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雅在乐金民政局门口停下脚步。她今天是来这里办结婚登记的,和她登记结婚的男人,她只知其名,其他的一无所知。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登记了。头一次是和她前夫来的,是真结婚;这次……想起这事心头无限悲凉,现在自己竟然沦落到要靠与他人假结婚来养活自己。
她定定地凝视着门楣上的几个金黄色的大字,失了神。
十年前,自己那么年轻,二十一二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啊!
那时她刚来这座城市,跟老乡们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那时最好的衣服就是工作服,也觉得很满足,省吃俭用凑钱往家里寄,家里弟妹是辍学还是上学全指望她一个人了。
“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当时在女人们的世界里广泛流传,甚至有姑娘将其视为人生追求的目标。年轻的倪雅也不例外,一想到家里父母每月定时定点的催债电话,多留几百就被追问:为什么这个月又少了?想到人前人后的白眼、客户的无理呵斥、同事间的明争暗斗,留给她的只有一声哀叹……
倪雅幻想着生活里能够出现一位解救她的英雄,她愿以身相许,只要他愿意,她愿爱他到永远永远——
有一天,倪雅值晚班专管外场宵夜的几张桌子。不到一个小时她已经向靠马路边的五号桌送了十次烧烤食物。一个晚上五号桌频频点单,一开始倪雅并不知情,只管下单上食物。后来听五号桌客人指着对面穿花汗衫的男人对她开玩笑说:“靓妹,他看上你了。”
之后一个月里,那穿花汗衫男人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并且指定倪雅服务。在交谈中倪雅得知:他叫李强,人人都叫他强仔,比她大一岁、本地人、独生子,父母都是当地农民。
强仔没有正经工作,整天泡在餐厅,隔三差五不是送花就是带她去高档餐厅吃喝。
倪雅生活里自从多了强仔以后,生活里增添了不少内容和亮点,日子过得欢欢喜喜。强仔对她的关心、爱护,她长这么大从未体验过,她确信这应该就是爱情了。关于别人对强仔的闲言碎语,倪雅自有一套安慰之法:他现在虽然没有正经的工作,但他有在很努力地找啊!等他们结了婚,她就要他去找份稳定的工作。有了家庭的男人才更有责任嘛。
这时,手机铃响了,是老家打来的。倪雅猛然想起,上个月和本月领了工资都没有再寄钱回家了。钱哪里去了?她困惑不解,细想不觉一惊——近一个月来阿强带着她这里泡吧那里唱K,钱像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溜走了!想起来就心疼不已,倪雅下意识地紧了紧口袋。
受了母亲一顿奚落,倪雅心里难受不已,给强仔打电话。听到强仔的暖心安慰,心情顿时明亮许多。末了强仔还在电话那头向她承诺:等他找到好工作一拿到钱就给她寄回家去。
后来他们同居了,强仔一直没找到好工作,甜言蜜语哄着倪雅、吃着倪雅的、用着倪雅的。但倪雅仍然坚定不移地对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爱的人有本事,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只是时间慢了些,等他找到好工作,她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熟悉强仔的同事劝她不要陷得太深,强仔游手好闲,整天在社会上混,吃你的喝你的,还是乘早离了吧!她不听,认为自己爱他就应该包容他的所有缺点。不管他有多少缺点、多少毛病,她愿意陪着他、督促他一点一点地改变。
倪雅始终这样毫不动摇地坚信着,这也正是她人生悲剧的开始。
在爱情里女人的自信真是有点不可思议,总一厢情愿的相信,认为自己为他付出那么多,生儿育女、照顾家人,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听她的呢?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本来就是一个浪子,认识你之前是,认识你之后他还是,不曾改变。一个装睡的人你又怎么能够叫醒他?
倪雅结婚不到一年,儿子出生时,婚也离了。
倪雅想到孩子不想离婚,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忍侮负重但是一切已无力回天,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任你如何抢救也不会出现奇迹。
那一年,倪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了三无的强仔。所谓三无人员,就是一无房产二无汽车三无工作。倪雅裸婚了,她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满意,认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尽管丈夫一无所有,她们可以共同努力、共创未来。
“爱情”多么美好的词,美到让人义无反顾,美到让人生死相随!
婚后的倪雅继续在餐厅工作,强仔继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是强仔再也不去倪雅上班的餐厅,倪雅工作期间总会盯着强仔以前坐过得位置看得出神,只是座位上早已换上了别人。
很快倪雅怀孕了,强仔仍然无所事事。她把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悄悄告诉他,只见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半响“哦”了一声,拿了她的钱夺门而出。
婚后倪雅曾经多次苦口婆心,劝他出去找一份工作,起初强仔还敷衍几句,后来连敷衍几句的心情都没有了,换成了拳脚相加。
倪雅渐渐变得少言寡语,面对丈夫的冷落,面对丈夫的家暴,她选择做只驼鸟将头深深埋起。关于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的花边新闻充耳不闻,孩子快出生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已有八个月生孕的倪雅躺在逼仄昏暗,出租屋的双人床上,第一次为自己落下了泪,第一滴眼泪一旦流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强仔的父母至今都不认可她这个外地儿媳妇。他们只有强仔这么一个独子,一心想要儿子娶个当地姑娘,他们一直为儿子张罗着介绍对象,直到两人登记结婚,俩老方才作罢。他们虽然结了婚却一直在外租房子住,俩老也没有主动提出让他们搬回家里住的意思。
倪雅嫁了人却养起了一个家。这时,肚子里的宝宝不安份了,在她突兀隆起的大肚子里翻跟斗玩儿。她慈爱地摸了摸大肚皮,安抚住调皮的小宝宝。他大概太心急,想尽快来到这个新奇的世界上看一眼。还有两个月宝宝就会来陪她了,对着昏暗的天花板,她笑出泪来。她竟不知自己还能笑,还会笑……
经过数日的思考与纠缠,倪雅终于决定要离开这个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男人。失婚就失婚,最起码自己还有孩子,为了孩子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决定后,倪雅又反复否定——下决心——劝服自己——又下决心。直到有一天丈夫把外面的野女人带到家里来,就睡在他们共同的床上。
这一次,她的心死如灰烬,做出了她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决定嫁给他那样坚决。
离婚手续办理得异常顺畅,倪雅走出黑暗的屋子,走出不堪回首压抑的生活,离开了牵制她的人,迎着阳光,吮吸着万物气息,整个人顿感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离婚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可怕,她还是她,一个活脱脱的她,不曾少一块肉、一根头发。
离婚后,她孤身一人,儿子被公婆要了去,说是他们李家的人不让她带走,考虑到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只好随他们去了。
离了婚的倪雅几经转辗经人介绍去了当地一家较有名气的娱乐城做服务员。为了多赚钱她陪客人喝酒、外出。在金钱的诱惑下,她成了娱乐城名副其实的“公主”,只要付钱,来者不拒。她觉察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还怕什么?既然有男人喜欢她,愿意为她花钱那就这样过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在娱乐城一晃五年有余,其中不乏追求者,她最后相中一个本地中年男人。那男人已有家室只是还没有孩子,男人很想要一个孩子,想让她给他生一个并许诺:只要她能给他生一个儿子,他就马上跟老婆离婚和她结婚。
倪雅带着一线希望同意了,她离开灯红酒绿、纷纷嚷嚷的娱乐城再次像真正的公主一样过上了安逸的生活。
半年后,倪雅如愿以偿怀上了宝宝。当她告诉男人时,男人异常激动,紧紧将她腾地抱起,欢呼雀跃。
她全心全意养着胎,幻想着宝宝出生后给她带来的好运。她前所未有地爱护着她的大肚皮,丝毫不敢怠慢。他的出生也许是她好运的开始,她仿佛看到了眼前的那条康庄大道在向她招手。
倪雅带着期望,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孩子的到来,他来了她就好了!
终于,随着一声啼哭“苦啊——”一个背负着特殊使命的男宝宝来到了这个世上,还没等他认清谁是自己的父亲,他就已经没有父亲了。他父亲的老婆也为他父亲在本月里生下了一个和他同样性别的孩子。
一切都落了空,男人在自己家里呵护着他的小天使。倪雅把泪往肚里吞,扛起了养孩子的重任。面对每日的花销、房租、水电和孩子的奶粉,她不知所措,生活又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她筋疲力竭已经顾不上埋怨老天爷了,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赚钱——赚钱!
赚钱,成了倪雅目前唯一的驱动力,唯一的欲望。她回到娱乐城重操旧业,翻出所有已经陈封的联系人,挨个地给昔日的旧相识打电话。
一晃,倪雅今年已三十有余,孩子一天天见长,总有一天会到上学的年纪。她这几年为孩子的户口托了不少人、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事,但户口就像跟她捉迷藏似的老躲着她。办事处的专员曾经告诉过她,结了婚才好为孩子落户口。倪雅曾一度想找个人结个婚把孩子户口落了,哪怕对方是个大爷也认了。
这次,就有一个机会可以结婚,男方提出假结婚,付酬金四万元。男方是外省工作的白领,前段时间经人介绍谈了一处本地市区的房产,交了二十万的定金。办理过户时方知自己不满足本地现有购房条件:一,非本地工作没有在当地购买一定年限的社保;二,非本地户口。思来想去,找个有本地户口的离婚女人结婚最省事。
倪雅听朋友说时,犹豫了,最后还是点了头。
“走吧!我可是付了酬金的。”男人不烦恼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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