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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
纵犯谋逆,止于狱内赐尽;
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 是为太祖碑誓!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
大宋御史中丞万俟卨(mò qí Xiè)经过连日奔波查证,与岳家军王贵、王俊,董先等人多番接触,搜寻岳飞罪证。经过比对,终于拼凑出岳飞早有谋害同僚,拥兵造反之心的罪证。罪证如下:
一、岳飞受封节度使后,曾在帅帐之中与众将说过,自己与太祖都是在三十二岁时受封节度使,可见当时就有拥兵自立的想法。
二、郾城班师时,在一破庙内,岳飞与众将闲谈中突然发问:“天下事已是如此,我等该如何行事?”众将无人敢应声,唯有张宪答:“一切听相公处置。”可见岳飞与张宪早有默契,有造反之心。
三、郾城大捷后,朝堂让岳家军班师回朝,在诸将面前,岳飞曾言:“国家已危在旦夕,皇上又不修德,这可如何是好。”手握重兵,居然于大庭广众下指责当今官家,可见居心叵测。
四、岳飞曾对张宪,董先二人说过“似张俊,韩世忠家人,到时尔等可带人马全部杀了。”为了造反,居然要屠尽同僚家人,可见心胸之险。
五、淮西一役,当今天子十五次御札召兵,岳飞称病拒不受召,坐观胜负。若不是淮西军自行去敌,朝堂危矣。岳飞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万俟卨将这些罪证上奏高宗赵构,高宗雷霆大怒,咆哮道:“本官家本以为岳飞不过生性高傲,有些沽名钓誉而已,不曾想丧心病狂至此,你将他的罪名拿与他自己看,定下刑罚,择日处置,本官家不想再见到这等辜恩负义之人。”
高宗这句话,事实上已定了岳飞死罪。
十二月十六日,亥时三刻,秦桧提着一盒酒菜,来到大理寺狱,准备见这半生之敌最后一面。
大理寺狱是关押朝堂重要犯人的地方,戒备森严,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在大理寺卿的引导下,秦桧来到关押岳飞的牢房前,看到身带枷锁的岳飞满脸血污坐在地上,双眼紧闭。
听到脚步声,坐在地上的岳飞睁开双眼,望了过来。
不愧是大宋第一战神,在受了多日折磨之后,岳飞的目光仍然锐利无比,好像利箭射了过去。
发现来人是秦桧,岳飞愣了一下,但马上带着嘲讽的口气道:“看来秦相是给岳某送断头酒来了,岳某与秦相往日里交谊并不深厚,秦相何苦多此一举。”
秦桧没有接话,对牢头道:“打开牢门,解去岳将军身上的枷锁,我有话对岳将军说。”
牢头为难的望了望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呵斥牢头道:“还不听秦相吩咐,快点照做。”
牢头打开牢门,解去岳飞枷锁后,秦桧提着食盒走了进去,对大理寺卿道:“我要与岳将军聊一聊,你等出去等候。”
“秦相,岳飞武艺高强,您只身一人在此,似乎有些不妥?”大理寺卿踌躇道。
“放心,岳将军乃朝堂大将,定不会做这狗急跳墙之事,更何况他一家老小就在临安,他不会对我如何的。”秦桧大声道。
大理寺卿和牢头拱了拱手,退出了牢房。
秦桧回过头,望着岳飞道:“岳将军,多日不见,今日之后,以后恐怕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秦某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得再见你一面。”
“见我?”岳飞冷笑道:“要杀我的便是秦相你,怎么,到了今时今日,反倒舍不得了吗?”
“岳将军,秦某今日杀你,千百年后有人会说秦某是贪图荣华富贵,与金人勾结所以要杀你;也有人会说秦某是眷恋权位,在当今圣上威逼之下杀你。说句实话,秦某杀你,在史书上必留骂名,但事实上,杀你,倒真不全是为自己考虑。所以秦某今日想告诉你,你不得不死的原因。”
岳飞淡然的看着秦桧,缓缓说道“无非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又或者功高震主这类说辞罢了。秦相,不管是何种说辞,你屈己议和,杀害忠良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千百年后,是非黑白,自有公断。就算今日你可以只手遮天,但也防不住日后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秦桧沉吟片刻,肃然道:“岳将军快人快语,不愧是文武双全,而且还懂民心。可惜,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建国百余年,与文臣共治江山,防的就是你这等天纵英才,文韬武略,懂民心,知廉耻的武圣人。因为大宋不再需要第二个太祖,要的只是唯命是从的将军,所以不管是谁在我这个位子,其实你都难逃一死。”
“秦相,大丈夫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今日事已至此,你既要做这杀害忠良之事,就要做好承担杀害忠良骂名的心理准备,又何苦废这么多说辞,来安抚自己的良心呢。岳某一生行事,自问光明磊落。不管是歼灭贼寇,还是抵御金人,为的都是大宋安宁。秦相,岳某问一句,今日杀我,敢说是为了大宋吗?”岳飞摇着头讥讽道。
“岳将军,对大宋百姓来说,你确实是一代忠良,秦某敬佩你的为人和功绩。但杀你,确实是为了我大宋,所以在你临死之前,想跟你说个明白。”
“你说。”岳飞漠然的望着秦桧道。
“岳将军,你今日之祸,千百年后肯定会有后人说你不知人情世故,不懂进退之道,是一个愚忠之人。但秦某知道你不是,一个可以写出满江红的文人将军,又岂能是只懂打仗的粗人。从你黄天荡配合韩世忠阻击金兀术开始,秦某早就在你身边安了眼线,这十几年来,你的一举一动,全在秦某掌控之下。说句狂话,这天下间,没有比秦某更懂你之人。”
“以暗兵监视朝堂大臣,秦相,此举是否肮脏下作了些。”
“兵家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何来肮脏下作之说,其实不止你,不怕你知道,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身边也有我的眼线,不用这些眼线盯死你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再来一次“苗刘兵祸”,这大宋赵氏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苗刘兵祸,哈哈哈,如果岳某是像苗傅和刘正彦那般的乱臣贼子,说句大实话,大宋有擒得住我岳某人的将军吗?”
秦桧闻言一愣,盯着岳飞的眼睛,叹了口气,双手抱拳道:“岳将军所言极是,秦某失言。但正如将军所说,如果您将来真的有不臣之心,韩世忠已五十三岁,张俊也已五十六岁。天下间居然找不到制衡您的人,这,也是您不得不死的缘由之一。
我大宋以武立国,前有五代,接唐之土德,晋之金德,汉之水德,周之木德,应火德之瑞而始。太祖陈桥兵变得此皇位,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而已,得国不正,所以不得不将那五个昙花一现的王朝视做与隋唐无异的完整一‘代’,方有这‘五德始终’的合法传承之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大宋皇帝对于武将也是最为忌惮。”
岳飞听后,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秦桧放下食盒,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自饮了一杯,将另一杯放到岳飞面前,道“当年靖康之变,金人杀进皇宫,于太庙寝殿的夹室里发现太祖留给历代皇帝继位时立誓的一座石碑,称做誓碑,不知岳将军是否知道碑中所立何誓”
岳飞疑惑地望了秦桧一眼,皱紧眉头道:“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刑,纵犯谋逆,止于狱内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秦桧抚着胡须,眼睛死死盯着岳飞道:“正是,岳将军,你不觉得奇怪吗?太祖武将出身,以武立国,马上得的江山,为何在留给子孙后代的誓言里完全没有提及武将二字。”
“这?”岳飞欲言又止。
“那是因为在岳将军最为崇敬的太祖心里,最为放心不下的,恰恰就是的尔等武将。”秦桧冷冷道:“太祖在碑誓虽然没有提到武将,但却已将该如何对待武将讲得清清楚楚:柴氏子孙如非谋反不得杀,士大夫与上书言事人不得杀,而隐去的那一条就是,武将,只要朝堂有需要,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可以杀的。
前车可鉴,五代一世而亡,都是亡于武将之手,我大宋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这是太祖对后世子孙的交托,也是太祖以来,历代大宋皇帝厚待我等文臣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在关键时刻,能以莫须有罪名杀尔等武将的,只能是我等文臣。这才是秦某要杀你的原因。这也是赵氏皇族交托于我等文臣的职责。而这,正是我大宋朝立国最为残酷的真相。你明白了吗?”
岳飞瞪大的眼睛望着秦桧,这是秦桧第一次从他眼睛中看见了彷徨。
“更何况,当今皇上与太祖当年一样,也是自立为帝,对武将的态度自然也更加忌惮。”秦桧侃侃而言道:“岳将军,以大宋此时的实力,若想收复国土,就不得不将兵权完全交托于您。可惜,在您眼里,家国大义一直排在当今天子的前面。您要知道,千百年来的历史都在告诉我们,天子不是为国家而存在,相反,国家是为天子而存在的。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以天子的利益为核心。
为了保护皇位,皇上只能议和,而在皇上这盘天下太平的议和棋局里,你我二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棋子。只不过作为皇上的心腹,我是主动跳进泥沼中染成黑子。而您崖岸高绝,不甘仰人鼻息,是被我硬生生拖进这个棋局的白子。
皇上用我这枚至阴至暗的黑子将你这枚至洁至净的白子吃掉,就可以震慑这盘棋局中蠢蠢欲动的棋子,杀一子而活全局,您说,我又如何能不甘之若饴的去杀您呢。
其实,你我二人就像这蜡烛上的烛光和灯芯。你被杀之后,只要我这个又黑又臭的灯芯活着,你光芒的形象就会越来越高大。等到我死后,你就会成为千古流芳的忠臣,而我则会成为遗臭万年的奸臣。说句实话,我是谋一世之忠心,享百代之骂名的奸佞。而您,却成为了精忠报国,死于奸佞之手,名垂青史的圣人。
其实,这一刀,您比我值。这世上之人,记住我的,只能是这百代的骂名,而这一世的忠心,我也只能说与您听。哈哈哈,干了。”秦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岳飞冷冷地盯着秦桧,终于忍不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信。但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只会觉得你可怜。甘当别人的棋子,委曲求全,我大宋之所以会走到今日,就是如你这种自做聪明的人太多了。
大丈夫,活于这世间,当顶天立地,发奋自强,而我大宋,外敌环视,更应当自强不息,以武力震慑强敌。岳某上阵杀敌,考虑的只有家国大义,要的也只有一个简单的道理: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而你,愧为人臣,你说你为的是整个国家,你的阴谋诡计,害的却是我大宋忠义之臣,你说你谋一世之忠义,就因你这所谓的一世忠义,让皇上成了万世留名的昏君。像你这般自相矛盾之人,岳某是看不起你。”
听着这诛心之言,秦桧抬起头,傲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本以为,半生为敌,你会懂得这一切,看来,是秦某高估了你。”
“你这般倒行逆施,又有谁会懂你。”岳飞站起身,转过头去,不再发一言。
秦桧拱了拱手,慢慢走出了牢房。
“秦相。”岳飞叫道。
“何事?”秦桧转过身,望着岳飞的背影。
“如果你想让岳某相信你所说的所谓大义,就放过云儿。在这盘棋中,他是无辜的。杀不杀他,其实对整盘棋也毫无影响。”
秦桧低头考虑了片刻,拱手道:“秦某尽力,就此别过。”
“永不再见。”岳飞斩钉截铁道。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府中书房。
酉时已过,冬天日头较短,天色已然渐渐黑了,偶尔有几只乌鸦在窗外鸣叫。
御史中丞万俟卨耸着肩,微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站在秦桧面前,望着他手上王贵等人做证岳飞谋反的供状和大理寺准备向皇帝上奏的判决书,犹如一只饿了好几天的野狗望着一锅刚出炉的肉骨头一般,谦卑的眼神中透出残忍血腥的余光。
秦桧翻着供状,没有抬头,指着身旁的椅子对万俟卨道:“万大人,不要一直站着,坐。”
“谢秦相。”万俟卨点头说完,拿捏着分寸在秦桧身旁坐下,脸上一直陪着谦逊的笑容。
秦桧翻完王贵等人的供状和大理寺的判决书,对着万俟卨点头道:“万大人不愧是刑狱出身,整个供诉和判决章程找不出半点瑕疵。秦某佩服。”
万俟卨听后,赶忙起身,诚惶诚恐地拱手道:“万某不敢贪天之功,此次能将这一干谋反之人捉拿归案,全仗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居中指挥,秦相您睿智果决,从中周旋,万某不过充当一马前卒而已。”
秦桧微笑点头,不发一言,背着手站起身来,在书房内开始踱步。走了差不多二十个弹指的时间,望着窗外的残月叹了口气。
万俟卨见秦桧如此态度,赶忙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秦相,莫非判决书内有自己人,秦相尽管吩咐,只要不是元凶首恶,万某可保他周全。”
秦桧望着万俟卨道:“虽然事关谋逆,但有赖万大人处置及时,总算没有酿成大祸。只是这案中一人,年纪轻轻,战功卓著,如若没有卷入此事,他日必是我大宋一员虎将,只因他父亲之故,就召来杀身之祸,秦某很替他惋惜。万大人是否可网开一面,让秦某了了这桩心事,也算是为国家保住一栋梁之才。”
万俟卨听秦桧如此说,擦了擦额间流下的冷汗道:“秦相,您说的莫不是……”
“正是!”秦桧不等他说完,截住他的话头,小声道:“还望万大人能保此子周全。”
“秦相,不是万某不想积这个功德。”万俟卨脸色铁青,战战兢兢道:“只是此事若没有天子首肯,我等说了也不算数,万一天子怪罪下来,反受他牵连,这又是何苦。”
秦桧拱手道:“万大人,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子年纪还轻,在此事中也不算元凶首恶,秦某很是不忍。况且,圣上那边对此子的生死也不一定会如此重视,退一万步说,圣上那边不还有我吗。望万大人成全秦某这一丝恻隐之心,拜托了。”
万俟卨望着秦桧坚定的眼神,小声道:“万某领命。”说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书房。
望着万俟卨的背影,秦桧心中忽然觉得五味杂陈。突然,窗外的天空电闪雷鸣,漆黑的云中闪现出青白色的电光,望着突然变化的天气,秦桧心中喃喃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已尽力,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咿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秦桧回头望去,原来是妻子王氏,端着一碗汤来到他的面前,小声道:“老爷,天色已晚,您今日的晚膳吃的不多,喝了这碗参汤,提提神,去去乏吧!”
秦桧望着王氏头上的几根白发,用手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握着她的手道:“夫人辛苦了。”
王氏娇羞地笑了笑,轻声道:“老爷言重了,妾身服侍老爷,只有欢喜,哪来辛苦。老爷,方才您跟万大人商量要事时,妾身在门外等候,听到你们的言语。老爷,您真的想救那人的儿子?”
秦桧望着王氏,皱起眉头,思虑了许久,低眉道:“夫人,你可知道,我一生为官,最害怕的是什么事吗?”
“老爷一生行事小心谨慎,但遇大事时却能不拘小节。”王氏诧异道:“每逢逆境,都可以靠自己本事逢凶化吉,妾身从没想过老爷也有害怕之事。”
“夫人,我此生最害怕的就是我会为了这个官位,为了官位上所承担的责任成为泯灭人性,冷血残酷,不问对错,只问利弊的禽兽。但到了今日,我与禽兽之间其实也就只有一线之隔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知廉耻,懂道义,明对错,辨是非。
当今朝廷以儒家思想教导百官,但到了关键时候,却只是以朝堂利益为准绳,来决定百官之前途。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我跟你说句实话,岳飞实乃精忠报国为民族大义可以舍身取义的英雄,他现如今有此下场,不过是当今圣上想效法太祖杀鸡儆猴之举,用岳飞之死来震慑我大宋所有骄兵悍将,岳飞是为了稳定整个大宋朝堂而牺牲,于他个人而言,委实冤枉。”秦桧抚着胡须苦笑道:“而岳云,就更加的无辜了。”
“老爷,时势比人强。”王氏担忧道:“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已无可挽回,您不是一直支持皇上杀岳飞的吗,难道到了此时,您想忤逆皇上不成。”
“忤逆倒也谈不上。”秦桧摇头道:“杀岳飞是为了稳定朝堂,树立皇上在朝堂中可以生杀予夺的威权,震慑群臣。但岳云与岳飞不同,岳云年纪还轻,虽骁勇善战,但在军中的威望不够,其实杀与不杀,并不影响整个大局,对于巩固皇权也没有意义,只希望皇上能给岳飞留一点香火情吧。”
王氏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老爷您放心,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妾身一定会支持您的。”
秦桧欣慰地握住了她的双手,从她手中传过来的热量,让他在这冷酷的天地中感觉到了那一丝的温暖。
十二月十八日,御史中丞万俟卨将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拟定的岳飞、张宪和岳云等人的判决章程上奏高宗。
判决章程内言“岳飞谋逆一案,证据确凿,以岳飞为元凶首恶,张宪协从谋之,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泽一、智浃和岳云等七人皆知此事,或因胁迫,或因私情,未禀公告发。现大理寺依大宋刑法,判岳飞私罪斩,张宪私罪绞,于鹏、王处仁与蒋世雄三人私罪流,泽一、智浃与岳云三人私罪徒,今奉圣旨根勘,合取旨裁断。”
万俟卨总算不负所托,只是将岳云判为“徒刑”,而且处理得极为明智。在上奏高宗的判决章程内,将岳云与于鹏等人的位置放在一起,并于章程内言明,此七人或因受岳飞胁迫,或因私情未秉公告发而已。
“三纲”中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五伦”里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大宋朝堂秉持的儒家名教观念,深入人心。
而岳云乃岳飞长子,以“三纲”论,父为子纲,岳飞意图谋反,岳云作为儿子为其隐瞒,实属无奈之举。
以“五伦”论,父子有亲,岳云与岳飞父子感情极深,这在大宋军方人所共知,所以岳云不告发岳飞也在情理之中。
以儒家名教观念来留岳云一命,万俟卨的确厉害。而且,岳云定的是徒刑,按照大宋朝堂惯例,刑部和大理寺上报皇帝判决章程后,为了体现皇恩浩荡,皇帝一般会对受审之人减刑。当然,也不排除皇帝对受审之人深恶痛绝而加刑的,但不管是加刑或减刑,一般只会加一级的刑罚,徒刑往上的刑罚是流刑,即使皇帝对岳云极为反感,罪加一等,判的是流刑,岳云的一条命也算是保住了。
王伦将这个消息告诉秦桧时,秦桧正于书房内看书。听到这个消息,他放下书卷,自言自语点头道:“万俟卨办事,还是牢靠的。”
可惜,秦桧低估了高宗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或者可以这么说,秦桧低估了高宗利用岳飞用于震慑群臣的决心
十二月十九日,高宗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斩,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余并依断。”
下旨当日,为了不让群臣有求情的时间,高宗当天就令杨沂中带兵执行。
岳飞在狱中被用重锤拉胁而死,留了全尸。而岳云,这个整件事件中最为无辜的年轻人,这个日后可以成为大宋新一代军神的年轻天才,与张宪一起被砍了脑袋,人头落地。
万俟卨知道此事后,惊慌失措地跑到秦桧府中,准备与他商量如何应对高宗的处罚。
秦桧对万俟卨道:“万大人你放心,对于岳飞一事,你于朝堂只有功,没有过,千万不可自乱分寸,等着官家赏你吧。”在秦桧多翻劝说之下,万俟卨终于将信将疑地回去了,望着他缩头缩脑地样子,秦桧心中暗道:你我二人有什么好害怕的,皇帝还需留着你我二人的性命,为他背这口杀害忠良之子的黑锅呢。
当秦桧扫掉书桌上所有看得见的东西,用拳头砸着书桌时,妻子王氏从背后抱住了他。
秦桧低头道:“我错了。”
“老爷,你错在哪里?”王氏握住他的手问道。
“我本以为只有自己会变成禽兽,却忘了我大宋朝堂的这位真龙天子,本就是群兽之首!”秦桧望着王氏惨然道:“熺儿只是我们的养子,你我没有过子嗣,所以不会了解父母失去孩子会有多么痛苦,面对可能失去孩子的威胁会有多么恐惧。
而圣上曾为人父,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惊吓而亡,所以他知道为人父母的苦衷。我一直觉得圣上没有杀岳云的动机,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出手,岳云就活得下来。到了现在,我终于知道圣上杀岳云的动机了。但凡是个人,也许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绝对不会不顾自己子嗣后代的安危。圣上为了让群臣恐惧,蛰伏在他的皇权之下,他一开始就想杀岳云。从今日开始,我跟他一样,将会一起受世人所唾骂。”
王氏望着秦桧,小声道:“老爷,事已至此,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阿,事已至此,除了一步一步成为遗臭万年的奸臣,秦桧又有哪条路能走得下去呢?
笔者感言:
根据《刑部大理寺状》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秦桧和万俟卨当年给高宗的判决预案里,岳云定的是徒刑,但后来被高宗改为了斩首,所以有此文。
在一般历史演义里,南宋的开创者高宗似乎和他父亲徽宗一样,是个极度昏庸的人,放着忠心耿耿的岳飞不用,听信奸臣秦桧的唆使最后杀害忠良。
其实,历史上的高宗是一个极度厉害的人物,当年靖康之变前夕,金人要求大宋送一名王子为质,时任康王的高宗毛遂自荐入金营,而且在金营内谈吐自如,让金人误以为他存了自裁的念头,后来主动要求换人。经过此事后,原本寂寂无名的他逐渐受到朝中大臣的爱戴。
靖康之变时,整个赵氏皇族都被金人所俘虏,惟有他一人逃脱,集合残兵,建立南宋,与金人对抗。以当时的环境而言,高宗建立南宋其实比宋太祖建立北宋的难度更大。当一个皇朝被外族覆灭,信仰已失落,想收拢人心,重振旗鼓该是多么的艰难,历史上也只有东汉的开创者光武帝刘秀做到过。
所以,笔者一直觉得,可以建立南宋,保住江山,杀掉岳飞的高宗,至少不会是个任人摆布的昏君。
在整个岳飞诏狱案中,高宗应该才是那个真正掌控全局的幕后黑手,而秦桧和万俟卨二人,最多只能算帮凶而已。
当然,这一切,并不代表着秦桧就不是千古奸臣。正因为有秦桧这般自作聪明甘为鹰犬的奸臣,才会有高宗这种隐于幕后残忍血腥的君王。
而奸臣,又常常会认为自己是为了国家大义委曲求全,背负骂名。他们往往会行小善而掩大恶,也许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欺骗自己的良心,坚定的走上那条遗臭万年的不归路……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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