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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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堇白

1

何源，我在这里跟你说话，你听得到么？想来也不过如此，我也只敢在这里说说了，甚至连你的名字也不敢如实地拼写出来，毕竟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

我们所有的朋友都去了你的酒席，我就站在这里，我们认识的地方。

这棵白杨树还是那样有活力，和十年前一样。我心里有点难过，怎么别人遇见都是木棉，香樟，栀子花，而我们却是一棵白杨树，可能注定没有什么结果吧，所以上天安排我们遇见时就这样潦草。

刚才你的新娘晓晓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那样坚决而又惋惜地说道，实在是飞不回去。

我也觉得我的理由十足地恶心，我们是十年的朋友，一起互相抄过作业，一起逃课去过网吧，一起在小酒馆里打过架，甚至一起对抗过教导主任。

这是多么深的情谊啊！难道不足以让我抛弃工作直接飞回去么？甚至你结婚的那个对象，还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晓晓惋惜地说道，你不能来，真是可惜。

我微微一笑，痛的感觉自心底而来。

是啊，你与晓晓都是极聪明的人。我们这样微妙而又别扭的关系安然无恙地维系了整整十年，你不说，晓晓不说，我也不说。我们多么和平，多么开心，笑容是多么牵强，而你们是极聪明的，我是傻到家的。

2

“同学，你好，知道宿舍楼怎么走么？”这是你跟我说过的第一句话。那时我也刚去报到，自己提着行李站在教学楼前的一棵白杨树旁边发愁，我怎么知道怎么走呢？

我只好尴尬一笑，我不知道。

可是晓晓是很热心的女孩子呀，她说，我们也刚来，正要去找宿舍楼呢，我们一起吧。

后来，晓晓悄悄问我，小文，你觉不觉刚才这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啊？你看，他眼睛那么有神，五官那么精致，说话声音那么有磁性，还那么绅士，那么有礼貌。你觉得呢？

我说，嗯。

我就是那样愚蠢，竟然察觉不到一丝晓晓关于这个问题的动机。她喜欢你呀，他不过是在试探我而已。

我没有多想，你也不必说我小题大作，若是没有后面的事情，我也不会这样说。

女孩子总是很敏感的，我如今才悟到这个道理。我是不是敏感，我不知道，大概不敏感，否则怎么会傻了这么多年。

我与你恰好在一个班级，而晓晓不幸分到了隔壁班级。

你是个很优秀的男生，一身正气，这是我能想到最合适你的词了。确实，你与旁人不同，说来的不同，也就是你学习成绩好，还特正经。

总是有很多人送你情书。

也就我们那个年代还流行写情书了，如今的喜欢，三言两语就说出口了，哪还有那么多委婉又直白的I love you，这反倒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一个秘密，那些情书你从来没有拆开过。

我有时是多么开心啊，知道你的一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我时常想，这算不算我与你的关系和别人与你的关系总有些不同，这一点点的不同让我产生了我们关系不一般的错觉。

你好像还记得我，记得我是那个教学楼前面尴尬地说不知道的女孩子，所以我们算是有一些熟悉。

比起班里其他人，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可能你太纯粹了，跟我处成无话不说的朋友，而我竟有龌龊的小心思，这让我变得多可憎。

可我必须把你当成关系很纯粹的朋友时，我才可以坦然地和你说话，问你数学题。这是个多么好的借口，掩饰着我内心那些见不得光的不堪与羞耻。

因为我知道，晓晓多么喜欢你啊。

3

晓晓时常向我打听，你跟谁的关系最铁，跟哪个女生走得最近，有什么特殊爱好，喜欢哪个歌手，最爱听哪首歌，最喜欢哪个颜色，最爱吃什么。

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向我打听么？

因为班里很多女生也喜欢你，晓晓曾经问我，你不会也喜欢他吧？我尴尬一笑，怎么可能？

所以我便不是那个叫情敌的人了，因此晓晓总是那样放心地向我打探关于你的一切。

而我怎么能够告诉她，我后来渐渐爱了你。对的，不是喜欢，而是爱。

为什么呢？我至今也说不清楚，可能你对我笑了吧，在一个我初来乍到，陌生冷漠到只得拼成绩的地方。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知道那些信你一封都没看吧？因为我就挨着垃圾桶坐着，在最后一排，某天下午第一节课，我圆珠笔的笔帽不见了，我怀疑我一不小心把它扔到垃圾桶了，所以我低头去翻，很不幸，我看到了那些完整如初的信，那样被收好，那样被安静地放在垃圾桶里。

我心里一瞬间觉得很暖，喜欢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而你是多么值得喜欢。你多么温暖地将那些信安放在垃圾桶，虽然是垃圾桶，但是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晓晓，晓晓愈加坚定，发疯地爱你。

只是她与一般女孩子不同，她不写情书，不搞偶遇，甚至不去打扰你，只是一边爱你一边学习。我至今羡慕晓晓，她是多么好，多么优秀，多么聪明的女孩子。

你喜欢的书，晓晓也都读了一遍，你喜欢的歌，晓晓甚至将歌词都抄写了一遍，甚至在成绩排名榜上，晓晓也在默默与你靠近。

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而我，偷偷做着与晓晓一样的事情，可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理由。

而我又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结果的事情，就自己压在心底吧。

整个高中时代，我与你友谊长青，还时常调侃将你介绍给我闺蜜。而我与晓晓的友谊长青，中间不过是维系着一个你。

时光可真弄人，大学时代你与晓晓在北方一所高校，而我独自一人去了南方。开学不久，我就知道，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也许你还在诧异，晓晓为什么那么懂你？你们怎么那么有缘？你们又怎么那么合适？

晓晓向我打听了你的志愿。

而我抱着我龌龊的心思，想要赶快逃离，越远越好。

4

你跟我打电话，说你爱了一个人，你们越聊越投缘，最后竟然发现你们是高中同学，而且班级也不过是一墙之隔，最后竟然发现你们中间连着一个我。

你们是多么有缘分啊！

后来你说，你知道晓晓为你做的一切，你愈加觉得她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顺便还指责我说，原来是你一直牵的线，竟然都没有告诉我！

不是我，这一切都是晓晓自己。我是多么不愿意啊，不愿意你们花好月圆时感谢我。

可我不能说。

我笑一笑，扯着嗓子喊道：结婚时，我可只随一份礼啊！

你们结婚是多么痛的一件事。于我而言。

听说你们也吵架，听说你们也闹过分手，听说你们见了家长，听说你们打算毕业就结婚。

我觉得我伪装得足够好，谁也看不出来。你生日的时候，打电话叫我，要特地感谢我这个月老。我去洗手间时，碰巧晓晓动了我手机，动了我的便签。

便签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保存着你曾经喜欢的那些歌名，那是我一个一个问到你的。你不知道吧，大学时代里，你已经不再听那些歌了，我却还在听。

晓晓是懂的，女孩子太敏感了，尤其在对待谎言上面。可她还是明媚地笑着，她没问我，我也不说什么。

对啊，换了好几个手机了，为什么还留着这些。

我一直说，晓晓是聪明的女子，在处理这样一件尴尬的事情时，她也做得很好。

当时你正在唱歌，晓晓拿过你的麦，贴着你的耳朵说话，后来你便开心地说：我爱的人从来都是你！杨晓晓！

你搂着她笑得多么开心啊，我也咧开嘴笑着，晓晓也笑着。我们笑得有多牵强和尴尬，我以为只有我和晓晓彼此知道。

可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你比晓晓还要聪明。

毕业那年，你们因为工作原因大吵一架，那时晓晓与我已经有了隔膜，虽然我们依旧笑着，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她纵是有再多的心事也没有与我再提起过，我深知其中的原因，也从来不去奢求。

你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女孩子真是难懂啊！

我说，嗯。

5

我们不再说什么，突然尴尬起来，你默默挂掉电话。

我那一刻才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啊。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搞不懂的可能只是我为什么要帮着晓晓得到你吧。

我想起一件事情，大学的寒假里你有一天突然隔空质问我：“周小文，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周杰伦么！那你这都是什么？”

“什么？”

“你的数学笔记本，毕业不知道怎么跑我这里了。”

我也惊讶，我喜欢乱写乱画，对，还有那些文科生的作死和矫情的语句，可能数学笔记本的某一页写了某句话吧。

我没有去深究。

你后来不再问我，连一句有关的话语也没有再提起，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什么。

我哭得，眼泪止不住。

我们三个人这么明白，为什么没有一个肯去点破，比起那些所谓的尴尬，这些煎熬才是我的折磨。

你们终于还是要结婚了。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整整十年。

有些话当初没有来得及说，现在也没有必要说了。况且晓晓与你是那样幸福，终究是我一个人出现在这不合时宜的结局里。

这十年里，我也奇怪，我是多么希望晓晓幸福，你幸福。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可是你们真正要幸福了，我却像只狗，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狗。

晓晓是个好女孩，为了爱情她那样努力，所以她该要幸福。

我呢？

我不清楚。

不想放弃友情，也不想放弃爱情。最终才知道，尴尬的是自己。

6

我读大学时，最喜欢古代文学史老师的课，她是一个有气质的女子，讲古代的故事时总是感性偏多，甚至要流出泪来。

某一日，她说，人生一世，要和最爱的人相忘于江湖，和次爱的人相濡以沫，这样，你就同时得到了两个人。

如今，我独自在白杨树下站着，仿佛一瞬间读懂了这句话，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你们两个结婚是我们都喜欢的结局。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都不肯去说破，这是给所有人最好的结局啊，而我也可以安慰自己。

十年。成长。

成年人总是这样，给自己留了足够多的后路。如果是少年时代，我们爱就去表白，热烈冲动到不给自己一点退路。

而现在，我可以告诉自己，悄悄退了吧。

今天是你们结婚的日子，我不去了，你没有打电话，托晓晓象征性地再次邀请一下。我很开心，我们都给自己留了活路，十年的伤痛，一辈子的活路。

剩下的日子里，你们好，我也会很好。

爱不爱，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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