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破碎

作者: j星星 | 来源:发表于2023-05-25 10:3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刚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时,我经常在小区里面进行锻炼。由于晚上经常加班,我选择一个人早起跑步,早晨的小区里面绿植茂盛、空气清新。

    小区里面大约有300户人家,两个出口、一条主路,由于人来人往、车辆拥挤,每天都会遇见嘈杂热闹的阵势。或许是忍受不了这些,我选择跑出小区,开始围绕外面的河岸步道和健身公园进行晨跑。

    透过高大的网状铁栅栏,我看见他们正在篮球场上打球。我抬起头,看见篮球场背靠城墙边,城墙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藤蔓。我表现得很惊讶,表情也有点儿夸张,“喔,喔,喔,公园里有一座美丽的篮球场呀!”我想象着有人能注意会我。

    又跑步一圈以后,我走到栅栏边停了下来,转了个身,打开旁边的侧门走了进去。我突然驻足,打球的人们警觉的纷纷向我望过来。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强装镇定,急忙走向对面的半场,那里没有人,我开始压腿放松。

    过了一会儿,他们在场边休息。我准备离开,经过他们身边时,我问:“你们早晨经常来打球吗?”正在抽烟聊天的几个中年人,很惊诧突然被打断。背对着我的那个人,突然转身,表情僵硬且语调平淡地说:“是呀!”我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随即消失。我小跑着快速离开。

    每当我跑步经过篮球场时,内心深处对篮球的热爱就会被唤起,我总会远远地望上一眼。

    有一天,因为刚下过小雨,篮球场上人不多,我又悄悄溜进了篮球场。老王看着正在投篮的几个人,突然问我:“小伙子,打篮球吗?少一人。”“好的。”我回答道。这时,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内心却是无比激动。老王,给人很亲切的感觉,他约莫60多岁,擅长远投三分球。我接到球,总是传给他。一面之缘,他却让我想起了已故的爷爷。

    后来,我总是抓住凑人数的机会,和他们一起打篮球。我球技精湛,却很少突破,更喜欢传球。每次玩起来,老王总是嚷着要和我分到同一队。

    他们都是一群本地人,中老年人为主,以一位绰号“光头”的人为首。老王告诉我,“光头”以前是一名烧烤店的厨子,专攻夜宵。现在开了家古玩店,假货居多,门店不大,他上午看店,下午打麻将。

    在球场中央靠近城墙边的地方,有个纳凉的棚子,里面搭建着一个一人高的铁皮储物柜,柜子里面存放有小桌子、小板凳、篮球、打气筒、扑克牌、拖把等物件。“光头”每天一大早就来到球场,他会打开储物柜,搬出里面的小桌子、小板凳,拿出篮球或者扑克牌,等待其他小伙伴的到来。一旦大家到齐,他就开始组织打篮球。篮球打得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转而玩玩扑克牌。扑克牌打累了,又可以重新开始打篮球。

    我一般不打牌,有一天他们三缺一,“光头”让我顶一下。我玩了一局。临走时,光头让我下次带副新扑克牌过来。

    第二天,我带了两副新买的扑克牌,带金丝边的那种,据说是商店里面最贵的,我还顺带着买了一包“中华牌”香烟。交给“光头”的时候,“光头”对我微微一笑,说道:“小伙子,不错。”

    后来我得知,香烟被大家一起分着抽掉了,而扑克牌被“光头”拿回了自己家。老王私底下责备我,说我不应该给他们买扑克牌和香烟,他们欺负我是外地人。

    说实话,我对于他们的欺负并不在意。虽然本地人可能确实存在着一种优越感,但是作为能够来到大城市“成事立业”的外地人,我们同样也是精英。

    后来,篮球网坏了,不等“光头”提议,我就主动提出要出钱更换。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啥一个全场的篮球场,一边永远有完好的球网,一边永远没有球网。我还新买了一只名牌篮球,一起放在了储物柜里面。"光头"只会在特殊的日子里才拿出来玩。“光头”经常逢人就说我:“小伙子,不错。”

    老王开始嚷着不要和我分到一队,因为我总是持球进攻,从不传球。我也开始随身带烟,组织人打扑克牌。有的时候,还会去“光头”的古玩店里帮忙看店,明知道是假货,我还帮着忽悠。“光头”还给了我一把储物柜的钥匙,告诉我,他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去开储物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了冷酷无情地看着场边那些想和我们一起打篮球的其他人。

    有一天,“光头”让我组织比赛,我看着正在投篮的几个人,发现少个人,就喊了对面半场的一个留着平头的小伙子。小伙子很猛,进攻犀利,横冲直撞的同时也就顺势顶翻了我们好几个人。“光头”让他下去,叫他不要打球了。小伙子回怼了一句:“球场是你家开的呀,你让下去就下去呀。”然后,一堆人追着小伙子猛打。最终,他蜷缩在篮球场边一个散发着尿骚味的角落,流着血,颤抖不已。

    我呆立当场,耳朵开始出现明显的耳鸣,耳边隐约传来老王惊厉的叫声:“停下来,别打了。停下来,别打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平头小伙子来过篮球场。

    我们开始不喜欢老王。他每天必来篮球场,尽管他年纪大、腿脚不灵活,但他总是坚持要上场打篮球。他不喜欢打牌,也不抽烟,但却总是爱讲闲话。“光头”不止一次说过要收拾收拾他。我也发觉老王开始以略带怀疑的眼光看待我。

    偶尔,也会有警察到访篮球场,我以为是上次打架的事件被告发了。原来是有人丢了东西,警察找了几个人问话,都讲不清楚,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篮球场了,我也没有觉得有丝毫异样,反倒是我的记忆,已经开始不再接受他的面容了。

    一次争球,我一不小心戳到了右手的小拇指,疼痛难忍。于是我去储物柜里面找药,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有药。当我刚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储物柜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隐藏的小隔层。我随手翻开小隔层,里面有几张陌生的身份证、几部手机和一块手表,好像还有几件古玩小物件。

    当我关上储物柜的门时,那块手表突然在我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我发现那是老王一直形影不离佩戴着的手表。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老王的手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隐蔽的小隔层里面?那些身份证和手机又是怎么回事?

    通过打听,我才得知原来老王住院了。原因是晚上喝完酒,他出去拉尿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破碗,摔倒了,骨盆断裂。等儿媳妇发现的时候,老王已经冻得不行,还好抢救及时,不然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没有风,街角的路灯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在去医院的必经之路上,我假装偶遇了一次老王的儿媳妇。我询问那块手表的由来。老王的儿媳妇回忆说,那块手表是他已故老伴的遗物,对老王来说有着及其深远的意义,一直都是形影不离。抢救老王的那天晚上,手表丢了,老王一直闹着要手表,不过还没有找到。

    在灯光的映衬下,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显得更加凌厉,它们的枝干在黑夜中有如利刃般刺向天空,给人一种威严而无情的感觉。突然,我感觉到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篮球场的运作依然正常。我又新买了一个拖把放在储物柜里面。我自己也新换了一双篮球鞋,拉风的红色,和NBA球星德里克·罗斯(Derrick Rose)同款,他被称为“风城玫瑰”,是我的偶像,永远绽放。

    我已经很久不跑步了。和过去相比,我现在到达球场的时间更早了。我苦练球技,正反手运球至少各进行500次,包括高低运球、胯下运球、背后运球、转身运球、口袋运球和in-out等技巧。

    现在每次打球,“光头”总喜欢和我分到同一队,因为我不仅会主动传球给他,关键时刻还能通过突破得分。毕竟,赢球的感觉总是很爽的。我有点儿小膨胀,因为我开始有“我的球场我做主”的感觉。

    周末的时候,经常会有家长带小朋友来玩篮球。这天是周日,又有警察到访篮球场,因为有人报警称自己的手机丢了,警察随机找了几个人问话,都讲不清楚。正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小朋友大喊:“警察叔叔,那个柜子里面有好多手机。”

    “光头”主动打开储物柜里面的小隔层,里面没有手机,只有几件古玩小物件和一只表带磨损的手表。我们都认识那块手表,“光头”把手表交到我的手上,对我说:“你送给老王,我在球场捡到的。”

    后来,“光头”被警察带走问话了,不过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刚出来,他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趟古玩店。到了古玩店,“光头”把我带到后面的一个隔间。我知道有个隔间,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好奇地四处观察,里面有一张长桌子、几张圆凳子,一张老板椅、几部电话,角落里还有一个金色的保险箱特别地显眼,保险箱上面还堆着一床睡觉的棉褥子。

    我刚坐下来,“光头”就激动地和我说话:“小子,你头脑不简单呀!幸亏有你上次的提醒,手机我都转移走了,不然这次可就遭殃了。”我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地低头看了一下脚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掩饰着自己害羞的表情。

    自从上次我去储物柜里面找药,看到过小隔层里面的东西,我就提醒过“光头”好几次:“球场里面人多眼杂,这些东西不能放在这儿。”

    老王出院的那天,我去看望他。见面时,我急忙拿出手表还给他,告诉他是“光头”在球场捡到的,我们应该庆幸没有被其他人捡走。临走时,我静静地看着老王,他轻轻抚摸着手表的表面,若有所思。

    出了医院大门,我远远地看着。老王走路一瘸一拐的,嘴里面还在念叨着什么,他的儿子搀扶着他上了车。儿媳妇走在最后面,双手都拿着东西,我急忙上前帮忙。顺便问了一句:“你家老爷子在念叨什么呢?”她说:“老爷子一辈子的爱好被毁了,他以后不能打篮球了。”

    原来,在老伴临走前,她对老王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一定要好好活着,要像上了发条的机械手表一样,保持动力和活力。因此,老王才一直坚持锻炼,而篮球是他唯一的爱好。每次当他踏上篮球场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老伴的嘱托,看着戴着的那块机械手表,仿佛老伴就站在他的眼前。

    来了新货,“光头”总是兴致勃勃地邀请我去古玩店。我们一起研究售卖策略,我们讨论售卖对象和如何巧妙售卖。他告诉我,外地过来旅游的人往往最容易上当受骗。

    “光头”的作息时间依旧是上午看店,下午打麻将,晚上KTV会所或者睡在古玩店的小隔间里面打各种电话。

    有几次,我发现老王独自一人站在古玩店斜对面的街角,手上总是拎着一个黑色的小帆布包,身边没有他的家人,他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只有一次,我和“光头”分开走,他让我去帮忙买包烟的瞬间,我看到了老王,他尾随着“光头”,走进了后面的一条小巷子。老王的左手掌心向下平行地放着,右手伸进黑色的小帆布包里,好像正摸着什么,像极了一头伺机而动的狮子。

    我睁大眼睛,咬紧牙关开始奔跑,远远地我就开始大声喊叫:“‘光头’,等等我呀,等等我,今天没有‘软中华’。”刚拐进小巷,我就继续奔跑,还没等老王反应过来,我就一闪而过。“光头”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喊个毛呀,没有就换一家。”我一只手挽着他努力向前走,一只手按着自己咚咚加速跳动的小心脏,过了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但是那只护着小心脏的手却一直没有放下来,因为贴着小心脏、隔着衣服的口袋里面正躺着一包刚刚买的“软中华”香烟。

    几个月以后,我终于学会了本地麻将,无聊的时候,就会去小区门口的麻将室打上几圈。

    最近我和“光头”见面少了,每次见面他都红光满面的样子,我问他为啥这么开心。他拿出一张女人的照片给我看,照片中的女人身材丰腴,皮肤白嫩,处处都散发着迷人的韵味。她的上身穿着一件艳丽的衣服,衣服的肩膀处绣着一朵千针的梅花,花儿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有一次,他偷偷地告诉我:“她叫梅,和她是在会所认识的,相处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有一种特别神奇的药,治好了我的那个不行。”他还开玩笑地问我要不要那种药,效果神奇,我赶忙婉言谢绝。

    睡梦中,仿佛听到刺耳的手机铃声,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然后随手接听了电话。电话是警察打来的,告诉我“光头”死了,让我去一趟派出所接受调查。

    我轻声下床,洗漱完毕,看着破碎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虽然憔悴,但是异常淡定而严肃。

    警察告诉我,“光头”是在古玩店里突然倒下的,他当时正在滔滔不绝地向一名外地游客介绍一件古玩物件。监控拍下了整个过程。据法医初步判断,"光头"突然倒下是因为急性心脏病导致的猝死,可能是早晨的剧烈运动叠加了最近爆发的未知病毒导致的。

    由于,我最近沉迷麻将,每天都会打到凌晨以后,已经好多天没有去过球场了,自然也就好久没有碰到过“光头”了。警察对我进行了简单的问话,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放我回去了。

    后来听说,警察还打开了“光头”古玩店隔间里面的那台保险箱,里面有很明显的证据表明他一直在从事非法的诈骗活动。

    因为厌倦了打麻将总是输钱,几天后,我又恢复了早起打篮球。篮球场的储物柜,只有我还有钥匙,我打开储物柜,搬出里面的小板凳,和球员们坐着闲聊“光头”的事情。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被警察约谈过,特别是当天和“光头”一起打球的人,甚至还调查了他们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经过多方的调查和审讯,警方将“光头”的案件列为自然死亡,认定他是因为急性心脏病而猝死的。警察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或证据,排除他杀之后,案件很快就结案了。

    我得知,现在的老王养成了每天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有一天,我故意经过他家楼下,正好与他相遇。我停下脚步,对他说:“‘光头’死了。”他回应我说:“我知道。”我们默默地对视,感觉无话可说。临别时,我邀请老王说:“有空,来篮球场玩,大家都非常想念你。”

    老王偶尔会来篮球场,每次大家都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们总是使用本地的方言窃窃私语,有说有笑。我希望这样,有点儿像家的感觉,

    又是一个凉爽的周末早晨,篮球场不仅人多而且很嘈杂。由于长期的剧烈运动,最近左腿的膝盖有点儿痛,我只打了一局,就站在场边继续看他们打球。几个小朋友一直在场边打闹,其中一个小朋友看到我之后,偷偷地靠近我,并用他的小手指着储物柜对我说:“上次的巧克力很好吃呀。叔叔,柜子里到底有没有手机呀?”我黑着脸,一言不发,瞪着眼睛看着他。他明显地被我吓了一跳,吐了个舌头,立马跑开。

    都说早起是对抗晚睡的良药,至少在我身上一直没有效果。失眠的夜晚,总是痛苦难忍,感觉好像生活在破碎扭曲之中。

    半年之后的一个晚上,正当我无法入眠的时候,我的另外一部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短:“付尾款,梅。”

    这时,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飞来了一只小昆虫,它正围绕着我房间里面一直开着的那台落地台灯的灯头打着转,台灯发出微弱的黄光,小昆虫盘旋跳动着,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短篇|破碎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wfpfe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