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摩托的阿俊

图/文 摄影师阿布

阿俊出生时，妈妈难产昏迷了。醒来后瞥了一眼问：“男娃还是女娃？”

奶奶开玩笑说：“又是个丫头片子。”

“唉，这么黑，将来怎么找婆家哟。”

阿俊长大后却高大又白净，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初中毕业后，他去县城酒楼当了几年学徒，回镇上开了家饭店。一路折腾，饭店门面越换越大，后来盘下一个大院子，开了“一雅”“二雅”……一大圈房间。

有年夏天，我回家乡玩，阿俊叫了一班同学在“一雅” 聚会。先 “炸金花”、搓几圈麻将助兴，又安排了一大桌土特菜下酒。小甲鱼、牛膝骨、羊蹄子、小龙虾 …… 全部换大盆盛上来。

三杯过后尽开颜，阿俊痛数当初的班主任老张不厚道。突然我们都不接腔了。阿俊一回头， 张老师笑咪咪地端了个杯站在门口呢。原来他就在隔壁“二雅”喝酒！

阿俊赶紧赔笑敬酒，又交待厨房马上给老师加两个好菜。

酒后天色已晚，阿俊借了辆小面包车给我开回家。那年我刚拿驾照，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开上就走。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这才想起教练没教过我们怎么用雨刮。在仪表台摸索了一轮，还是没有办法，只好走一走停一停，拿毛巾擦擦玻璃，竟然也一路摸回了村里。

2004年，阿俊突然打电话跟我借钱，说自己在广西来宾做工程，前景非常好，邀我一起过去发展。当时我忙得够呛，借完钱就没有理他了。一年后，阿俊两手空空，债台高筑回了家乡。

事后我也怨过自己不关心时事，没有提醒过阿俊。因为有朋友听我说了一半，就脱口而出：如果有人让你去广西，发大财，八成是叫你去传销的；如果让你去柳州，发大财，九成是叫你来传销的；如果让你去来宾，发大财，百分百是叫你来传销的。那时候的来宾，正是赫赫有名的“传销天堂”。我却一点都不懂。

“一夜回到解放前”，折戟沉沙的阿俊成了众人笑料。他消沉过一段时间，又改行卖摩托车。当时乡下兴起了骑摩托，家家年轻人都得有一辆亮闪闪的摩托风驰电掣。老年人们呢？则喜欢买小小的带斗的正三轮，可以接送小孙子上学。镇面上一条街下来，有十三家卖摩托的铺，第十三家就是阿俊开的。都来卖摩托，怎么挣钱呢？

我见到阿俊坐在冷清的店门前，将一把扳手在手里倒来倒去，盯着地面出神。

这时候，农民的收入还不是太高。有心买摩托的，赶上庄稼青黄不接，拿不出那几千块钱，就要赊账。赊一辆、两辆摩托可以，多了怎么办？一般摩托店就不敢应承了。阿俊咬咬牙，来者不拒，全部爽快答应下来！这年最多时，他赊出去几十辆摩托，18万块钱的账，全靠借亲友甚至借高利贷苦苦支撑。

秋天到了，乡亲们终于有了收成，源源不断地上门还上了车钱。阿俊资金回笼，在镇上名声大振，摩托销量遥遥领先。他在县城供货商那里也赢得了尊重和信任，可以先进货，卖掉后才结算。只一年时间，阿俊将摩托生意做成了镇上第一家。从此做哪行都顺风顺水。

发达了的阿俊，前几年来过一次广东旅游。晚上我们接风时，阿俊叫苦不迭：

“我恐高呀，头一次被人诓着坐飞机，吓到气也接不上，心都跳出来了。 可老天专杀独根苗，饿狗偏咬瘸腿猫，半路上， 还遇上了超强气流，飞机突然垂直跌几米， 几个女的都吓到哭了。老子再也不坐飞机了， 比坐拖拉机都颠啊！”

同乡老赵绕上前举起酒杯 ：“ 兄弟啊， 你回去，千万要捐钱把咱村那条路修修啊，我告诉你，那条路，比你坐飞机都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