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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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晚归，我走在路上形只影单。路灯下细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奇怪的形状。我走，它跟着走，我停，它停。我盯着它看，它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死了。但我知道一旦我动，它就又活了过来。它蛰伏在我身侧，只在有光时跳出来，提醒我它的存在。有些说不出的恐慌不安，但我知道我是逃不掉的，它总是会跟着我，时隐时现。

初识

站在过街天桥上，风吹过面庞，有些冰凉。天桥已存在多年，每天人来人往早已破旧不堪，桥面上铺着的塑胶垫灰不拉几的被踩得脏兮兮，间或有几处大窟窿，露出下面的水泥，窟窿边缘胶垫翘着，远远望去像一个个翻着眼皮木然的眼珠，瞪着天。

已经是晚上十点，天桥上没有行人，但下面的车流依然不减：左手边一条条黑色方块组成的长龙，车灯晃人眼；右手边方块们渐行渐远，留下一对对猩红的眼，不时眨一眨。“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会怎么样？”我站在桥上，呆呆望着下面，有些眩晕，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晚饭没吃，但也不觉得饿，只是觉得有些冷， 从里到外的冷。桥上有灯，灯下有影，我的影子。

我有些气恼，盯着它看，觉得它怎么那么不顺眼，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于是果断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至于我兜里为什么会有把水果刀，我也不记得了），蹲下身去，想把它从我脚后跟“切”下来扔下桥去。

“你在干什么？”一个懒洋洋又有些讥讽的声音响起。“谁？谁在说话？”我吓了一跳，胡乱地看向四周，并没有一个人，只有我的影子躺在身侧。周围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脚下车流划过，发出单调的隆隆声。我狐疑地四下张望， 难道幻听了？

“你，说的就是你，你想干吗？” 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然后......我看到我的影子，慢悠悠脱离开了我的脚，慢悠悠立了起来，慢悠悠从黑漆漆的一个扁片儿，变成一团，变得立体丰满，直到我面前立了一个“我”， 犹如照镜子一般。“你， 你， 你是谁？！”我的酒一下子醒了许多，人也打了个激灵，声音变得尖利，完全没了往日的镇定。

“我是吴影啊 ！” “无影， 无影是什么鬼？”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向后退了两步。“唉， 你姓吴，叫吴明对吧， 我是你的影子， 吴的影子， 简称吴影啊！” 对面的那个“我”继续用那种懒洋洋的腔调说着。“我的影子？ 我刚刚是想用刀把影子切下来的，但是...... 不会吧？！” 我心里嘀咕，“还有，它怎么长得跟我这么像，虽然看上去有点单薄苍白虚幻.....”

“吴、吴影， 你是我影子，你是怎么出来的？”恢复了些元气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叫吴影的“我”玩世不恭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个嘛，怎么说呢，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出来的，待得好好的，还不是你，刚才你体内负值达到了极限，冲破心域游走充斥全身，实在没法儿，我被‘挤’了出来。”  “什么意思？” 看我一副完全没听懂懵逼的表情， 吴影不屑地说：“简单说就是你衰爆了，到了崩溃边缘，把我扔了出来。”  “ 嗯，衰，倒是真的，刚被老板骂得要丢了工作，又被女朋友甩了，还损失了一大笔钱......诸事不顺，人间不值得啊！” 我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共谋

“那， 那你还能回去吗？”我看着这个“我”问。“回去干嘛！刚溜出来，还没好好逛逛呢！” 那个“我”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晃了晃身子，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样子。

深夜，在过街天桥路灯下，吹着风，和我的影子相对而立，我有些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连自己的影子都留不住，做人，我也是够失败的了。

看我一直低头无话吴影“走” 了过来，竟然是“走”，而不是“飘”！“唉，这对你来说是有些突然， 不过没关系，你就把我当成是个孪生兄弟吧！或者是‘替身’。”他嬉皮笑脸地拍了拍我的肩头，一副熟络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赖在‘外面’的，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的。”

冷不丁多了这么一个“兄弟”， 对我来说的确有些不适应，不过“替身”这个事儿倒是点醒了我， 对啊， 有个替身挺好的。上班、受累、挨骂的事儿让他去，我正好可以好好歇歇。就是不知道他听不听我的话？“那个，那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试探着问。“什么忙？怎么帮？你尽管吩咐。怎么样，我可是你的影子啊，够朋友吧！”吴影一脸正经的表情。

“你帮我上两天班呗！我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没问题，交给我好了！”吴影连磕倍儿都没打一口应承下来。我心情大好：“我们先回家吧，又冷又饿的。” 我走在前，吴影跟在后，回家。

李代桃僵

有了吴影这个替身，我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可以一觉儿睡到日上三竿，想怎么躺就怎么就躺，想打游戏就狂打一通也不用担心被抓、被训，再也不用苦逼哈哈披星戴月去上班受罪， 简直是高兴得直冒泡。刚开始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心虚地想：“就这么放他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几天下来，似乎一切平安无事。

接下来的一周，我睡醒了，要么窝在家里喝酒打游戏，要么出去街上闲逛，不用看人眼色行事，也不用操心生计，日子过得轻松自在，但有时候又会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说不出的感觉，空落落的。工作日大街上人一点儿也不少，人们多是行色匆匆。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看着他们我不禁暗自得意，心中窃喜，颇有一种“优越”感。迎面走过来一对祖孙俩儿，爷爷白发苍苍，手牵三四岁的幼童擦身而过。我听得身后传来脆生生的童语：“爷爷，爷爷，你快看，那个人怎么没有影子啊！”

我有些慌，看向四周，日头底下每个人身侧都拖自己的暗黑影子， 或长或短，或胖或瘦，再低头看向自己脚下，没有一丝阴影，只有铅灰色柏油路面被阳光晒得发亮。我抬头看到小孩子一脸好奇笑盈盈看着我，突然害怕极了，什么也顾不上狂奔似的跑起来，一口气儿跑到阴凉地儿，气喘吁吁。

逃也似的回到家，顾不上喝口水，我冲到镜子前。镜中的我面色苍白，不健康的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镜中人边缘有些虚化，有些轻飘飘不太真实的感觉，单薄......  我把手伸到光源和墙壁中间，墙上什么都没有！我这是怎么了？！ 脑袋里一下子涌入许多鬼怪故事中妖魔邪魅夺人心魄的片段......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吴影下班回来了。我把家里的一盏灯打开，静静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开门进来。上了一天班，灯光下的他一点儿也不显疲惫，反而兴致勃勃、神采奕奕，浑身上下散发着说不出的活力。他的身侧，赫然有一个小小的阴影， 虽然形状有些奇怪，不像一个成年人的影子，但我清楚看到，那绝对是一个影子。我的心狂跳不止，就要跳出我的胸膛。

见我有些反常，吴影一边换鞋一边说：“你怎么了，吃过饭了没？今天我们老板， 哦不，你老板，请客吃大餐。你知道吗，他今天表扬了我，不，是你，说进步很大，很有潜力！”  我极尽全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慌和颤抖：“我累了，先睡了。”转身走回了自己房间， 锁上了门。

”我的影子有了影子， 而我却没了影子？！”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似乎充满了许多杂乱无章的念头，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去卫生间用自来水冲了冲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要理清最近发生的一切。我的影子成为了我，那我呢？ 我成了什么？影子？我是谁？！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我犹豫了一下，起身打开门。吴影站在门口，右手拿着一个奇怪的小盒子晃着，左手不自然地放在身后：“你把灯关一下，我送你个礼物。” 我有些迟疑：“给就给呗，关什么灯，奇怪。” “这样效果才好！” 他嬉皮笑脸地说。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声音中的一丝紧张感，“左手才是重点。因为，我，是左撇子。”

终局

“进来吧。” 我走过去关上了灯。 看我走回去重新坐在沙发上，吴影小心翼翼走进来，关上了门， 屋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我忽略了吴影的暗夜特质，还没等我眼睛完全适应黑暗，一束强光向我照了过来，我觉得自己被包围得无处可逃，在光的笼罩下人变得虚弱无力，被分割的感觉，觉得自己开始“变淡”。对的，变淡，就是电影特效中，某个人突然变成许多光点，然后消散开来的感觉……

好在我早有防备，一手将早已调出来的手机手电筒打开，对准光束照过来的方向，两束光就这样相汇在一起。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我打开了灯，用的是遥控器，屋里重现光明。

站在灯光下的吴影“定格”在那里，一手托着那个打开盖子的盒子，一手举着一个手电筒，有些茫然无助，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慌乱、沮丧、无辜......

他静静看着我，我默默盯着他，没有人说话，或者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片刻， 我打破了沉默，冲他摆了摆手：“来坐下， 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都是妄念惹的祸！机缘巧合，那天晚上你的心念让我脱离开你，独立存于人世间。你给了我机会，当你的替身，让我成为真实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某个人的虚幻影子。这种体验让我越来越喜欢，我想做人，不想当影。然而我知道你早晚会有醒悟的一天，会让我回去过原来的日子。所以...... 我想和你永久交换，用这个光影盒将你困在影中，我就能在人世间长存，替你感受这个花花世界。这样你不再痛苦得到解脱，我也得偿所想......唉，现在你重新找到了自己，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脸上，我悠悠醒来，觉得自己仿若得到了新生，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床旁小桌子上有一个古香古色的木盒，盖子上一个人的剪影若隐若现。人间苦，人间乐， 红尘滚滚，浮沉一念间。光影相伴，虚实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