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挺好看的,两个麻花辫垂在肩头,穿着简洁朴素,整整齐齐,往那一站,亭亭玉立,文静。小时候她是我最依赖的人, 每当我想起年轻时的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幅幅美好的图画,美丽的母亲在广阔的蓝天下劳动的种种场景。如今她一年一年的老下去,我只有在回忆里缅怀那逝去的流金岁月。
有一次逛网店,发现了母亲年轻时候穿的那种款式的衣服,现在叫做复古文艺女装,简朴文雅的风格,也许从小就看她穿这种衣服,我对这款式也格外喜欢,买了几件给她,她都很喜欢。母亲那时也很爱美,时常站在镜子前左右端详,但是家里不富裕,她没有穿过几件好衣服。我现在多想为她买几件好看的衣服,尽管我工资微薄,我自己一件衣服能穿七八年,但只要母亲高兴,把母亲打扮的美美的我就开心了。
小时候我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听她讲她去屋后大路上买块豆腐我也要跟着,听她讲我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哭闹不止,她把我抱出去乘凉我就止住了哭声,听她讲我坐在老姥姥的腿上听她唱歌谣,听她讲……我很喜欢听她讲我小时候的事,仿佛看见了小小的我和年轻的母亲。
母亲非常勤劳,她把家里地里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让我们觉得生活安稳快乐。那时候农活大部分都是靠人力,一到麦忙天,大人们都准备着打一场胜仗,趁着晴天抢收麦子。我记住的除了她们劳动的身影,还有我们玩耍过的那些地方,被车碾压得像面粉一样的浮土,太阳下金灿灿的麦田,被微风轻拂的麦穗,父亲提前磨好的镰刀,院外大树上的鸟鸣。吃过饭就去地里割麦子了,母亲瘦瘦的很麻利,拿起镰刀割得非常快,总是把父亲拉下,她的汗水像小蚯蚓一样从两颊蜿蜒而下,在下巴汇聚成大颗大颗的水珠滴落下来,太阳晒得燥热燥热的,麦芒扎到皮肤很刺挠,一直割到正午才回家。母亲掬柴,我烧火,她洗菜做饭,吃过饭又去割麦子。一块地的麦子割完了,就用车拉到打麦场里,铺场,碾场,翻场,扬麦,非常的繁琐,累人。我们一共十二亩地,把麦子全部收到粮仓里要十几二十天,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家,我们三个就在家看电视等他们,出门看看,天上点着几颗星星,地里机器声隆隆作响,就是等不到她们。
父母结婚后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里,我记事起我们住的三间大瓦房,是母亲和父亲一起盖的,她们和泥巴,用坯斗一斗一斗的打生砖坯,烧砖窑。她汗水流下来用手背拂了汗,后来泪管就堵塞了一个,那么多块砖,可以想像母亲怎样和泥,踩泥,端沉重的坯斗,出了多少力气,才盖好了三间瓦房,我们小时候最初的美好记忆,就是从那栋房子开始的。
我十多岁的时候,常常坐了母亲的自行车随她到地里干活。去地里要路过村里的一条大路,她总是亲切跟别人打一路的招呼,婶儿、叔、哥、大娘。早上的空气总是凉爽清新的,有几次在地里的路上还看到了野兔,灰色的,竖着耳朵蹲着,一看到人就跑进田里去了。母亲干活很认真,有时候天下起小雨,她也不在乎,渐渐地雨变大了,她披着塑料布继续干,回到家浑身都湿透了,她身体很好,这样她也不感冒。她是我们村的包组干部,妇女主任,那时候我们村的书记经常通知开会,她总是还在吃晚饭,大喇叭就吆喝着开会了,她匆忙地吃完洗刷完,再匆匆地去大队开会。母亲走路很快,无论是去田里,还是去开会,她都是快速地走,她总是那么的忙碌,是繁杂的活计让她的步履总是匆匆地。
从种棉花到收棉花每一个劳动环节里母亲的身影我都记得。一开始是培育棉花小苗,我们小孩子高高兴兴地去帮忙下棉籽,春天的太阳暖暖的,像是太阳爷爷在笑,树叶麦田绿的那叫一个新。父亲母亲和泥巴,像玩游戏,做成很多小棉花墩,我们把毛绒绒的棉花籽放进去,她们又洒上碎碎的土,喷上水,用竹批搭一个长方形的帐篷,盖上薄膜,过几天嫩绿的棉花苗就长出来了。棉花苗长到大概十五公分,就被移摘到地里,这个活十分累,母亲挎着篮子把棉花墩分散到地里,在挖一个坑把它埋起来。篮子很重,在麦垄的中间种棉花很费劲,不能踩到麦子,麦子那时候已经很高了又扎人,七八亩的棉花,就是这样一棵棵种的。等到秋天棉花老了之后,又要一棵一棵拔出来,我总觉得我家的棉花长得特别粗壮,母亲拔它们的时候特别用力,手拿花钩,用力一拔,那粗大的花根带着长长的触须就出来了。七八亩全部拔完,拉回屋后的空地上,把它们聚拢成一个个长条形的,圆形的垛子让太阳晒。等秋都收完了,麦子也种上了,我们就只在家的周围摘棉花了。早上趁着露水大,把棉花带壳揪下来,晚上一边剥一边看电视。不用干活的晚上,母亲总是容易打盹,但是要剥棉花的时候,她就很晚才睡,我时常睡了一觉醒了,她还在剥。
小时候我跟在她身边去摘棉花,时常缠着她讲故事,她讲白蛇传,白毛女的故事,我听得入迷,现在还记得听故事时,那微微的秋风,飘落的黄叶,那迷离的日光。还记得母亲总是晚上才从地里回来,有时候月亮都亮堂堂的升上中天了,我烧火她做饭,把红薯扔到火堆里烧熟,她蒸带焦贴的碱面馍,做醋拌白菜心,我们吃得特别香。有时候正在烧火她让我给牛加草,我就添了草料,继续烧火,吃过饭母亲还没洗好碗,我就歪在柴禾上睡着了,很暖,余火还微微发着亮,睡得很香甜。
我们河南的夏天有时候很多天不下雨,父亲母亲天天去地里干活,就像我们现在好多天不放假,那时候她们的假期就是下雨天。如果忙了很久突然下了大雨,我会非常开心,一来天气凉爽,二来母亲就可以在家了。她会洗一大盆衣服晾在走廊下,花花绿绿的衣服搭了一绳子,那样的日子让我觉得十分安逸,雨哗哗地下着,地上冒出许多水泡,荡漾出许多小圆圈。母亲吃完烙馍卷菜就睡觉了,她睡的昏天黑地的,睁眼看看天还早就继续睡,我则是铺张席子躺着看电视,不时瞧瞧门外的雨帘。
后来慢慢长大了,我和母亲也疏远了,我一开始那么依赖她,但是环境让我疏远了她,我上了中学住在了学校。我是那么不愿意住校,全校一千来人也就两个身体有残缺的孩子吧。全是陌生的面孔,我每日走在校园里感觉很煎熬,有时候别人不免多看两眼,就算没有恶意,我幼小的心灵也承受不了,很迷茫无助,但是家远只能住在那。有一次大家都星期回家了,老师让我们几个人参加英语比赛,晚上就辅导了两个小时,本来上完课之后应该住在学校的,因为已经八点多了,农村人九点就睡觉了,但我很想回家。我就走路回去了,六里路,一路上没有村庄,路两边都是庄稼,只有一轮明月当空照着,还要路过一片坟地,我有那么一点害怕,但是回家的心很迫切,九点多钟我走到了家,睡了一个安稳的觉。那几年是我心灵最为艰难的时刻,没有书籍给我一点点哲思上的指导,也没人为我分忧,母亲更没说过任何安慰或者指引的话,我越来越感到自卑和恐惧。由于一直得不到母亲的安慰,渐渐地我不再依赖她,不在亲近她,我离她越来越远,后来不打电话给她。我生她的气,我觉得她在我心灵受到磨难的时候,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让我本身敏感的性格变得更加脆弱。因为小时候她总是跟父亲吵架,让我们恐惧担忧。有很多次她跟父亲吵架了,就去姥姥家住,我们总以为她不再回来。有一天晚上,又是一个月夜,她抱了小弟在东边路上走着,我跟在旁边。她问我如果她回姥姥家不回来了我跟谁,我说我跟她,我十分担忧,怕她不回我们的家,我还是希望我们都在自己的家里。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她不走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便十分开心的去伯伯家看电视了。小时候她也问过好几次,我每次都是十分坚定地要跟她。有许多年我淡远了她,我有了自己的家,她好像在我的生命里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我的不打电话,她也有一些怨言,只是偶尔提起,说某某不往家里打电话,她妈如何生气,我也不在意,像是故意气她。
直到后来有一年我回老家,我又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日常,她依然像打仗一样地干活,从早到晚,那样的体力劳动我是承受不了的,可母亲已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人了。她的这一天跟我们小时候的每一天一模一样,我这才体会到了母亲的辛苦。我还曾记恨她严厉地斥责着让我干活,现在想想那么忙碌的她让我干那点活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如果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难道不应该多帮家里干点活吗?她虽不会细致地安慰我的心灵,但她付出了身体上的巨大劳累,想起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还要受我的埋怨,她会觉得自己很委屈吧,一生的劳苦很不值吧?我又怎么忍心,让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再为我受到心灵的煎熬。我不相信她没有为她的女儿担忧过,她只是没有表达出来罢了。我也不信她不疼我,小时候有一次她一摸我的冰块一样的左脚,突然掀起衣服拉到她温暖的胸口,那可是冬天。
我开始考虑,她为什么和父亲生气吵架,为什么脾气不好。父亲的散漫,繁重的农活,都让她身心俱疲,她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她每每下了决心要离开父亲的时候,想到三个离不了的孩子时,她是很难离开的。那时候我不懂,只知道母亲让家不安稳影响了我的心理,没有想过母亲的处境,没有想过挑着那么重的担子,婚姻又不满意,母亲是多么的艰难,脾气不好也是自然的,她为了我们三个牺牲了太多太多。
以前每次回去母亲都爱跟我唠嗑,有时候我说句理解她的话,她更特别的亲近我。骑着电动三轮车,她在前面骑,还不住的歪过头来跟我大声讲话。后来我理解了她,打电话时我说她一天到晚多么累,说年轻人也承受不了这么重的体力活,让她有空多歇歇,她听了露出由衷地喜悦,她为我终于明白了她而高兴。还好我明白了母亲,在还不是太晚的时候,让我还有机会孝敬她,还有机会相互陪伴,如果等到她走了我才明白,我想那样的愧疚我是承受不了的。
有时候我坐着默默地想,我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的一些失误,我就悔恨不已,而我还是在十分在意孩子内心健康的理念上去养育孩子的。想着母亲对我的小心翼翼,她的愧疚也许更甚于我吧,我所对孩子的海一般深沉波澜的爱,母亲不会比我少。
有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听歌,听到“乡愁”这首歌,“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想到她会越来越老,老得又瘦又小腰背佝偻,有一天会躺在地底下与我隔绝,我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止不住的掉,没了母亲,难道还有比母亲更深的爱着我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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