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夜行

作者: 南缪家的姜 | 来源:发表于2024-01-12 22:2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叫泡泡,我的父母死了,我的弟弟死了,我也很快就要死了。

    货运卡车奔驰在夜间的国道上,驾驶员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他听着有声小说聚精会神地把着方向盘。我躺在驾驶位后面的小床上想睡一会,但是驾驶室里太颠簸,搅得我毫无睡意。我坐起来,盯着挡风玻璃外面的夜色发呆。

    现在的我,身无分文,并且,我在逃难,准确的说,我现在是一个通缉犯,得赶紧逃离龙番市。我要把弟弟的遗物放到爸妈的坟前,或许我也会死在他们坟前,不过无所谓,我报仇了,所以我并不想活下去。

    公安局通知我去认领遗物的时候,我只拿了弟弟的一套衣物,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他考上大学时我带着他去商场买的,原本我还要带他买套苹果的电子产品,弟弟却说他不需要,等他毕业赚钱了也能买。我知道他是在帮我省钱,于是,我忍着泪水帮他买了这套衣服。

    我抱着衣物哭得昏天暗地,差点昏死在里面,最后是几个警员把我架了出来。也就在那时,我痛下决心:一定要杀光那些害死我弟的人,哪怕一命换一命。

    卡车依旧颠簸着前行着。前方夜色很浓,我把被颠到远处的包拉了回来,轻轻地拍了拍,里面是弟弟的衣服,我得把它保护好。等天亮了,我和弟弟就能见到爸妈了。

    我的老家在龙番市外的山区内,路途遥远且难走。我杀完人后不敢坐公共交通,怕留下蛛丝马迹,于是想尽办法辗转多次才离开了龙番市区。站在尘土飞扬的国道边,我四顾茫然,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让我不知所措:我该去哪里?无奈地闭上眼,罢了,回去吧,让我们一家四口团聚吧。于是,我伸出手使劲向过往的车辆挥着。

    警方的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他们很快便追踪到了我,才过去一夜,我的通缉令便在全城发布了。所以,我必须要快。

    一辆满载货物的红色卡车停在了我的面前,那个肥胖的司机摇下车窗示意我上车。我看了一眼,犹豫了三秒便拉着车门上去了,我明白这一趟的路费是什么。趁着在路边停车休息的时候,那团肥肉在我身上使劲挪动着,周身弥漫着汗味与肉味,我强忍着恶心配合着他,只有伺候好他了,我才能顺利回到老家,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是有的,毕竟我是靠着这具身体,才养活了自己和弟弟。

    在驾驶室盯着夜色坐了半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累了,有声小说的声音像催眠曲似的直钻进我的耳朵。于是,我把包抓到胸前抱好,半躺在小床上,我感觉下体粘乎乎的,我想起身处理一下,但困意袭来,不一会儿意识便模糊起来。很奇怪,我看见了六岁的我牵着弟弟的手游走在黑暗中,我看见了我一脸冷笑地看着姑姑姑父倒在屋中,我看见我和弟弟在孤儿院被人欺负,我看见我不停地接客,只为有口饭吃……

    过去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不停闪现,总听人说人在死亡前夕会看到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看来我真的快死了!

    六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我家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有亲戚,有村上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们告诉我,我的爸妈在外出干活时被一辆卡车撞了,现在都死了。我牵着弟弟的手,漠然地站在客厅中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我迟迟看不到爸妈,我和弟弟边哭边找,他们说我的爸妈死了,永远回不来了。我们依然不懂,我们还是哭。

    第三天,在大人的张罗下我们完成了父母的葬礼,他们变成了两个小小的盒子,我在大人的指引下亲手安葬了爸妈。葬礼结束了,大人们又回到了我家客厅,他们在商量着我们姐弟俩的抚养问题。姑姑抱着我和弟弟哭得昏天黑地,不停地说着除了她,我们姐弟俩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最终,我和弟弟被接去了姑姑家,一同过去的还有爸妈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姑姑姑父没有孩子,但依然待我们不好。在我的印象中,我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弟弟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坐在地上看着我忙忙碌碌。有一段时间,我们成天见不到姑姑姑父的面,邻居说他们在外面不是赌就是喝,不知道哪来的钱,我抱着弟弟默不作声,只能乖乖地做好饭等他们回来。

    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晚上,睡梦中的我被摸醒了。当我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醉醺醺的姑父正趴在我身上脱我的内裤。我挣扎着,喊叫着,但仍然敌不过姑父强壮的身体,在他进入的那瞬间,我如死一般宁静,扭过头,正好看见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弟弟,我朝他微微一笑,想告诉他,弟弟,不要怕,没事的。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中,这里成了姑父和我们的房间。我向姑姑求救,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扭过头嗑着瓜子说,如果能为你姑父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是不辜负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

    这里,成了我的噩梦。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也成了弟弟的噩梦。

    在我初三那年的一堂消防安全课上,消防老师讲到家里的煤气灶其实是很危险的,使用时一定不能离人,足量的煤气泄漏能致人死亡。刹那间,一个想法在我脑中迸发,我似乎看到了光明。

    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我住校,弟弟在我的约定下去了图书馆,姑姑姑父依然去打牌,晚上喝的醉醺醺地回家。随后我偷偷地溜进家门,在煤气灶上烧了一壶水,关紧所有门窗后就小心翼翼出门了。算好时间,我再让弟弟回家,时间刚刚好,他们死在了房间。

    最终,警察认定为煤气泄漏导致的意外死亡,至此,我和弟弟成了真正的孤儿。后来,在村委的安排下,我们进了孤儿院,弟弟继续读书,而我选择退学打工赚钱,弟弟的前途是我唯一的希望。既然我的身体已经脏了,那我就用这副身体赚钱吧,来钱快又多。弟弟将来读书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所以那几年我疯狂地接客,为自己,也为弟弟。

    弟弟很争气,他考上了大学。开学前几天,我带他去了商场,我准备为他买好多好多东西,我很开心地让他试着各种各样的名牌衣服,我们还去了苹果专卖店,那时候人手一台iPhone,我的弟弟可不能比别人差。

    弟弟拒绝了,他说他用不着这些东西,现在的他只想努力学习,将来工作赚大钱好好报答我。我牵着他的手,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就像爸妈去世那天一样紧紧地牵着,没有放开。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美女,我们到了你说的地方了。”胖子摇醒我后下车撒尿去了。

    天亮了!

    我努力睁开眼看了一下,走过前面那条小路就是老家那个小村庄了。我背好包,使劲搓了下脸便跳下了车。胖子追上来按住我还想再干一次,我猛地挣脱开朝小路飞奔而去,只听得身后的咒骂声越来越远。

    我跑过村庄,又拼命爬上了山头,当父母的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筋疲力尽的我“扑通”跪倒下来,我们没有言语,只有我无尽的哀嚎:“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能保护好弟弟,我是个罪人。”我抱着弟弟的遗物,趴在爸妈的坟上,我想我应该没有脸下去见他们吧。

    接到公安局的电话后,我没命似的奔向了拘留所。隔着玻璃看到弟弟的那一刻,我崩溃地朝他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强奸杀人啊?为什么啊?”

    弟弟低着头不说话。

    “你有需要你可以告诉姐姐啊,姐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去强奸,为什么还要杀人?”那时的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眼看着好日子来啦,眼看着我们头顶的乌云散了,真的好恨。

    良久,弟弟终于开口了,他说他只有在硬来的时候,才能忘了小时候那段黑暗的时光,也只有强奸杀人时的快感才能驱散掉他精神上的阴霾。

    原来,所有的一切还是因为我,最终是我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弟弟,那一刻,我只想杀了自己。

    走的时候,弟弟让我放下过往好好活着,千万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可没有了你,我还怎么活下去。

    走出拘留所的时候,正好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洒下来让我觉得分外刺眼,我伸手挡着眼睛在路边颤颤巍巍地走着,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龙番市刑侦队长顾行之的话:你弟弟王浩晚上躲在一处教学楼女厕所里,深夜,一个女同学在教室自习结束后上厕所时被王浩控制后实施强奸后致人死亡,证据确凿,法院判决死刑,缓期一年。我再也坚持不住,一下瘫软在了路边,马路在眼前延伸了很长很长,看不到头。

    我到处花钱,拼命走关系,找最好的律师,但是依然徒劳无功。后来的一天,顾行之队长打我电话,告诉我王浩因为越狱,死刑立即执行。等我赶去拘留所的时候,我只看到了那一套整齐叠放好的衣服。

    我疯了,我疯了似的大哭大闹,我在拘留所门外的地上哭到几次昏厥,但又如何?王浩因为我死了,我再也没有这个引以为傲的弟弟了。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去的,我只记得我在马路上游荡的时候,突然想起顾行之说过,王浩的舍友作为本案的时间证人,为警方破案提供了有利线索。

    对的,是他害死了王浩。我还记得那个舍友,每次去接王浩,我都会给他们几个舍友买很多很多零食,他每次都笑得很腼腆。

    禽兽,是他害死了王浩,是他害死了我的弟弟,我要让他偿命。

    于是,我杀了他。于是,我逃到了这里。

    我从坟上起身,看到山下上来了很多人,是警察,他们追踪到这里来了。龙番市的刑警确实神速,才两天就能找到这里。我看了眼人群,转身放好衣服,重新跪在爸妈的墓碑前,向他们磕了三个头:“爸爸,妈妈,弟弟,我报仇了,我来见你们了。”

    我拿出一瓶百草枯一饮而尽,微笑着看着墓碑上爸妈的名字。

    我这一生的苦,终于吃完了。

    率先赶来的顾行之拉着我,大声喊着叫救护车。

    医院病房里,顾行之准备对我做笔录,他们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说说你是怎么杀了王浩的舍友周宇的。”

    “那天傍晚,我假借王浩有东西给他,把他约到了学校旁的公园里。我们来到了池塘边,我趁他不注意,拿出匕首迅速抹了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揣进了池塘里,确认他死后我才离开了公园。当然,我知道这是一次粗糙的杀人过程,你们很快就能找到我。”我艰难地讲述着那天的事,依然没有后悔。

    “为什么杀他?只因为他站出来作证了?”

    “还不够吗?他害死了我弟弟!”我怒了。

    顾行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凶器在哪?”

    “我丢在了去村里路边的草丛里。”

    顾行之合上本子,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你们姐弟杀了两个无辜的人!”他很愤怒。

    “所以,我们拿命偿了。”我看着他,没有再说话。顾行之叹了口气,像下定决心似的走出了病房。

    窗外阳光很好,我静静等待着死亡。

    “姐姐,你怎么给自己取了泡泡这么个名字?”

    “泡泡虽然易破,但在阳光下是彩色的呢,可漂亮了。”

    对呀,我就像阳光下的泡泡,美丽却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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