶傻缺的鸟儿。

他稳稳地立在门槛上,不进来也不出去,单单注视着少离,似已看了很久。接触这只傻鸟已有些时日,平日里他大概的一些情绪,少离多半是可以分辨的。而现下他的神态,却从未见过。它的羽毛状似放松的垂着,可头顶上三支僵直的羽冠似是说出了他的紧张或是气恼。瞳孔更是由金色变成了红色,红得像是要落去的夕阳,火红却是柔和的。少离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去,与他紧紧的对视。

她说:“你若是个人该多好啊,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如果你不想变成人,是个会说话的物件儿也好,会说话的都好。”

她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眼底,看到他的心里。他也盯着她,少离从不知道一只动物竟有如此强大的专注力,目不转睛地盯紧了她,眼里有她看不懂说不出的意蕴,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个瞬间,少离觉得似是被一双人类的眼睛注视着,这是双成人的眼睛,虽有疑惑和懵懂,可也透着尖锐犀利。不由自主的,她伸出手去将凤凰捧入怀里,他竟没有丝毫挣扎,僵硬的羽冠缓缓垂了下来,破天荒的,他合上双眼,静静地埋首在她的臂弯里。

在这个中秋月圆之夜,少离至少不再是一个人了,有凤凰陪伴,秋风不再如之前一般萧瑟,清冷的圆月也多了几分丰满可爱,就连她坐在院中再看这飘零的树叶,也觉得他们翻飞旋舞之时竟平添了些自在之美。

自此之后,凤凰又添了些小狗的属性。少离做饭时他总爱立在土灶台的边角上,每每被淹没在滚烫的油烟之中,他也只是动动全身的羽毛,慢慢稳住身形,绝不离开;少离吃饭时,他的目光就黏在她咀嚼地时候不停蠕动的腮帮子上,她总怕他因不知脸颊上圆鼓鼓的东西是何物而飞扑过来;少离在院子里踱步,他也踱步,她停下来,他也跟着立住不动,以至于好几次险些从他小小的身上踩踏过去。他倒是没心没肺地在地上滚了滚,踉跄着继续跟着,少离却总能惊出一身冷汗。即便是赵叔来做客,他也全程“作陪”,十分显眼地立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故意抖搂着、伸展着,非要将他拎下来抱在怀里才算消停。

赵叔最近常常来,没有缘由的。他总是来带来一些可有可无的什物,有的勉

强可以拿来使用,但大多数毫无用处。

4.

这天他照例过来了,手里拿着截好的一段麻绳,想来又是一个不大有用的物件儿。少离伸手欲接过来他手中的麻绳,谁料他竟转移了话题,并没有要递过来的意思。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吧,她便不再主动了。赵叔每次来总要坐在茶几旁边和少离聊上一小会儿,话题无外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她只坐下听着,这是待客之道。今天的赵叔有些反常,他似有心事瞳孔飘忽着,只是唠家常也总是支支吾吾,词不达意。

“你咋想一个人来这地儿,鸟不拉屎的地儿?”

他这样问也不奇怪,自父亲那一辈就很少回来了,少离称这个人“赵叔”,却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在城里太累了,回来歇几天。”她不愿多做解释 。

“是嘞,城里人不容易。“

“嗯。”少离一边应承着一边用指尖仔细地为怀里的“凤凰“梳理羽毛。

“那你咋不带着你那口子一块儿来嘞,这儿天儿好,比城里好。”

“是这样,”她笑了笑“我单身,还没有另一半。”

“该有了,女娃子也不该太挑了不是”

“您说的对。”

凤凰的眼睛半眯着,不知是困倦了,还是觉得这对话实在无聊透顶。

“那你看...赵叔...叔,咋样?”

少离正抚摸着凤凰的手蓦然停住了,在那一刹那脑子里闪现出无数的碎片,每一片都清晰可怖,但是杂乱无章,无法拼凑。该怎么办?!按兵不动,先稳住他?还是先做个深呼吸,拔腿就跑?...也许是她浑身都僵硬了,连“凤凰”也不满地张开眼睛,弓着脊背来回蠕动。

紧抿嘴唇。闭着气,她用呼吸控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缓慢地抬起头:

赵叔,不知什么时候离她这样近了。他的脸悬在一尺开外的半空中,瘦削的脸颊上凸出了两颗巨大浑浊的眼球,油腻的发丝鬈曲着紧贴着额头和鬓角,他咧嘴笑着,似是个贴了人皮面具的魔鬼,一时间,少离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就要飞走了,脑子里空白一片。

瞬间的事情,她的身体支配了大脑,抱起“凤凰”,抬腿就向着屋外飞奔。

“后有追兵”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心里是焦虑且急迫的,后背似被巨大的力量吸附着,一个念头总是冒出来,赶也赶不走:你会被抓住的,只是迟早的事。

眼看着院子的大门近在咫尺,少离却猛地被索命似的窒息感压倒在地——一根麻绳从身后横飞过来,在她的脖颈处猛然收紧。她被绳子勒着、拽着平摔在满是石子儿的地上,蜷缩在地上不住的呛咳,连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也顾不上了。怀里的“凤凰”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少离只觉得他们要完蛋了。

“跑啥嘞,跑也没啥用。”

赵叔的声音越来越近,心脏也像是要跳出来似的,她在冰冷的石子上缩成一团,每根汗毛都直立着,无用地警惕着。

“啊!!!滚!滚开你这该死的!”

是凤凰!凤凰正在啄他的眼,只见一团火红紧紧的附着在赵叔的右眼上,他像是失了平衡的陀螺,一边惨叫,一边手和脚胡乱挥舞着。少离不敢浪费时间,手脚不稳的站起来,大叫一声:“凤凰”,他似乎立即听懂主人的呼喊,不再恋战,转身飞扑进她的怀里,托住他的一瞬间,少离迈出大门,终于跑了出来。

寂静的山村里仍然回荡着赵叔的惨叫声,久久散不去。

抱着凤凰踉跄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树林里,少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是吧,凤凰?”凤凰照例用他那不明所以的眼神望着她,安静地,温和地,这种气氛使他们一句话也不想说。少离用脸颊用力的蹭了蹭凤凰头顶的羽冠,她竟觉得他什么都明白。

天是阴沉的,日头落下去之后月亮也没有再上来,不敢在黑幕笼罩一般的村子里停留,少离便找到了村上唯一的一家青年旅舍。这间旅社开在山腰,据开阔山脚处很近,地势较高,是一座十分简易的三层小楼。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二楼和三楼偶有租客,但是显然闲置的时候更多一些。少离从家里逃出来时,实在无法预料眼下的情形,因此身无分文,只得企求房东先行赊账借宿一晚。房东太太不大乐意,便想出了点子要将凤凰留在那里当做抵押,少离自然不可能答应,最终把祖父留下的怀表表留在那里做了租金。

房间在三楼,站在布满铁锈的窗棂边,可以俯瞰整个村落的概貌。此时更深露重,窗外像是被整个儿罩上了一块藏青色的棉麻粗布,只露出几点稀疏的灯光。夜风推搡着繁茂的树枝,在窗外如鬼影一般来来回回地浮动。少离干脆关上窗户,将内心残余的不安和惊惶悉数关在外头,暂且享受片刻的静谧光阴。

打开电视机,她将凤凰小心安置在雪白的床单上,又和他亲昵地逗了会儿趣,便和衣睡着了。

醒来时不知几时,窗外的天仍旧漆黑一片,只是楼下熙熙攘攘,人声沸腾,

似是早市的聒噪,听起来却不如早市那样祥和。她又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黑蓝色的夜空,更加疑惑了。推开玻璃窗子,嘈杂的声响瞬时被放大了好几倍:

“看到了没?老三家失火了,火烧得旺嘞,四间瓦屋都着啦!”

“昨儿还下了雨,咋能失了火呀!”

......

“傻愣着干啥!抽水,赶紧抽水呀!”

赵叔排行老三。老三,就是赵叔。

少离心底一沉,如坠深谷,转身去寻凤凰——他果然不知所踪了。

5.

远处的大瓦屋仍燃烧着,才会儿的功夫,浓烟几乎将黑蓝的天空浸透了,成

了烟灰色,饶是距离这样远,也仍能够受到呛人的颗粒和焦灼的气味带来的窒息感。狭窄的村道上,依稀可以看见,强壮的男人们有的在扯着高压泵抽水,有的干脆直接从井里抬水来灭火,女人和孩子们零零散散地,立着脚尖儿,伸长了脖子,远远地站着、望着、手指不停比划着。哭声,喊声,责骂声,催促声混沌一气,狼藉不堪。少离像异乡人似的远远看着,心里想,怎就走到了这一步田地。

这时,凤凰由远及近飞了回来,这是她第一次亲睹凤凰的飞行,自从捡了他,她就关着他,圈着他,或者托着他,抱着他。对于他受伤的翅膀,也只是用碘伏为他草草清理了一次,却从不知他展开双翅翱翔之时竟有这样的飒爽姿态。他的翅膀伸平了竟然如此宽大,在空中缓慢地煽动,却能生出极大的动力。他的尾巴更是伸得又直又长,像一条绷紧了的金线,平衡而自如。凤凰悠然的在空中旋了个圈儿,缓缓降落在她手边的窗棂。望着着他火红的身体和羽冠上残留的烟灰,少离几欲落泪。

少离轻轻地将他抱下来,安置在一小片儿空地上。

他刚触地就将全身的羽毛凌乱的散开,原地跳着脚。少离懂得他的情绪,他此刻是无比欢愉的。可她却全然开心不起来,她直呆呆的看着他跳,然后将窗户关好,窗帘拉严实,蹲在地上,她说:

“为什么要这样,凤凰?”

凤凰立住不动了,爪子紧紧地扣住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似要嵌进去。

“你这样....不对的......”

“你这样....很不对......”

少离的声音渐渐小了,终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塌了架似的蹲在他的面前抽泣。她又哭了,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哭,是害怕吗?抑或是惊惶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是哭着,接着嚎啕地哭着。

凤凰混身舒展的羽毛还未来得及收回,他似是忘记了,任由它们大大的铺在地上,而他则仰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少离,他总爱看着他的主人,眼睛里有什么是别人看不清的东西,凤凰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比起寻常的鸟儿,他的灵魂里似乎多出了一些什么。

砰砰砰!

一阵急促凿门声将她从这难以名状的情绪中撕扯回来。

“该死的,该死的鸟!”

“我亲眼看到嘞,它飞上大梁,身上就烧起来!”

“死丫头片子,我晓得鸟在里头......”

“你开门!开门!看我扒了他的皮!”

赵叔在外头嘶吼着,叫嚣着。这情在她的预料之中,却不知竟来的这样快。

她和凤凰的分别就要到了... ... 少离将凤凰小心捧起来,走到露台上,露台是正对着屋后的荒山的。夜风凄凉,月光下,密林丛影斑斑驳驳,再往远处是看不到了,黑洞洞的,充满了未知和神秘。她十分后悔,在老家的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曾抽出时间到这荒山看一看呢。看看这影影绰绰的树木后面到底是什么;看看这里是否常有野兽出没;看看这里最高的树木,鸟儿能否飞得过.......这里毕竟是要送走凤凰的地方,而今她对它竟然半分也不了解,这使她心疼,使她恐慌。

与她一同恐慌的还有凤凰,他开始无端地挣扎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从她的手心到胸口的衣领,都被他用尖利的爪子挠了个遍,他的焦躁与不安如此显而易见。

于是少离微微使力摁住他,用手心包裹住他不停抖动的脊背:

少离说:

“凤凰,你得走了。”

“我不愿你走,可是......可是你得走了。”

少离把他从胸前的衣服上撕拽下来,狠心向空中一扔,他留恋地爪子在她的手腕留下一道深刻的鲜红的痕迹。于半空中盘旋了一圈,谁知他一掉头,竟又落回了露台的铁阑珊上。他远远的望着少离,有些警惕,不似以往那样和她亲近了,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他的眼睛使她的心脏像被烹炸了一般。

门外的撞击声几乎响彻山村。

时间不多了!

少离揪紧了心,大步走到凤凰身边。他立在一枝细细的铁丝上,浑身的羽毛被夜风吹的凌凌乱乱,他紧盯着她,看着她伸手将他推了出去,少离实在不忍心大力推搡他,以至于他总能用爪子勾扯着、挣扎着攀上来。一次又一次地,他从尖锐的铁丝网攀上来;从滑腻的青苔丛中攀上来;又从坚硬石子围墙攀上来。

最终,他大约生气了,身体略向前倾着,眼神直勾勾的,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这时,少离听到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于是再也不敢浪费时间,抓住凤凰的翅膀,使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他向漆黑的密林抛去。对着黑洞一样的山林,她大声地嘶吼:

“凤凰!永远不要回来!”

影影绰绰中,一个渺小的黑影,在远处盘旋了一圈之后,终于飞走了。

几乎同时,赵叔带着村民们,手持着铁锨,冲到少离面前......

... ...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少离是眩晕的,她扶着湿冷的墙壁缓慢地坐了下来,那个瞬间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攫取了魂魄的空壳,不识万物,不辨西东。有什么被人从体内被狠狠地抽走了,连带着心脏、气力、精神全都被拿了去。

赵叔被他的泼辣媳妇儿提着耳朵回了家,经过少离身旁的时候指着她的鼻子大声说着肮脏的字眼,离开时,又泄愤似的往少离的身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一直周身冒火的鸟点着了家里的房屋”,这套说辞在哪里都是说不通的。

只是这老家是不可能再回来了,然而她也丝毫不觉着可惜,毕竟至今时今日,这老家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可留恋了。

她的心上破了个洞,像是把什么最心爱的东西留在了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地方。来时千思万绪,走时思绪万千.....

6.

“怎么样?出去走走,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朋友发出这样的询问已是两个月之后。

“你说... ... 动物会思索吗?像我一样。”少离反问。

“也许吧,”

“可是他们那么真诚... ....真诚的令人畏惧。”

“说不准呢,也许动物早就看穿了这些虚妄错杂的情绪,超然独立于世了。”

“所以啊”少离笑了笑,“所以我决心不再用脑子去思考啦,得用心去感受,毕竟,人也许不一定是‘人’,此外万物也不不见得是‘物’。”

“有道理诶,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未知了,人类的思考总是发生在人类自己画出的圆圈内,有没有意义很难说的。”

少离和友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如果可以,此情此境,真想举杯相碰。

“可是,散散心总是好一些了吧?”

少离大笑:“我能说... ...我比起以前更郁闷了吗”

“去你的!”朋友也笑了,“我才不信!”

少离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望向远方,也许忧愁是减少了,可却多了几分无处诉的思念,谁又说思念不是忧愁呢。

那是一个悠长的下午,天边的云烧得厉害,红透了整个街道,红透了行人的脸颊。只是这火红的云彩很快就退去了,只留下一大片斑驳的灰色“烟雾”,像极了那个燃烧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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