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香港。31岁的萧红因庸医误诊错动了喉管手术,而后炎症发作,高烧不退,直到呼吸困难,陷入昏迷。病床边的端木蕻良不时通过萧红喉部的铜管吸出浓痰,骆宾基时刻陪伴,不离左右。这两个男人是萧红生命尽头最重要的人,但我想,不论是昏迷还是清醒,她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儿时玩耍的小花园,她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她的三郎,她的萧军。
1911年的端午节,萧红出生在黑龙江的呼兰河,本名张秀环,后改名张廼莹。父亲长期为官,但为人刻薄而冷酷,对任何人都不近人情,因为家人打碎一个杯子都能把人骂得胆寒发抖。天性叛逆的萧红自然得不到父亲的爱,而且在父亲的冰冷对待之下叛逆的个性变得愈强烈。母亲在她八岁的时候去世,唯一给予她爱与温暖的是祖父。
那个时候,家里的花园给了她最大的或许是唯一的乐趣。家是荒凉的,花园却充满生机。蜻蜓,蝴蝶,蚂蚱,花儿,树木,一切都是希望和生机。她和祖父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个快乐的日子。那段日子在她后来的作品里不断提及,那大概是萧红一生中最明亮自由的一段,“黄瓜愿意开一朵谎花,就开一朵谎花,愿意结一根黄瓜,就结一根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根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冬天,围炉烤火,祖父抱着她说,快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后来,她长大了,却没有好。十七岁,高小毕业,礼物上学的愿望被父亲,继母反对,在自己的抗争和祖父的支持之下,终于得以进入初中。两年以后,祖父去世。这一年,家里给她定了亲事,把她嫁给小学教师汪恩甲。初中毕业,她想去北平读高中,家里却想让她尽快完婚。
二十岁,她第一次出走,投靠了北平的表哥陆哲舜。两个人在这个小院里分屋而住,萧红如愿上了高中。然而陆哲舜是个有家室的人,他的做法在亲友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劝说无果之后,家里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开始两人还能勉强度日,但毕竟是北平,长安米贵,白居不易,生活水平日渐下降,两个人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大,不得已,陆向家里妥协。
萧红回到了呼兰河,第一次出走以失败告终。她的出走给家里带来了非常大的打击,父亲因为教育子女不力,丢了官职,兄弟姐妹在学校遭到同学的嘲笑而不断转学。回到家里,她就被软禁起来。然而不甘妥协的她再一次出走,这一次她来到了哈尔滨。
冰天雪地里,她孤身一人走在哈尔滨的街道,身无分文。她怎么从家里逃到哈尔滨,没有人知道,这个过程或许过于困苦,过于难堪而只能独自承受,不可向外人道。可是,她要活下去。去年冬天我去了一次哈尔滨,以前只觉得冻死了,热死了只是一句口头语罢了,死人,不存在的,去了那里才觉得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冻死可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的未婚夫汪恩甲的父亲是个小军阀,自己整日里游手好闲,而且吸鸦片成瘾。当初就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纨绔和吸毒,萧红对这婚事十分抗拒,最终抗婚求学。现实却是活下去比较重要,走投无路的她走向了这个男人。
没有多久,她怀了第一个孩子。几个月里,两个人住在酒店里,汪恩甲依然花天酒地。某天夜里,汪恩甲失踪。有人说他抛弃了萧红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人说那个时候日军来到了哈尔滨,汪家可能是日军的关注对象,举家逃走。反正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汪家的踪影,这是萧红人生中的又一个谜。
汪恩甲离开以后,欠下了酒店巨额的债务,无法偿还的萧红被酒店关在了一间仓库里,不时威胁要把她卖到妓院。
幸而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她还有才华。
萧红向报社写信求助,虽然报社也支付不起那六百多元的欠款,但让她遇到了萧军。当时的萧军以酡颜三郎的笔名写作,人称三郎。萧军来到萧红的住处,看到了她用笔在废纸上写的小诗,做的画,了解了她的悲惨经历,她的苦和痛,以及对于自由和光明的追求,顿时迷上了眼前这个大着肚子,一头乱发的女人。
这时,恰逢哈尔滨水灾,城里乱做一团,萧红挺着大肚子跳窗搭上了一条小船。
两个贫穷但充满热情的两个人走在了一起,无处可去的两个人在一个小酒店租了一间房子,当服务生问要不要租被褥,五毛一天的时候,两个人异口同声,不租不租。
萧红坐在床边,向三郎要水喝。整个房间都找不出来一个喝水的东西,只得把水倒在脸盆里,递给了萧红。吃饭的时候,萧军搞到几毛钱买了又冷又硬的大列巴,蘸着盐巴。
物质虽匮乏,二萧却可以整天谈爱情,谈理想,谈写作。算是萧红人生中又一段幸福的日子。
不久,诞下了一个孩子,萧红将其送了人。次年,萧红在以悄吟为笔名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弃儿》,关于那个孩子,萧红只在这篇小说中提过几句。
这段时间是萧红文学事业的开端,与萧军合著的《跋涉》更使萧红在东北文坛声名大噪。
形式所迫,二萧由青岛转到上海,遇到了萧红一生中另一个重要的人,鲁迅先生。
在鲁迅先生的支持下,萧红以小说《生死场》在上海崭露头角,他们的生活水平在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当时的中国文坛,起初冰心是女性作家的代表人物,后来丁玲接棒冰心,成为一代名家。鲁迅极欣赏萧红,说她将会接棒丁玲。
生活虽然短暂如意,二萧的感情却开始出现裂缝。这都源于萧军的嫉妒和花心,大男子主义的萧军让人看起来总想要骂娘。
夫妻都是作家,大家难免会将他们比较。萧红短暂的一生饱受苦难,所写的人物都来自于生活,再加上她天才的观察和女性的细腻,其文学的成就要比萧军高。然而大男子萧军却不愿意承认萧红的优秀,甚至在朋友面前说自己根本看不上萧红的作品。
如果说萧军的嫉妒还可以让人理解,那么他的花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原谅。当时二人在哈尔滨的时候,萧军就跟一位上海来的程女士走的很近。
在上海,萧红已经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了老妈子的水平,却也始终无法让萧军去顾及自己的感受。那段时间萧红最常做的就是去鲁迅先生的家中,一坐就是一天,她实在无处可去。
1936年,在朋友的黄源劝告之下,萧红决定东渡日本,跟萧军分开一段时间,以缓解两人的冲突,同时也可以专心写作。在日本,她唯一的熟人就是黄源的妻子许粤华,她得到了许很多的照顾。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后来许因故回国,萧军竟然跟许搞在了一起,而且暗胎珠结,只后做了人工流产。深知绝无结果的萧许二人都敦促萧红尽快回国。
回国以后,二萧的感情也并没有变好,萧军甚至在酒后将萧红打伤。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只想对萧军说,去他妈的。)
在哈尔滨萧红被关的仓库里,二萧第一次见面时,
萧红问萧军:“你对于爱的哲学是怎样解释的?”
萧军回答:“谈什么哲学……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如果丢不开呢?”
“丢不开,便任他丢不开。”
几年过去,也真印证了当初萧军对爱情的看法。
后来,两人跟随友人先后去了武汉,临汾,西安。在临汾,他们见了丁玲。丁玲此时已经脱去红装,换了军装,她跟萧红完全是两种人,丁玲的内心有一个战斗的心,而身体不佳的萧红只想安心写作。丁玲那个时候就预感到,萧红是绝不会长寿的,却不想竟一语成谶。
萧军决定去打游击,做一名战士。萧红最后一次求他,想要一个安定的生活,他却下了决心对萧红说,就这样吧,不行的话,我们就永远分开,无奈的萧红只得说了一声好吧。那个时候萧红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后来,二萧只见过一次,分别两个月以后,萧军娶了刚认识的王德芬,萧红跟端木蕻良结了婚。
端木和二萧早就相识,曾经他们三人还住在同一张床上,与萧军不同,他对萧红时即欣赏又爱慕,而且性情温和。
不顾亲友的反对,端木娶了大着肚子的萧红。婚礼上,萧红说她只想跟端木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安安稳稳。然而,往后的生活愈加不安。那是1938年,27岁萧红只剩下不到4年的生命。
日军围攻武汉,萧红托朋友买船票去重庆,然而船票紧缺,只买到一张。那天,端木拿着票上了船,留下快要生产的萧红一人在武汉。
后来萧红生下了孩子。孩子很健康,但却在某一天的早上不见了踪影,医生护士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朋友问起,她也只说是突然抽风死掉了。至于实情如何,也只有萧红自己知道。这成了萧红人生的又一个谜。
1940年,萧红和端木蕻良到了香港。
这以后得日子可以说萧红创作的黄金时期,她陆续写了《呼兰河传》,《马伯乐》,《小城三月》,身体日渐衰弱,萧红却不愿意停下来,可以说是耗尽生命在写作。
骆宾基是萧红弟弟的同学,写作深受二萧的影响,可以说,在见到萧红很久之前,他就是萧红的粉丝了。
1941年秋天,这个年轻人走进了萧红的生活。可以说萧红生命的最后时光都是在他的陪伴下度过,他以一种近乎于临终关怀的方式照看着自己的偶像。
这年底,日军攻陷香港,同时萧红的病情开始恶化。占领香港以后,日军逐步接收了医院,控制了药品。前有庸医误诊,后有日军围堵,终于在次年的1月22日,萧红在孤独之中去世。
有一次,萧红向骆宾基说,要是在重庆的时候给萧军拍一封电报,他一定会来接自己。到了最后,在她的心里,还是想念着三郎。虽然与他的分别给了萧红很多精力来创作,到同时也让她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她说,与萧军的分开,是一个问题的结束,而与端木的结合,又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
端木是不能共患难的,而萧军却不能共富贵。
可以说,萧红的一生充满了不幸,就如她所说,她的一生就是从异乡奔向异乡,而她所有的不幸都源于她是女性。
同样是饱受苦难,有的人会让人钦佩,有的人会让人叹服,而萧红却令人感到同情和惋惜。她两次弃儿,我却觉得她似乎才是命运的弃儿。
“你知道吗?我是个女性。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
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在时代的风暴之中,她终于飞不动了,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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