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四五点,老板的生物钟就把老板准时地唤醒了,这个几十年的从不滴嗒作响的钟太准确了;这是老板最引以为傲的本事。老板常常笑话我们只会打工就是因为不能自律,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所以没钱花,开不上宝马。
老板按了一下床头灯的开关,房子就刷地一下白亮白亮的了,更把对面墙上挂着的集团公司四十五企业的全国分布图照得清清楚楚的。这是老板每天最惬意的时刻,他总是要偷着笑出声来,“我都不相信这么多企业是我的。”
老板在白净而软柔的锻面枕头下摸出翻盖的8848手机;据说,只有翻盖手机拿着才显得霸气外露,更据说,只有定制的8848手机才配得上拥有四十亿资产的老板。
老板的资产显然是超过了四十个亿,这是老板在一个企业的全体员工大会上不小心一下午说了八次而暴露的。为消除露富会产生的仇富心理,老板又在各种会议上澄清没有这回事儿,于是大家都知道了。
老板的会议大概分四种:每周一晨会,七点半开,风雨无阻;月总结会,月初五号开,雷打不动;年会,正月初七开,一开七天;临时会,随时开,短会两小时,长会会过夜。
我参加过最长的一次会,早7:30开到下午5:00。中间,只准上厕所。中午3:00的时候,老板想起大家都没吃饭,每人给了一瓶营养快线。
我就是在这一次会议中差点疯了。
部门经理们一天很忙很忙,员工都几乎见不上经理,也很心疼经理;不是在参加老板的会中,就是走在参加老板会议的征途中。
今天周一,会议会照常按时召开。
现在时间尚早,老板先看看手机中的信息。最顶的那条信条总是财务总监发来昨日集团收益和资产状况,老板特别爱每天的这一时刻的这一条信息,好多零啊,既令人兴奋,又难以数清;真是恼人的幸福。
再下来,就是各部门那些被老板暗示了,“是自己人”的人发来的各种部门一天内发生的大大小小事件。老板时而兴奋,时而愤怒,那些信息总是把老板的心事毫无遗漏地写在脸上。掌握了这些信息,老板的会就多了十二分自信,部门经理就在股掌之中。
老板穿衣下床。每当这个时候,老板也会孩子般地笑起来。裤脚都磨出毛了,皮鞋的跟已经不在一个平面了。倘若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拥有几十个亿的大老板呢?!
洗脸只用三把水;既不多一把,也决不少一把。牙想起就刷,想不起,也刷刷。
推开阳台的门,初夏的南山下的空气是这样地清新,简直是专为配合老板的心情的。
老板远望南山,南山说,我有一块地是您的。
老板看看西方,西方有一片彻夜闪亮的霓虹灯,打出老板集团的名字。
老板低头看看花花而去的河水,河水说,我怀抱一内,全是您的。
老板的心美滋滋的,如同吃了南山的中华蜂的蜜一样。
此刻,那个设在八楼的会议室已坐满了人;来的早的和职位高的,坐在黑而油亮的桃木会议桌四周的皮圈椅上,来的迟,职位又不高的,就随便拉把条凳坐也行,还可几个人挤在一起。
老板在开会文员小王来的最早,打开电脑,连接好投影仪,准备好一条烟,倒好水后,就双手放在键盘上等老板主持会议。老板的每一个字都要录入电脑,投在老板身后的幕布上。
其实,整个会议,忙活的就两个人;老板和小王。
老板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说,讲;小王一字不漏地把老板讲的输进电脑里,投在幕布上。
老板开会从不要稿子,只需要有烟抽就行。在吞云吐雾中,滔滔不绝,如溪如河,如江如海。一根烟吸不过三口就捏死或半死在烟灰缸中。
老板大谈特讲之际,自我先陶醉了,象入定了的老僧,每每这个时候,大家刚刚还紧张的心情就充分放松了。
办公室主任在打一款新游戏,汪经理在忙着打扫老板眼前的十分种就满的烟灰缸,侯经理正和一个女同事在微信上聊得火热,其他的坐得离老板远的人就轮番着上厕所或去八楼的阳台上看南山或者抽支烟。
这就是周一晨会。这样的会一开十年。
月会议类似周一晨会。
最嗨皮的是开年会。
年会,提前一个月通知。天南海北的共计四十五个企业的大小领导三四百人悉数参加。
一般会议地点设在集团的度假酒店里,住别墅楼,发宴会券,享温泉水。
这绝对是集团公司所有中层一年中的盛宴。
会议室设在能容纳五百人的那个多功能厅里。早上七点用餐。会议定在八点半开,但大都因老板的一时兴起而七点半就开始了。
老板用早餐最早,到会议室最早。
调音师还在试音,会议室只有三个人来,老板就开讲了。这是参会者最头大的:会议时间不定,会议长短不定,会议议题不定。
惯例是,年会不得讲数据,不设发言人,只老板一个人讲,讲七天,七天内容一样。
最后的一天,总是那个最慷慨陈辞的人做总结性发言,满怀激情地把老板七天讲的再重复一遍;每当这个时候,老板会抽一枝烟,斜倚在大皮椅上,头微微地偏着看着那个人,再将头向后,拗过去,拗过去,享受极了,舒服极了。之后,全体起立,在雄壮的集团之歌声中主持人宣布大会胜利闭幕。
会议结束就到了发纪念品时间;这些年共发的纪念品有:伞若干,水杯两个,大功率吹风机一个。
现在,每当我口渴喝水的时候,每当我洗完澡吹干头发的时候,每当我撑着很霸气的伞在雨中徜徉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当年自己参加各种会的情景。
听说,有一年是发皮尔卡丹西装的,我没遇上;大家都在盼着发西装。
老板说,让大家带着他的思想,踏上新的征程,走向四面八方。每人怀揣一份打印的老板讲话纪要就赶紧跑了;跑得慢了,有可能被拽回来,再开个小灶会议。
这样的年会开了六年,那是集团公司最风光无限的六年。三九六,往上走;但没朝上走,走了下坡路了,是一路滚着下来的;还在滚,没谁接得住;集团太胖了!
现在周一晨会还在开,月会偶尔开。
年会三年没开了,“他娘的,年会太费钱,一次就要上百万……”
如今,老板还是那个点起床,但没了财务总监的信息;财务总监在六个月拿不上工资后,换了电话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当然,“自己人”的小报告还是有,只是少了,没了多少含金亮。但老板依然兴致勃勃。
如今,老板再不谈他的总资产有多少了,上门要账的银行从来就没断过,上门要账的其他老板在老板的豪华别墅里一住一个月。
如今,当初的每月五号发工资;还经常翻番地发,到现在的五个月还有人没拿到一分钱的人大有人在。
有人私下议论,都是老板的会惹的祸!
老板大怒,谁说的,给我站出来,明天早上开个临时常务会……
要么在会议中成长,要么要会议中灭亡……
写于二0一七年十一月二十日夜
老板在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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