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岁外婆的目送

“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龙应台

九十八岁外婆的目送

上一次见到她是我结婚的时候，她已经不认得我，一双枯如树枝的手紧紧握着我，她甚至糊涂得不知道那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也是她的小女儿忙着嫁女的日子，就像当年的她送妈妈出嫁。过了一会她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夸我穿得漂亮，那也成了她最后一次认出我，叫出我的名字。

时隔六年再一次见到外婆是去年十一左右，见到外婆已经是中午了，她还躺在床上。舅舅把我们领进一间简陋的小屋，没有空调，没有暖气，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张折叠弹簧床。二姨有空的时候晚上会过来陪外婆一起睡。外婆有些老糊涂了，大半夜睡醒了会一个人跑出去。有一次白天家里没人，她一个人跑出去了，摔倒在路边被邻居发现了，给送了回来。自从那次后，大家都有点不放心，二姨住得近，自然多付出些。

走进小屋的那一刻，我眼睛就模糊了，泪水情不自禁往下流。六年了，外婆已经九十八岁高龄了，头发几乎全白了，全身都是皱巴巴的，就像揉搓过的报纸。她认不得我，甚至连妈妈也不能一下子认出来，尽管这样，她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让舅舅给我倒水喝。她的热情还是像我小时候那样，不一样的是她认不得长大后的我，也再也没有了爽朗的笑声，只是在招待一个陌生的客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一阵阵难受，岁月这把刀留给她性命却切断了她的记忆。她的记忆停留在我小时候，那时她虽然已经年尽七十，可还是浑身是劲，提得动一大桶水，抱得动大捆的柴火，还可以给邻居们用稻草做扫帚。

她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教大人小孩唱教堂里的歌，每晚睡觉前虔诚地跪在地上祈祷，保佑全家人平安。我人生每一个重要的考试，妈妈都会通知外婆，让她保佑我考出好成绩。每周六走几里路去教堂，这个习惯坚持了一辈子，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外婆的虔诚感动了上帝，保佑她如此长寿。

中午没有陪外婆一起吃饭，她喝酒的习惯也被迫戒掉了，大家都觉得年龄大了不适合喝酒了，饭也吃得少，一天也只吃得下两个小包子。我们要走了，妈妈把她穿反的外套重新穿好，扶着她躺下。临走时我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流，心里想着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外婆。

九十八岁外婆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外婆耳朵几乎听不到了，舅舅跟她说话都是用喊的。我们走的时候她还要起来送我们，舅舅呵斥她好生躺着，走路都要靠双拐杖了，走路摔倒了就爬不起来了。

舅舅送我们出门，我上车回头看到外婆双手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望着我们的车子，她无法挥手说再见，就那样颤巍巍地站着，像一棵老树，目送我们远去。车子开到转弯处，她还站在那里望着车子消失的转弯处。眼泪又一次冲刷了我的脸，这是我见过的外婆最无奈的一次目送。以前的她都是握着我的手把我抱上车，还在车外跟我笑哈哈的聊天，笑我的天真和腼腆。如今她已老去，只能握着拐杖支撑着身体目送我们，而我却不忍心挥手说再见。

九十八岁外婆的目送

前两天，妈妈给我发了几张照片，是她和外婆还有二姨的合照。妈妈说外婆喜欢拍照，外婆告诉她要拍照时，她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任凭妈妈帮她梳头整理衣服。照片上的外婆精神气很足，仿佛还可以再活好多年。

我从不信奉上帝，可是外婆信，所以家人从来不说上帝的不好。我恳请外婆天天祈祷的那个上帝一定要保佑外婆平安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