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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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坐在车后座，看着从前挡风玻璃处一闪而过的省界碑，摇了摇头，这种事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持重和沉稳是所有人给老王的标签，在这以前老王也认同。两小时前，他还在西安的长安壹号宴请生意上的伙伴，现在竟然因为一个电话，回来了，回小城，回家，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的急迫和归心似箭。

两个小时前，饭局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左手边的钱总正滔滔不绝地传授他的生意经，做生意吗不要贪，更不要昧良心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搭，人在做天在看……老王开始烦躁了，说的比唱的好，前一个月不是刚刚截胡了自己一个订单，现在却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这些，但这个局是自己攒的，他闪进了洗手间。

靠着洗手台边，他拨了个电话，见一面可好？当时没抱太大希望，这句话说的次数太多了，被拒绝的次数更多，谁知电话那头静默了十几秒，竟然答应了。老王愣了会神，反应过来后急切地说了两个字，等我，声音是颤的，有些不敢太相信的激动。回到酒桌上，他先干一杯赔罪告退，其实活到老王这种地位，不喝就告退，别人也不可能硬拦着，但调侃的话肯定不会少，老王不想浪费时间，一秒钟也不想。

他一边下电梯，一边电联自己的秘书，要三文鱼，最新鲜的三文鱼，高速口见。一小时后，老王在高速口等秘书把三文鱼移进后备箱，让司机向小城方向开。因为喝了点酒老王不能自己开车，以前见面都是老王给自己当司机，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就想身体力行地干跟她在一起的每件事，不过，算一算也没见过几次面。

三个小时后，老王在小城一个老小区巷口的拐弯处接到了人——子玥。子玥拉开车门，看见司机愣了几秒，抬腿坐到后座老王身边。想念了很久的气息扑面而来，老王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轻轻说，今天去我家吧，我做三文鱼给你吃。老王想继续游说的话还在喉咙，子玥一声好呀，让老王既高兴又难过。子玥答应这样快，其中的玄机老王太清楚了，肯定与第一次见面一样。

那一次，他来小城时间是早上九点，子玥一直把见面时间拖到了晚上九点。当他说去吃子玥最喜欢吃的铜火锅，子玥却要吃小城西边深巷里刚开的一家纸包鱼，那家店很小，大堂只能摆四张桌子，雅间都没设，周围是还在建的楼房，基础设施都不配套。但是，那个地里坐标，那个时间点，想碰到熟人很难。第一次好不容易约出了人，老王认了，过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是这么见不得人吗？所以，当司机把车停在家门口，问，王总，后备箱的东西……搬下来你就不用管了，老王久居高位的语气里有一丝不爽，子玥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跟子玥在一起的日子，老王平常得像单位的同事，邻居大哥哥，这么霸气地说话，子玥第一次见。

上楼时，看着子玥站在自己身边，老王莫名就有了回家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今天是唯一一次带女人回自己的老巢。这幢楼有五层，是老王弟兄五个人的家，是祖屋翻新重建的，老王是老大。在老王心里，任何一处房子都没法与它比，遗憾的是，子玥答应跟自己回家，与自己邀请她回家的目的不在同一频道上，这该死的碰不到熟人。

亲手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做一餐饭，以前一直认为是电视剧里为了吸引女人观看特设的桥段，现在才发现，它有科学依据，出于喜欢或爱，自己喜欢子玥吗？喜欢。爱吗，爱。虽然说出来大多数人不相信，但这确实是老王的真实想法，一辈子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老王从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邂逅爱情，这个年龄段还会有爱情光临，既然遇到了，老王不想让自己后悔。

子玥答应见面的一瞬间，老王就想起她喜欢吃三文鱼，小城这样的东西太稀少，有也不新鲜。久不下厨的老王一边忙碌着，一边享受着，把所有的喜欢都无遮无拦地融进了菜里，看着子玥吃得像一只小猫咪，老王那丝不快烟消云散了。吃过饭的子玥坐在沙发的一端，左手不停地拧着右手，少有的紧张感爬上眉梢。老王有点心疼，坐得靠近一点，子玥就后退一点，老王再靠近一点，子玥换了个沙发坐，并且低着头说，你不能动我。我没那么龌龊，老王气得想哭又想笑。看见对胃口的女人，想方设法占便宜，可能是许多有钱人的通病，但老王不会，他有自己的做人底线，对子玥更不会，他舍不得。

老王除了有钱，还比较老，比子玥的爸爸还大几岁。比较老的老王也遇到过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甚至有一个还处了处，但都没后续。没想到的是，这么大岁数的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子玥29岁了，按世俗的眼光来看，也不算小了，但跟老王一比，年轻得不是一星半点。子玥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五官也不是特别惊艳的那种，但是就是入了老王的法眼，这辈子还没哪个女人能让老王想放在手心里宠着，除了子玥。老王也想过俩人年龄的差距，试着不联系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没了劲，哪怕只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说几句，都能抚慰一天疲惫的心。

第一次见子玥是三年前，她是跟着她姑姑来赴老王的约，给老王的第一印象是不做作，饭桌上其他女士都是意思地动动筷子就停，一副名媛范听身边男士夸夸其谈，子玥不一样，好像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筷子不停，头不抬，对于她姑姑三番几次的递眼色，都假装看不见，我行我素。在饭后交流时，子玥的一双杏核眼睛扑愣扑愣地盯着老王，投入专注而没有杂质，没有大多女人遇见老王时不自觉带的讨好，老王的心被什么拨动了，颤抖了好久。

那次宴请之后，在不同的场合老王还见过子玥几次，小姑娘就像不认识他一样，迎面碰上也只是微微点点头。再有联系是那年暑假，通过子玥姑姑得知，子玥自己做点小生意，需要有人担保，她正四处物色担保人。老王主动去电，自荐担保，这种行为有悖老王作为商人无利不起早的原则，但老王就想帮这个忙。子玥没有矫情地拒绝，先在电话里口头感谢，并且让老王抽时间让她表达一下感谢之情。老王答应着，并没放在心上。

又一次深夜醉酒醒来，凌晨两点，孤寂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包裹了全身，老王想见见子玥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反应过来时，电话已打通，子玥竟然还在刷剧，没想到能打通电话的老王脑子转了两秒，马上想到一个理由，你不是说要感谢我吗，明天给你机会。第二天，老王被子玥整整吊了一天，晚上九点多才吃上饭，吃的是纸包鱼，但那是他这么些年来吃得最投入最饱腹的一次，回家没有再加宵夜。

回忆里醒来的老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接近十点，老王拿出自己准备了好久的礼物说，看见个小东西，感觉特别适合你，就带来了，不要先拒绝，看看喜欢吗？子玥接过来，放到一边，马上说我也给你准备个礼物，说完拿出一条皮带，老王马上解下自己的，换上，心里美滋滋的，皮带是便宜货一千元左右，与老王的爱马仕没法比，还是让老王很欣喜。

在此之前，老王送过三次礼物给子玥，可惜都没送出去。第一次是去年九月，子玥生日，他派人送了个蛋糕和用钱编成的一盒子心，被子玥原封不动地摔进了司机的驾驶室。第二次是她爸爸做手术，老王借机送了一提包现金，还是被拒绝了。第三次是一部手机，客户送的，华为最新款，子玥把钱转了过来，并留言如果不收，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对于子玥这种三番五次不收自己礼物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见到。有时候，表达喜欢的方式很少，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更少，只剩下钱的老王表达喜欢的方式更少。子玥现在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一个月三四千工资，老王不明白，她是如何活下来的。进事业编以前，子玥也是挣过大钱的，子玥一掷千金的行为，她姑姑说时语气里痛恨败家子的调调，他可记忆犹新。

把子玥送回家，回西安的路上，老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感觉舒坦，这样来回奔波几百公里，用时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跟子玥见一面吃一顿饭，这样的事说出来，谁会信？但他就是像刚踏入爱河的小伙子，想，迫切想，不想计较得失。如果不是明天一大早的董事会议，他会选择在小城住一宿，与子玥呼吸同一片空气。

老王的弟弟老三前几天因为疫情隔离了，互换过礼物的老王请子玥去送几次饭，子玥答应了，老王很高兴，他太想让子玥走入自己的生活圈。隔离结束后的老三在电话里说，大哥，子玥是个好姑娘。剩下的话，老三虽然没说，老王也知道，意思就是如果没打算不要招惹人家。

老三是有格局有魄力的人，就拿他在2020年疫情刚开始爆发时，抽去了自己公司的所有流动资金，在小城建了一个口罩厂，当时让许多人佩服。老三观察生意市场的敏锐，让他看人也有几分厉害。老三在电话里还絮絮叨叨说了一件事，自己厂里刚出了一种可以自身消毒净化的负氧离子口罩，他让子玥拿些，刚开始子玥不要，他一直劝说，子玥只拿了五包。现阶段，口罩是必需品，并且这种口罩刚面世，还没大规模生产，刚够送礼。老三结束的最后一句话是，子玥一看就是不贪心的女人。听着老三在电话那头肯定，老王觉得比表扬自己还美滋滋。

也有人劝过老王，不要太投入了，你愿意跟她结婚吗？老王毫不犹豫地说，会。老王知道没有几个人相信他的真心，如果是以前，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也会怀疑，他们那个圈子缺少的就是真心，但现在他确信自己动真心了，大动。如果她看上你的是钱呢？如果子玥确实喜欢的是我的钱，分给她一半又何妨，只要她愿意和我一起走剩下的日子。劝说的人拍了拍老王的肩膀，无言地竖起大拇指。可惜，子玥现阶段不会答应跟自己结婚，这一点老王很清楚。子玥的爸爸比老王小几岁，跟老王也是熟人，那是一个把世俗常规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如果自己的宝贝女儿跟了比自己大几岁的老王，他会活不下去的。子玥一直都是孝顺的女儿。但她不是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个子玥喝醉酒的深夜，在电话那头一直说，老王，你说我如果是孤儿多好，是孤儿，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跟你走……说的人很悲伤，听的人心里难受极了。

又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又一次晚归，依旧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当话筒里传来一声喂时，老王才发现自己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拨通了子玥的电话，趁着酒意，他说了许多，具体说了什么，老王一个字都不记得了，但那种放松和不用思考的随意，他记忆深刻。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通话时间达两个小时。回过去电话，子玥的态度很热情，七七八八说了许多，说她的培训见闻，说她闺蜜被逼婚，说她最近好像又胖了，说到她单位迟到早退扣钱时，心里的不快顺着电话线传了过来。想怎么扣就怎么扣，我补给你。脱口而出的话让话筒的两边都静了音。不知道为什么，老王不想让子玥受委屈，一点点都不行。自从认识子玥，老王好像有了牵绊，有了奔赴的方向，也重新获得了付出的能力，那种美妙的滋味不是挣几千万可以获取的。

老王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婚姻，但感觉与遇到子玥不一样，当时可能责任占的比重更大吧。那时，老王23岁，为了改变家里的困境，外出打工，爸爸妈妈身体不好，同村的赵琴自愿担起了照顾老王爸妈的担子，一照顾就是三年，三年后的老王回来了，带着少有的积蓄，跟赵琴举行了婚礼，婚礼上，老王虽然没有太多的欣喜与激动，但在心里发誓，要对这个女人好一辈子。可惜的是，女人的心很难猜，当老王渐渐发达起来后，赵琴害怕老王抛弃她，找人把老王送进了监狱，坐在监狱里通过窗户看月亮的老王，始终搞不明白，世上的夫妻真的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吗？

出了监狱的老王，火速离了婚，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他的事业王国逐渐迈出了省门，走向全国，看着资产滚雪球一样地壮大，老王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着地，但他不碰爱情，也不相信爱情，直到遇见子玥。有人说，老王，你这种守护算怎么回事，子玥最终有一天会结婚，或者跟你或者别人。老王一口闷了酒杯里的酒说，能守多久就守多久，等有一天她结婚了，跟我，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如果是别人，我会悄悄撤离她的世界，远远地祝福她。老王知道子玥的爸妈一直逼她相亲，每当说起这个话题老王不敢发一个音，他想给子玥充分的选择余地，怕子玥以后会后悔，哪怕自己的心里嫉妒得像猫抓。

明天就是冬至了，中国人的习俗就是过节就团聚，老王又风尘仆仆赶往小城，能否见上子玥一面还是未知数，但是，好像与她近一点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