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拜过把子的事,小凡也是从奶奶那儿听说的。
- 老五
莫中本生于上世纪30年代。
除了最小的妹妹,家里都管他叫“老五”。
爷娘讨生活的时候,孩子大都被散养着。
兴许是腿脚比不上四个哥哥,调皮捣蛋倒是没有老五的份儿。他去哪都会拉着妹妹的手——也只有那个时候,老五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他可以一个上午带着妹妹蹲在庄稼地边儿,看着一排排的蚂蚁找吃的,甚至会故意撒一些糠渣帮它们“意外发现”。当然,他也惦记着哥哥们有没有掏到鸟蛋,时不时望上一眼。
娘经常责骂哥哥,这时候老五就赶紧叫上妹妹去帮爷干活。爷总是憨憨地笑。
爷娘偶尔会多留一口吃的给老五,他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偷偷塞给妹妹。
后来老五去上学了——家里只有他上学。
四个哥哥开始帮着做工养家,妹妹也能帮娘干些简单的农活。
老五上学前、下学后都会主动帮忙分担,却总被哥哥们嫌弃碍手脚。
没活儿的时候,妹妹会拉着老五给她讲一些学校里的事。爷娘边干活也边听着,几个哥哥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老五还会教给妹妹一些简单的字。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妹妹的不幸夭折。
老五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顶多跟爷娘聊聊收成的事。
几个哥哥游手好闲,除了惹是生非没个正经营生。
- 分家
新中国成立以后,老五借着初小的文凭当了一名民办小学的老师。也因此结识了终生的伴侣——小凡的奶奶——也是一名老师。
他们历经了大跃进,又熬过了大饥荒,家里就多了三张吃饭的嘴儿。
虽说有一个男孩,但并没有让爷娘高兴多少——二老已经有了七个孙子。
早几年,娘就发话说“今后谁生的谁带”。
于是,小凡的奶奶只好由一名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家庭妇女。地里农活、家里收拾,还得照顾公婆。能做的事比识的字都多。
这一家的重担就全压在老五身上了。
不仅要养活媳妇孩子,每月还得向二老尽一点孝心。
按照四个哥哥的说法,老五工作体面、收入稳定,所以他上交的钱也应该最多才是。
而且,哥嫂还隔三差五的来“借”些东西。
老五一个人终究是喂不饱这么多张嘴的。
爷娘的年纪越来越大,姿态也越来越老。可小凡的奶奶学不来几位嫂嫂的八面玲珑,受的委屈不比饿的肚子少。
恰逢镇上建煤矿。老五辗转通过校领导找到村干部,这才得以被介绍到矿区工作。收入比当老师可观一点。
之后,小凡的奶奶便提出跟爷娘分家。
老五也是支持的。
四个哥哥起初坚决反对,说什么爷娘把兄弟几个拉扯大不容易,做儿就要在身边孝顺…当老五说家里啥东西都不带走之后,哥哥们也就没再吱声了。
于是,老五跟村里申请了宅基地,盖起了房子。
虽说日子比较苦,可总算是自己的家。
- 结拜
只要有工休,老五就到地里干活。很少有轻闲的日子。
虽然算不得地道的农民,可干起农活还是有模有样的。
渐渐的,老五有了“偷懒”的习惯。
把锄头往土里一扔,坐在地头,望着远方——也不确定在看什么——或者就那么坐着,迎着习习的风。
然后再心满意足地继续干活。
有一回临要回家了,突然下起雨来。
老五扛起锄头就跑——他可是挨过雹子的苦头。
钻进那个专门给路人歇脚避雨的小草棚下面。已经有个人在躲着了。
老五边甩着斗笠上的雨水,边憨笑着打招呼。
那个年代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聊起来。
他们聊的家常比种的庄稼还要多。
老五得知那人叫陈大年,比自己大一岁。
陈大年有俩儿子,都能换豆腐了;他还有个妹妹嫁到了镇上。
老五又像“偷懒”似的,望着茫茫的雨——眼看天就黑了,雨还在下着。
陈大年从菜篮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解开一层布,又解开了一层布,是两个巴掌大的面饼,比鞋底厚不了多少。他递给老五一个饼。
老五摆摆手,把头扭到一边,说不饥困。
陈大年硬是把饼塞进了老五怀里。
老五说了声谢谢,没吃,只是把饼放进自己的篮子里。拿起斗笠刚要盖上,又顺手把斗笠放到了一边。抱起水壶,喝了一大口。
陈大年咬了一口饼,还没来得及嚼,都看在眼里。
他也是从刚才的闲聊中知道,老五家还有三个孩子——除了大闺女比自家俩儿都大,另外两个还得靠人照顾。
他还知道,老五的媳妇——也就是小凡的奶奶——带着仨孩子要过饭。那是他们刚盖好房子之后不久,家里实在拮据——虽然小凡的奶奶一直没在老五面前提过这件事。
陈大年把自己的饼撕了一多半,避开咬过的地方,又要塞给老五。
这次老五说啥也不要了。
陈大年咂吧嘴说自己也吃不了,而且出门忘带水壶了,噎得慌,非要喝老五点水。
老五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那半张饼,雨也停了。
老五抹了一把嘴,提议说要跟陈大年结拜。
陈大年大腿一拍,说正好从小没个兄弟,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俩人在小草棚里了,没有香、没有烟,就对着庄稼地拜了把子。
可奈何水壶也被喝空了。
陈大年双手一拍,从菜篮子里拎出水壶,俩人均分了一下,干了。
那笑声在庄稼地里传得很远。
- 疏远
虽然自己没什么文化,但自从看透了俩儿子不是念书的料,陈大年也就死了那条心。让大儿子出去闯荡,留小儿子在家陪自己守地。
大儿子四处打零工,劳务市场天天蹲活儿,常常吃饱上顿没下顿的。
在陈大年的指导下,小儿子也成了把种庄稼的好手,但靠天吃饭的日子终究没太大保障。
老五家除了大闺女小学毕业后就帮忙养家,他一直坚持让儿子和小闺女念书。
后来,大闺女嫁给村里一个个体户,小两口生意做得挺红火,生了一对双胞胎。
儿子高中毕业后——那时候还没恢复高考——被老五介绍到煤矿单位工作。后来跟单位财务室的会计结了婚,成了双职工家庭。再后来就有了小凡。
小凡的出生让老五夫妇分外欢喜,这可算是老莫家的独苗儿了!不管标语宣传如何,生男生女可真的不一样。
小闺女——也就是小凡的小姑——高中毕业后也做了一名老师,算是延续了老五青春时的事业。
陈大年跟老五家一直像亲戚一样来往——甚至比真亲戚还亲。
直到有一次老五住院做了个扁桃体手术,小凡爸爸就坚持把二老接到镇上去住了。
耐不住老五时常念叨,小凡爸爸给陈大年家也装了个电话,俩老头时不时通个话,以解见不着面的想念——虽然小凡的爸爸妈妈理解不了那种情愫。
不管收成好坏,陈大年都会让小儿子给老五家送些最好的粮食——那本应该是拉到集上去卖的。
而老五每次都会包上些好酒好烟,让小儿子带回去给陈大年,临走还要硬塞上几百块钱。
老五一辈子只会挣钱、攒钱,退了休也一样。
据小凡的奶奶说,陈大年一辈子唯一一次麻烦老五家,是让小凡爸爸给他大儿子介绍份工作。
陈大年的小儿子吃得了苦头、卖得了力气,把家里的几亩地打理得村上家家都竖大拇指。几年时间就把小破三轮换成了农用车。
大儿子始终没个稳定的事情做,开始怨天尤人、好吃懒做。陈大年拖人给说了好几次媒,本村、临村的一听是陈家老大,直接摆手不谈。
小凡爸爸知道陈家老大的情况,帮着找份工作虽然困难,但也明白这事对于老五的重要性。
于是各种拖关系、找路子,终于给问到了一个修理厂的活计。虽然只是临时工,但工资不赖而且稳定。先走出这一步,再慢慢看其他发展。
为此事,陈大年还专门带着大儿子登门致谢。
哥俩好些日子不见,老五也痛痛快快喝了好多酒。
- 遗憾
老五再接到陈大年的电话,能听得出他声音有些虚弱。
陈大年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地道歉。说老伴早早地撇下他们爷仨,自己也没管教好儿子,给小凡爸爸添麻烦了。
原由是老陈家大儿子干了不到半年就天天嫌累,抱怨说什么不是正式工、挣钱又没人家多…后来偷厂里零件出去卖钱被逮了个正着。是小凡爸爸给人家再三赔不是、又送礼的,才免去蹲号子。可工作自然也就丢了。
按小儿子的话,大哥被臭骂了一顿后就跑去南方了。只给家里打过一回电话,让寄点钱过去。陈大年说啥也不同意。是他偷偷给汇了1000块钱,知道大哥那个时候在深圳。但后来就没能再联系上。
弥留之际,陈大年似乎要使上全身力气才能抓得住老五的手。
他还在为大儿子的事道歉。
老五含着泪说都是咱自己的孩儿,别说两家话。
陈大年提上最后一口气,叮嘱小儿子,要给老五挑上些最好的棒子…
老五要给小儿子留下点钱,他说啥也不要。
他说刚住院的时候,陈大年就给了他两个存折,说他跟大哥一人一个,一定要留着等大哥回来。
他翻开存折,每次存的明细钱数都一样,连利息也一样。
小儿子说着说着就哭了。
从那以后,老五在家里没再提过陈大年的事。
倒是每年都会有些土特产寄到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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