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恋

1

李美芹刚在夜市里抢了两斤茄子，还没等凑到前面的人群里，就被一辆小轿车给别停了。李美芹心里有点冒火，这夜市一条街路窄人多，开个破车不知道怎么得瑟了。

李美芹一手提菜一手叉腰，你差点撞到人知道不？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卡其色夹克的男人，五十出头的样子，一脸诚恳地说，哎哟，大妹子，真是对不住，没撞到你吧。

李美芹白他一眼，这里是夜市，你看谁把车往里面开了？人挤人的看不见吗？

男人一味地道歉。

李美芹的火气才消了一点，正准备转身走，却被男人一把拉住袖子。

妹子，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李美芹甩了一下手，我可没见过你。

男人一拍手，你是不是去过新富酒楼？

新富酒楼是这附近最大的酒楼了，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爱去那摆酒，价格实惠还气派。

李美芹愣了一下，她确实去过新富酒楼打工。只不过干的时间不长，李美芹当了三个月的洗碗工，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厨，只有婚宴结束的时候才会去前厅收拾碗筷。

李美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男人胸有成竹道，我肯定是在新富酒楼看见的你，我当时记得你穿的白衣服。

新富酒楼所有的服务人员的衣服都是白色的，李美芹没多想，随口道，见过又能怎么样，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见李美芹要走，男人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后面，唠唠叨叨地说着，我就看着你面善呢，当时在新富的时候我是去参加婚礼。我这人记性可好了，当时就注意到你了，想和你要微信来着，可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李美芹烦躁地皱眉，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男人契而不舍，妹子，上次没和你说上话，这次太有缘分了，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呗？

李美芹快走几步，男人也跟着快走。

李美芹无法，只好说再不走就喊人了。男人才走开。

匆匆买了几样菜，李美芹赶紧回家了。

2

李美芹买的是个新楼盘，小区安保不错，位置也闹中取静，六十多平的面积不大不小，很适合她这样的独居老人。

回到家，李美芹将今天遇到人搭讪的事跟女儿说了，发的语音，也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能回复信息。

年轻人总是很忙，忙着工作，忙着照顾孩子，李美芹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孤单。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搭讪了，上一次被要电话还是在楼下的包子店，一个看起来七十多的老头子，全白的头发，满脸褶皱。李美芹自觉还不算老，她刚六十，身体不错，还有点退休金，房子也是现成的，没有必要去伺候一个老头。

像这样被人黏着要联系方式的时光，好像只存在于老旧的照片里，几十年的光景，眨眼就不见了。

见女儿迟迟不回复信息，李美芹起身做饭，她的日常生活十分规律，总能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

晚上，女儿终于回了信息，让李美芹多注意安全，别被人碰瓷或是骗了。以后出门回家多留意身后，不要被人尾随。

李美芹自强自负了一辈子，听到女儿的叮嘱，心里冒出的是不能苟同几个字，甚至平添了几分火光。孩子长大了，觉得老人家做什么都得听子女的。凭什么？

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饭都多，就算你被人卖了，我也不会。

给女儿回复，知道了。李美芹心里却回想起今天遇到的男人，看起来比自己年轻，也就五十多吧，大高个儿，人也白净，穿戴看着也不错。比包子铺遇到的糟老头子不知道好多少倍呢，李美芹脸皮儿有点红，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人这么要电话还挺不好意思的。

连李美芹自己也没发觉，她心底有一丝丝的期待。

3

隔了两天去夜市买菜，李美芹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对方从车上下来，一脸惊喜地说，我等你三天了。妹子，我不是坏人。我以前当过兵，咱军人从来不说谎的。

李美芹撇撇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男人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证件照。我的证件我太珍惜了，舍不得带在身上，你看看这是不是我。

李美芹对着照片看了半天，确实是眼前的男人，只是照片可年轻多了，很帅气的样子。上面的名字写着何军。

我年轻的时候帅吧，现在也不丑。

呵，大言不惭。李美芹笑了。

李美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和男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还在手机上聊起天。那些等待女儿回复信息的空闲时间，突然就有了新的意义。

何军每天都会早问安，晚祝福，还把自己的人生经历一字不落地告诉李美芹。何军说自己现在在县郊开着一个小型的塑料加工厂，弄些盆碗外卖盒什么的，说不上大富大贵，生活还是比较宽裕的。

李美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美的，她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能这么有吸引力。她翻出柜子里女儿丢在家里的口红和粉底，再出门买菜或者和何军见面的时候，李美芹必定会把自己仔细收拾一番。

其实和何军相处的时间没几天，但是两人相互交了底。从退休金各自多少钱，到房子在哪里，面积多大，到各自的子女都从事什么工作，有没有什么健康问题。老年人的交流更加直白明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风花雪月，只在心底盘算对方的性价比。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何军带着李美芹在县郊遛了一圈。开车经过一个灰扑扑的厂房时，何军指着紧闭的大门说，今天是周末所以工人都不在，哪天带你过来见见人。

李美芹扭头去看被车子抛在后面的厂房，嘴角带着笑，她觉得何军这个人挺靠谱的，能将自己介绍给工人，这不就是一种身份上的认可吗？

何军又带着李美芹去海边转转，两个人在沙滩上散步，身旁经过的是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微小的甜蜜像蔓生植物，在李美芹的心里生长。

何军问李美芹，去我那坐坐？我的房子在鸿豪，回头你找个时间搬过来住。

李美芹的脑子里残存着一点理智，进展有点太快了。他们不过才认识一个多星期，算上第一次被何军的车子碰到，他们总共才见了四次面，他们大多数的交流都在网络上。

李美芹说，孩子知道我和你交朋友，过几天要和她爱人回来看看你，到时候咱们见个面。等见面后再去你那吧，我女婿是做采购的，你那工厂不是生产塑料制品吗？回头说不定能给你拉生意呢。

何军有些惊讶，笑着说，那可太好了。到时候咱们去鸿豪附近的饭店，吃了饭顺便去我那喝杯茶。你这么多年把孩子培养成人不容易，得让孩子看看我是不是个靠谱的人，这些我都理解。

李美芹点点头，心里涌出一股暖流，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4

返程之前，李美芹坐在车里给女儿发语音。何军在车外检查车体，他是个细致的人，开车一定要讲究安全。

何军上车前给维修厂打了电话，说是有一条轮胎有裂，看来得换个轮胎了。

李美芹不懂车，有些紧张地问，问题严重吗？

需要换条轮胎，没事，先送你回家。何军给李美芹扣好安全带，又递给她两个砂糖橘。

李美芹吃着橘子，心里美滋滋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男人这么体贴的照顾了。

何军将李美芹送到小区门口就离开了。

李美芹走在小区里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过几天的饭局该穿什么衣服，她很看重两家人的见面，像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满心期待。

刚进门换了鞋，李美芹就接到了何军的电话。

何军关切的声音传来，安全到家了吗？

看，多贴心的人啊。李美芹的声音都柔和起来，刚进门，你放心吧。

何军沉吟一下说，美芹呀，我去汽修厂的半路才想起来身上没带钱包，卡也没带，你手里有现金吗？

李美芹问，需要多少钱？

何军说，一条轮胎大概两千左右，不过我总去他家，一千七八应该就够了。

李美芹赶紧说应该有的，你等等，我看一下。

李美芹像很多老人一样，不习惯用新兴的手机付款，总觉得扫个脸就被扣钱十分不靠谱。她把皮夹打开数了数，一共两千四。

一千四是不是不够？李美芹问道。她盘算着明天要去买条裙子，稍微像样点的，怎么也得一千多。

何军立刻说，够了够了，你现在下来，我掉头回去。

李美芹赶紧拿上钱，踩上鞋出门。

李美芹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何军已经在马路对面等着了。他戴了一顶棒球帽，看见李美芹走出来，何军就赶紧下车。

李美芹把现金递过去，时间这么晚了，你把车送过去一会儿还是打车回家吧。

何军拉过李美芹的手，行，听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上楼吧，别冻着了。

李美芹被何军送过马路。她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何军开车离开，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5

李美芹发现自己被何军拉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昨天晚上何军还跟她互道晚安，甚至发了一张飞吻的表情包。

李美芹在网络上联系不上何军，又开始一遍遍地拨打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串所属地广西的号码，那边传来的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美芹尝试了好几次，才挫败地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她赶紧穿戴整齐，出门直奔派出所。

做了笔录，警察告诉李美芹，立不了案。

李美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凭啥？我可是给了他一千四百块钱呢。

派出所的小警察只有二三十岁，一边喊着大妈你别急，一边跟李美芹解释。

涉案金额达不到立案标准，而且李美芹给的是现金，手里没有凭证，就算找到何军这个人，只要对方咬死了没拿过钱，李美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美芹心疼极了，她一开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警察同志，我不要这些钱，能不能帮我找到这个人？

警察又跟李美芹解释了半天，才让李美芹明白，警察是帮不了她了。

从派出所出来，李美芹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了。

她又突然想到之前何军带她去过的工厂，她打了一辆车直奔县郊。

敲开工厂的大门，看门的老大爷一脸疑惑地看着李美芹。

李美芹留了一个心眼，说是自己的亲戚在这边上班，过来找他。

看门大爷直接戳穿了李美芹的谎言，老妹子，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最近过来找人的可多了，有叫你说的这个名的，也有叫其他名的。你不用打听了，我们这里都倒闭了，我是老板雇来看厂房，防小偷的。

李美芹心疼得直抽抽，当伪装的面具被揭穿，她甚至有些愤怒。她不相信何军这个人是假的，她要去鸿豪找。

没等李美芹去鸿豪小区，女儿的信息来了。李美芹忍耐不住内心的憋屈，到底是和女儿说了实话。

女儿告诉她别着急，等她过两天放假，回去县城再说。

花了不少时间，又拜托了人去查询，女儿给了李美芹最后一击。

鸿豪的业主里没有何军这个名字，李美芹小区监控里拍到的何军的车牌也是假的套牌。

李美芹举着手机，我一直在打这个电话，一直打不通。

女儿看了一眼电话号，妈，这人说自己是个开工厂的小老板，为什么要用广西的号码？还是这样一个不好记的号码，一般做生意的人对电话号码也挺在意的。他这个就是网上的那种虚拟卡，骗子专爱用这种不实名的。

李美芹沉默不语，半晌才不甘心地说，他还说他在新富酒楼见过我。

女儿叹了口气，妈，咱们附近就属新富酒楼规模大，办的红白喜事最多。只要是老住户，谁没去过新富酒楼啊。这就是通过察言观色，蒙概率的事儿，只要你表现出一点去过新富酒楼的表情，人家肯定顺着说啊。

李美芹终于泄了气。

女儿揽着李美芹的肩膀，妈，别往心里去，你应该高兴只是被骗了一千四百块钱，而不是更多。现在有专门针对老年妇女的杀猪盘，被骗的钱动辄几万十几万，甚至还有被抵押房子贷了款的。咱们花小钱买教训，这是好事儿啊。

女儿宽慰她道，你就当花钱买服务了，现在人工这么贵，花钱专门找人陪你聊天说不定还不够呢。

李美芹这才嗯了一声，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的确，在没有更大的损失前认清骗子，已经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